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之清感到浑身酸痛,睁不开眼。她的脑子有点蒙,仿佛记忆中间断了线,大大小小的珍珠散了一地。
她费力想睁开眼,尝试了几次后,左眼终于打开了一条缝,朦胧的夜色,黑黢黢的树木,她想不出这是哪里。
她想活动下身体,却发现双手被手铐锁在墙上的铁棍上,她奋力地挣脱,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似乎铁棍在墙里插的很牢。这时一只大狼狗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她倒退蜷缩着、闭住眼睛,仿佛地狱的场景即将上映。
过了好一会,没什么动静,她睁开眼,才注意到大狼狗身后有一条锁链,似乎自己还不在它的攻击范围内。
她又开始环顾起四周,巍峨的城墙,绵延的山脉,她搞明白了,这里是长城。北京的长城有好多种——八达岭、居庸关、慕田峪、黄花城水长城、箭扣、司马台…,这是哪个就搞不清了。
一阵山风吹过,她起了鸡皮疙瘩。今晚的月亮特别亮,星星在向她眨眼,没有了城市里的光污染,似乎夜空显得特别有吸引力。
“什么啊”,她甩甩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浪漫。”她只记得周六早上从学校赶着去郊区的精神障碍所,去教授心理防御课…
出租车上她似乎非常困,好像是睡着了。她已经去精神障碍所3个月了,每次出租车上都小心翼翼,手机地图看准着路线,实时定位。
这都不算什么,柔道九段给了她莫名的信心。熟悉心理防御的她知道,身体防御是前提。然而这次是…
冷,好冷啊。虽然处于夏季,但长城上昼夜温差很大。她还不知道凶手是打算怎么处理她,骗财是不可能了,要色、要命、还是统统都要,唉,她的身体与心理都泛起淡淡的寒意…会是陌生人还是熟悉的人呢…教了这么些年心理防御课,事到临头…如果对方觉得自己是个弱女子,肯把手铐解开的话,那么绝对有的瞧…装一个可怜兮兮的弱女子吧,似乎她目前的处境也确实是…
凶手上来了。他手里拿着两只大黑塑料袋子,戴着面具,身高1米75左右,看起来身材瘦弱。
他从一只黑袋子中,拿出一只大骨头,扔给大狼狗。它屁颠屁颠的摇着尾巴,吃得开心极了。竹之梦觉得像是人骨头,一阵恶寒在她心中升起,她在想一会自己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她的肌肉莫名有一种撕裂感。
“羊腿骨头,你要吃吗?我看你盯着骨头看,我把肉剥下来了,肉比骨头好吃。”
竹之清没有说话,她在想蒙着面具大概是能放她一条活路吧,看来又是一场劫色案。她就想不明白,“生理需要,哪怕是去嫖呢,这样强迫弱者,有何意思。”
男子摘下面具,“我相信你不认识我,反正我也不打算——”
竹之梦的心一下跌入了谷底。她觉得反正自己是连命也难保住了,那便全力一搏吧,她使出自己心理学专业的本领——
竹之梦分析:男子说的话意思很明确,自己不认识他。
如果双方彼此是陌生的,这句就太废话了。所以很明显这男子认识竹之清,所以是蓄谋已久的。
“你是大学生吗?”
“你想知道我是在哪认识你的,对吧?这样太无聊了,我对你知道得非常多,你的朋友圈、微博、博客每一条我都仔细地看过。”
“朋友圈?我是你的好友吗?”
“这样不好玩,你只会不断地问我问题,这样好了,我们各自问个问题,如果你回答我的,那么我就回答你的。”
竹之清开始慎重地思考,这种情况下不能问太尖锐的问题,似乎这个凶手还不是那么粗暴鲁莽,如果双方能建立起友好的关系就好办了。
“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给我带来浪漫的感觉吗?”竹之清这个问题问得自己都觉得有点扯,但她尽量往积极的方向引导。
“抱歉,这点我目前还没想好。”男子用手摸着下巴。“我也问你个问题,你也可以回避,你生命中最可怕的事是什么?不要考虑现在。”
“我得想想…”
“不要想,就第一感觉。”
“可能是我的好友,梦影自杀…她是在学校宿舍里上吊的,我发现的时候她的面相非常糟,舌头、眼睛、我不想再回忆了…”
竹之清的脸色有点泛白。“好,我能看出你没撒谎。你接着问吧。”
“那作为朋友,我也问这个问题好了,你一生中最糟糕的事情是?”
“每天都很糟糕,压抑得让人想自杀,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你,当然你没注意到那一双眼睛。”
“啊——那真是非常荣幸呢,可是你为什么不主动认识我呢?我想我是不会让人扫兴吧。”
“对,你是不会的,你总在帮助别人,不像我这种活在自我的世界里。但我们的差距太大了,像是一个活在黑暗里,一个活在光明里。”
“但你也可以走出黑暗——”
“请别再做心理疏导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听。”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心理疏导”、“不是第一次听”,啊,这个家伙多半来自精神障碍所。可自己上课的学生都记得啊,没有这一位吧。
男子开始翻动黑塑料袋里的东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先来点这个好了,”男子拿出蜡烛。
竹之梦心想,“要开始变态行为了吗?”
