厨间风月谈：椿树年年绿

　　　　　　　　　　　　　　　　　　　　——拍邻居门口的椿树

　　　　　　　　　　　　　　　一

　　我的邻居们多是从前的农场职工，手勤的人家门口，通常都会种一两棵香椿树，为遮荫，也为在谷雨前后吃口鲜。

　　初春的某日路过邻居赵姐家，她仰着头，用木头棍子在香椿树上轻轻搅和着什么——细看，不是搅和，是锯，把小锯子绑在木棍上端，锯枝头新发的香椿芽呢，旁边一两个闲人兴致勃勃地看，不大一会儿功夫，锯下一堆鲜嫩的香椿芽来——我恍然大悟，原来，吃了好些年的香椿芽，是这么摘来的啊，我还琢磨过，那么细的树，人是怎么爬上去摘啊，秘密原来如此啊。

　　目睹了香椿芽的采摘，我自然也沾光了，还不等赵姐来赠我，另一位贤邻刘姨从屋里兜来一大把香椿芽，说人家给她的，她吃不了，分我品尝。言谈间，说起椿的区别，有菜椿，香椿，臭椿……香椿名副其实最香，我对善吃椿的专家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崇拜的眼神使赵姐特别受用，她非常详细地给我介绍了美味无比的香椿鱼的做法——两颗鸡蛋敲开，搅在不多不少，不浓不稀的面糊中，把裹着面糊的香椿芽放入温热的油锅——炸到焦黄即可。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再三警告我，“炸术”的难度真的很大——她的另一个邻居，连着炸几次都失败了，不是焦黑就是不熟。

　　我回家如法操作起来，居然成功地把“小鱼”一条条捞上岸，很气派地摆在雪白的盘子里，金灿灿，黄澄澄，貌似真正的炸小黄鱼，使宝宝大快朵颐，她叨唠着夸我说，妈妈呀，你怎么这么能干呀，你会把菜做成了鱼，还没有骨头和刺儿……

　　我初战告捷，终于克服了“炸术”的历史难题，高兴万分，赶快向刘姨和赵姐汇报厨事战绩，她们俩觉得我孺子可教，又笑眯眯地传授我“香椿豆儿”的佳肴制作法——非常简单，把生香椿洗净切碎了，铺在盘子里一层，把煮熟的黄豆或青豆捞出锅，趁热覆在香椿上，洒盐、香油、味精若干后，搅拌即可，热腾腾的豆子把香椿烫熟了，豆香和椿香一起品尝，香得别提了——我又立即行动，如法炮制，大获成功，黄绿相间，清新喜悦，配着黄澄澄的小米粥，热腾腾的白馒头，宝宝特别爱吃。

　　在春天被邻居赠送香椿，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其以今年最多。香椿豆吃过后，某一日，一位芳邻半夜敲门来赠我一大袋子盐水香椿，说她爱人从河北老家农村带来的。我谢过她，打开袋子一看，足有一斤的香椿芽，被一位我不曾谋面的陌生远方乡人用盐水煮好控干水份，整整齐齐码成一大堆，让我有种不劳而获的窃喜，尝一口，和我平日吃的很不相同，大概被真正的乡土滋养的缘故，特别肥嫩，淡淡的盐水腌出一种我平日没有品过的香味。那半个月，家里泡在椿的香味里，香椿鱼，香椿豆，香椿豆腐，香椿鸡蛋，香椿煎饼……来自远方的神秘香椿使我的味觉和嗅觉享受得如此豪华奢侈。

　　香椿的味道很特别，不亲口吃，很难形容它具体的味道，赠我香椿的芳邻对它深恶痛绝，闻了头疼恶心，又不忍浪费，市场上一两卖一块钱呢，丢了可惜，于是夜半叩门赠我，我对她不能成为香椿的知己感到可惜。

　　　　　　　　　　　　　　　二

（自己做的“鱼”当时忘记拍了，网上这张和我做的很像）　　　　　

　　我与香椿是贫贱之交，有风雨故人的感情在其中。第一次吃它在饥寒交迫中，欢迎一切来访的食物。那时候我当小时工勤工俭学，在赤日炎炎下，爬在十六楼上擦玻璃，挥汗如雨后，那家主人在给我工钱以外，另赠我一袋子黑乎乎的树叶般的咸菜，我带回来配馒头开水，吃得香甜无比，用它当菜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生活。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位特别的“朋友”是谁，它不声不响地安慰了我寡淡的肠胃，它使缺油少盐的日子变得奇妙生动，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过了几年我又上学，一位同学拿出一大瓶子黑乎乎的叶子，夹了一筷子赠我，我和那熟悉的味道重逢，才知道了它的名字。它和我，有着“人生若只如初相见”的缘分。

　　怀着对香椿的感恩，我向那位同学学会了腌香椿，以后又陆续向其他芳邻学会了香椿的诸多吃法，到了今年，它成为我的邻居向我表达友谊的礼品，频频光临我的寒舍，使我蓬壁生辉，使我满心春光。我出门散步，路遇香椿树，总要行注目礼——感谢它受益我的人生。

　　它的特别和春天有关，和春天的某一刻有关，春天百花盛开，天光融融，柔风细雨，它不是花，它是叶，却比一切香花都更使我依恋，用它丰富的、一言难尽的味道启示给我一种生动的活法——无论生活怎么揉，搓，腌，渍，蒸，煮，炒，炸……尽可以保持自己内心丰富的情味。

　　识得香椿的好，我和它秘密约会，心怀秘密的喜悦。我说不出它具体的香味来，就像此去经年里的往事，很难具体描述，吃椿的日子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日子，无须具体到酸甜苦辣，椿的味道，是日子的味道，宽大包容了那些杂陈的五味后，它奇妙的香味使人回味悠长，欲诉还休。

　　椿这个字的布局很妙，“木”字依着“春”，添上一个香字，把整个春天的风韵都包涵其中，无论具体到哪一种春花的香味，都不似香椿的香，更符合一个家常女人对春天的品味和感受，它的香味在我心里，不光“绕梁三日”，还要“绕梁”至“三秋”，只要还过着日子，春天总还要周而复始的来临，使我这样生在底层的草木之人在春天过去了的季节，对下一年的日子，有着温暖的盼望。

2007.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