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过后,天空再次迎来暖阳,让侯平觉得倍加寒冷。今年的大雪比往年晚了快一个月,却酿成十年未见的大暴雪,路上的积雪厚度高达三十厘米,他一脚踏进雪堆里就又后悔当初允诺的决定——“行吧,我同意开店了。”为什么要同意呢?那段时期,自己混吃等死,毫无作为,父母最终看不下去了,自掏腰包给他开了一家彩票店,在那个暑气难消的夜晚,身上粘稠的他,已经无力反抗了。
彩票店紧挨着一家包子店,原本门面就是在待拆迁区,这一片看起来像城乡结合部,把它与“城市”阔别开的是三百米远的四岔路口,路口的那一头有大型超市,内外有面积很大的停车场,停着各色二十万以上的私家车。再看看路口的这边,城乡结合部一样的脏乱差,人行道上横七竖八的停着色彩单调的破旧电瓶车、自行车,连小偷都不会光顾,一夜大雪几乎快将它们淹没。而彩票店的马路对面是规划区,那里已然成为了“准城市”街区前的残垣断壁,显然,它跟大润发同属马路一边。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门面只有一个原因,房租便宜,人流量并不少。他坐到椅子上开始吃包子,咬几口包子,再从吸管里喝一口蛋汤,眼睛看着玻璃门外银装素裹的残垣断壁,此时外围已经立起围墙,连拆迁废墟都不给你看了。
他打开电脑开始上班,他等了十分钟,接着是半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准备关门歇业时,客人进来了,分不清这人是五十岁还是六十岁,他站在店里抖雪的动作还算敏捷。都他妈是些什么人啊!他想。
“你好!是要买福彩还是体彩?”
“不好意思啊,我忙着赶时间,把雪弄你店里了,”说着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侯平,“两张双色球,各来十注。”
“昨晚的雪下的太大了,今天店里也没什么生意。”
客人怀揣希望走后,侯平又开始发呆了,他想,干脆到饭点再关门吧,反正也不饿,提前一点回去和晚点回去,都是一样的。
二十六岁的侯平谈过三场恋爱,约过两回炮,一次因为走在电影院与酒店之间的路上,感觉对方对自己不感兴趣而不了了之。另一次把自己累到腿软,却因为对方比两年前的失败炮女主角更活泼,他就又开始想动情了,结果活泼的女主角不知什么缘故,只想暂时保持“朋友”关系,几次三番的做了关于生活观的试探而失败后,他傻到最后还要在微信里跟她告一声别,大概组织了一千字的文字给对方发过去,过了两个小时,人家回了俩句“好的”、“我工作真的很忙”,他就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又认真了。其实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认真。
不过这并没有让他在意很久,过了三四天,他就再也不会想起那个姑娘了,就算是指头告了消乏时,也不会利用她。那次的床笫之事让他心里有种说不明的别扭。她很瘦,像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小小的胸以及微翘的臀部,暗黄色的粗糙皮肤,背部还有一大片的暗疮,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种事了,可他依然下不去口。他趴上去时很不舒服,拿过来一个枕头垫到她下面,试了一下还不如之前,她却接过枕头说,“要不这样放呢?这样肯定能行。”他被一阵厌恶的情绪涌上心头,罪魁祸首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尽管如此,她仍然是一位让他愿意认真的姑娘,现如今这种朴实又善良到傻乎乎的女孩子不多了——至少当时的他愿意这样想。从酒店出来的晚上,他跟随她一同去她住的小区。她住在一间连下脚都不便的隔屋里,还养了一只串品种猫血统的猫,原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几乎都是猫咪的生活用品,与她的用品相比,如同小仓库那么多。她很爱讲述,不过她很在意听众的感受,不是那种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的,她爱说地震时她的所见所闻,那些事情确实让他很感兴趣,作为曾经的亲历者,很多事件发生前后的细节与新闻报道里有些出入,她说的生动,他听的动情,他眼睛湿润时,她的眼里却丝毫没有动容,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毕竟自己只是一位见面几个小时就上了床的男人罢了,没必要在这样的人面前表露内心,说故事也许只是在试探。