男子点上蜡烛,一边嘟囔“这边买不到红色的,白色的凑合吧。”
蜡烛跳动的烛火映射出了两张苍白的脸。男子脸上还有不少汗珠,瘦削而有棱角,给人几分刚毅感。
竹之梦则有着一副玲珑剔透的面孔。弯弯的眉线、湿润的口红颇有几分性感。
男子拿出一条巨长的铁箱,上面布着整齐划一的孔,竹之清还在胡思乱想,男子又掏出木炭、固态酒精、串好的羊肉串。
“啊——原来是烤羊肉串用的”竹心想。
男子迅速生上火,扔入固体酒精与木炭,火焰开始“噼噼啪啪”地响,木炭开始红起来,火候到了。在烧烤铁箱上放好羊肉串,刷上油,来回正反翻动,一股香气溢出来。
烤好第一个后,飞快入肚。第二个、第三个…依然如此。竹看着这幅场景,又想吃、又怕有毒,又饿又馋。
“你要吃吗?我想你可能会怕有毒,所以就懒得多问一句…”
竹翻了个白眼,那你现在怎么又问了。“你能打开我的手铐吗?我有点饿。”
“唉——你可是柔道九段选手啊,微博、朋友圈我都看到过照片。如果你同意,我就喂你吃一点…”
“如果你同意,搞得好像很民主似的,我这不都被绑到这荒郊野岭了,开始搞民主…”竹心想。“可是如果不吃东西,一会恐怕都没力量反抗,所以。”
“给我来点羊肉串,有没有毒我都豁出去了——”
当晚,万寿寺派出所接到电话,事关两起失踪案。其一是,精神障碍所重度抑郁症患者林逸,其二是,某大学心理系助教竹之清。警局苏杰查到最后竹之清坐的出租车,调出一路的监控,跟踪到了长城脚下。
时间已到了夜里,四处查访有一定难度。而硕大的长城,他们究竟是从那一段攀升,尚不清楚。
合作吃饭后,长城上的两人竟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情愫。
男子打开一瓶葡萄酒,盛在夜光杯中。竹轻轻泯了一口,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看得人呆了。
手机里放起邓丽君的《夜来香》,我爱这夜色茫茫…
两人忽然都不肯再说一句话,就想这样一直消尽于无限的夜中。
有一阵山风吹过,竹这次只是感觉身体冷,心理已经好多了,虽说还需要防御,但她已看出这凶手远不是她想得那么凶神恶煞,说不定再心理进攻几次,就皆大欢喜了。
男子把外套扔过来,竹觉得有一股淡淡的男子气息。
男子去黑塑料袋中取出一条毛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竹之清失了神,哪有这样的,不该是把毛毯给我吗?
“你要睡觉吗?”
竹之清又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我不困。”
“那就再聊会天。假如这是你人生的最后一天,你想做点什么?”
“唉——年轻人怎么总谈论这么沉重的问题,我觉得吃饱、喝足、睡个好觉,就很美好。”
“扑哧——你很有大肚弥勒的境界,人生何处不开怀!”
“你是精神障碍所的吧,但我没在课上见过你。”
“嗯,你的课不错,其实,只要你来讲就很不错,讲什么我们倒不太关心。我是重度组的——就是具有主动攻击性的那种。我们在视频和录音里常见到你,也常讨论你。”
“唉——我可是专业的心理防御师,什么叫讲什么不关心?”
“你讲得那套并不很高明,我们整天没事干,心理学方面的书籍都被我们翻了个遍,你讲得还是书上那些。我们重度组的问题,你并没有真正接触过,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说白了,不管是幸运还是什么,你的人生缺乏真正的苦难与危机——”
“所以,你把我带到这是为了——”
“不要多想,我对你的身体虽然感兴趣,但还不至于强迫。我就是想增进点你的人生体验,你的人生太平淡了——你都没离开过学校,毕业后就留校了。”
“既然不强迫,我的手可以解开了吗,我也跑不了,那还有大狼狗把关着呢。”
“放开你也可以,既然体验过了,那就不重要了。”说完,男子解开手铐。
竹之清脑子里晃过了要把他反捆在这里的想法,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男子终究对她没太大的恶意。
她抢过毛毯,将外套扔过去。
“所以,我们现在开始正题——”竹之清信心满满,身体防御是心理防御的基础。
“你的人生很忧郁我看出来了,心理缺乏支撑,想过自杀的问题?”
“死亡是无梦的睡眠,苏格拉底说过。”
“可是你死了你的朋友、家人、恋人呢?”
“他们也希望我死,累赘的感觉,你可能不清楚吧?”
“唉,我就不希望你死喂——要让我平淡的人生多一点体验?”
“我说过,我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其实也是为了我的人生多一点体验。”
“你的人生很平淡吗?”
“我的一生大部分时间在精神障碍所。我想这句话应该很准确。”
苏杰探案员,已渐渐得摸到了这段长城。夜里的山风有点大,他穿得有点单薄。
星星点点的火光,指明了地点。这时狗和竹之清都看到了不断摸近的警徽。
男子面对着竹之清,“人总活在白天与总活在黑夜都很累。希望你不用明白这种感觉。”
苏杰爬上来了,狗对着他呜呜地吼叫,男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阿黄,乖。”
他几步走上城墙,纵身一跃,良久,听到一声“啪”的声音。竹之清爬到城墙上,一股红色的血泊正蔓延开。
大狗趴在地上,又发出“呜呜”的吼声,苏杰越过大狗,竹之清开始思考之后的说辞。
天空飘过一道流星,为浓郁的黑夜添上一丝光亮。(完)
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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