实际上,每当夜里身旁无人又辗转难眠时,他想到更多的,是他曾经长得最丑最胖的那个女朋友,他们曾经如大多数青春期的痴男怨女一样因为岁数见长后才意识到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分分合合,一想到她,他就会本能的提醒自己如何克制,毕竟他也不会稳定下来,尽管那一年的感情在外人看来应当升华到谈婚论嫁了,可只有他们彼此明白彼此的不成熟,与现实割据开,找不到办法去逾越的障碍。最后他也想通,只把那段感情当做是借着体会婚姻的幼稚期许,自欺欺人的履行着长期床伴的义务。
与她分开与注定开这家店有关,他一直这样想,毕竟那是他可以用“爱”来戏称的人,分手时他在国土的最北方的城市适应新的环境,而她在江城继续认真辨别关于男女关系的探索,两地之间的距离成为最好的分手理由,起码也是一条好用的导火索,他仍然清晰的记得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醉酒是因为那件事,满满一瓶未开封的波本威士忌下肚,却丝毫不影响他试图改变的心情,反而是酒精成了助纣为虐的好帮手,他几乎是一夜之间砸光了关于她的所有东西,最后只剩下一把瑞士军刀,她送的,他还带着希望想,刀留下,也证明我们曾一刀两断过。
爱情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男孩变成肩负重任的男人的变身药水,可是当爱情消失后,药劲也会过去,只剩下一具丢了灵魂而萎靡不振的躯体,一丢就是三年,父母看不过去,试图用各种方法帮他找灵魂,最终七零八落的灵魂回来了,人的三观也变了。
去年过年之后,他愈加觉得母亲开始关心起他的成家立业了,总是在耳边叨叨某个相识之人当了姥姥,或者哪个刚刚晋升为奶奶级的人多了哪些生活变化,租房的姑娘与同事家的女儿永远单身等待解救,她没日没夜的在他面前操心这些事,他听烦了,他们就换个话题,“那你开店吧,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遇到合适的人呢?”。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接触新的异性,并非自己的性取向有变化,以前觉得爱情就是毕生追求的第一步,现在认为爱情是水到渠成可遇不可求、可有也可无,就连对待曾经唯一用“爱”来形容的姑娘,如今也只是想开后的戏称。
母亲总说,“开店吧,总能遇到一个合适的。”
朋友最近的画风也变了,“一定可以的,我会养上猫的,你也会有老婆的。”
他哭笑不得,以前自己早恋的时候,亲朋好友们谈论的都是生计和理想,如今自己随遇而安了,他们却三句话不离爱情,也许优秀的人注定无法跟别人在同一频道里,他这样想。
听说政府的拆迁规划已经涉及到自己的店面了,他回去后把这个消息带给父母,他说自己也没有办法。而且他把整个区的店铺的租金、地理位置都用电脑做了详细的记录,最后计算出的结论是,现在把店铺盘出去还能赚。父母同意了他的意见,趁热打铁,他把自己想开家庭猫舍的想法与父母达成共识,他们现居住的房子是祖父留下来的老房子,地方大,但是环境一般,有个露天的大院子,并不太适合养猫,小区还有一栋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暂时没人住,原本打算老房子拆迁再搬过去,现在准备当成家庭猫舍的基地,唯一改变的是为了照顾猫的一日三餐,他必须搬过去离开父母独立自主,这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光猫爬架就买了五个,一间主卧放两个,次卧放一个,客厅放两个,他是这样安排的,主卧养母猫和当婴儿房,次卧养公猫,客厅当公共区,他带来一位特别喜欢猫的异性闺蜜,她对比乐此不疲,忙前忙后竟没让他感觉到累,忙到中午他的外卖也到了,三菜一汤,全是他俩爱吃的,这是第一次他俩在私人环境下吃饭,看着她一头是汗,充满能量的样子,他又有些动心了,不过这次收放自如。互补的人也许可以终老,但互怼的人,注定成为损友,连亲密点的动作都会尴尬,如果不互怼,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至少,他们大约在十年之前,试过一次以恋人的身份相处,在七年以前,再度以恋人的身份试过一夜,只是那时的他们各自在自己家里,甚至没有见上一面就分手了。
他还是喜欢她的,他也能若影若现的感觉到她也还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再怎么喜欢都不会有任何的行动了,他就是知道。她似乎在最不该理性的事情上表现的异常理性,这是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的铁证,也是他最被动的软肋,谁都可以对像她这样的人不服气,但是他必须服,她总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精准无比的抓住他的小辫子,并给出留情的答案,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满腔热忱被她愣是磨成了灰心丧气,没有点驯服的味道,那是强撑。
可他总觉得,之于他俩并非没戏,话总有分两头说才能对应的时候,被他解成是好事多磨,只是还没达成前,他或谦虚或不自信,但他就是这样想的,无所谓,反正他现在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了。
不信瞧瞧他俩那股劲。有些暂时走不到一块、却终究能走到一块去的人,只要同时出现,周围就再也没有能比他俩还默契的人了,如果有第三方在场,也许能被他们不经意的只言片语玩的团团转,等到恍然大悟时,始作俑者们揶揄的会心一笑,共同享受战利品的同时,又把痕迹掩盖的干干净净,这种唯有世外高人才能识破的阵法,如果不是几世修成的夫妻才能展示出的杰作,那就只能是几世修成的冤家了。
可是冤家也是家,一家人总要进一家门,两个人合适到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时候,是现实在配合命运使绊子,唯独在这件事上,身边的人都看得清楚,只有他俩入了障,也只有这样的天作之合配得上更多的相爱相惜,故此,又怎么会轻易就被促成呢。他这样想着,为何不呢?意淫总是最好的时刻,对任何事情期待的时候,都比拥有时的满足感强,所以才配拥有。
他说,“同意吗?”
她说,“同意啊,过几天我就搬过来住,我要睡婴儿房,你去跟公的睡,哈哈。”
他说,“可以啊,但是我记得以前我们约定过,要在一张床上睡一晚的。”
她说,“睡也行,中间放个盛满水的碗吧。”
他说,“不行,我喜欢裸睡,万一水洒了,这个天多凉啊。”
她说,“我也喜欢裸睡,真烦人,你就不能忘了这件事吗?”
他说,“忘不了,这是我最忘不了的事了。”
她说,“那怎么办呢。”
“要不这样,睡一晚试试,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说,
她说,“哎,哎。”
“你哎个屁啊你哎!你这样累不累啊?何苦难为自己呢,天蝎座就那么喜欢跟自己较真,那么想不开吗?”他说。
她说,“是啊,应该是吧。”
他说,“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你有什么话都憋心里不说,还一直在试探,你试探你妹啊试探!能死还是怎么着啊!”
她说,“也许真的会呢?”
他说,“我看你就适合孤独终老!”
终究他还是放弃了那个动摇的念头,未来五至十年内的计划他了然于心,时间会不会缩短,就看进程能不能加快了,仿佛他已经把任何事情都想的按部就班,一次主动点的冲动尝试都不会再有了。
刚搬过来的那天夜里,他们又忙乎到很晚才收拾好东西,这件事他们没有事先沟通,但都对外封锁消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在一起却一直互相试探的俩人,居然已经住在一起了,虽然不是寻常的那种同居关系,但也已经很让人瞠目结舌了。
他能想象如果那些朋友得知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们吧,我还不想听到那两个字。”她说。
他饶有兴致的把身体歪着靠在床尾,“那两个字一定是异口同声的‘我操’吧?”
她说,“非要说出来吗?这也确实够劲爆了吧。”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尴尬的呢?”
“我总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太一样,你变了。”他说。
“十年的老关系了嘛!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我确实变了,脾气变坏了,嘴也变毒了,性格越来越拧巴,我甚至还恨嫁!我想马上就嫁出去,一了百了。”她说。
“嫁呗,除了,是吧,容貌成熟了点之外,还是个美人。”
“我怎么觉得听起来那么奇怪呢?”
“你是不是话里有话啊。”
“别惹我,我现在脾气不好。”
“我要是嫁不出去了,就嫁给你了,就祸害你!”她说。
“大姐,这句话从十年前到现在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嫁啊!”
“嫁就嫁啊,你说嫁就嫁啊。”
“那你说个屁啊,说了快一百句要嫁给我,要是有平行时空,咱两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嘿嘿,你是最好的,会有一个比我还好的姑娘嫁给你的。”
“你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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