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

张小晚 摄影

“出国之前，我想给父母留点钱，以后离得远了，想给都不容易。”中秋节那天，小妹说道。

（一）初生

农忙天的一个午后，盛强体健的大人们都忙着收麦子晾麦子了，无事可做的老弱病残孕坐在过道里，吹着没有一丝凉意的热风，听着知了不耐烦的呐喊，饶有兴致地聊着家常里短。

突然妈母亲说肚子不舒服要回炕上躺一会。没错，母亲是个孕妇，肚子里怀着即将出生的老三，她无数次地跟我说过肚里的胎儿多么有力，自己的感受也是跟生我和大妹时有多么的不同，无非就是渴望生个男孩子罢了。

不一会功夫，大奶奶拿着脸盆匆忙地移动着小脚奔向灶房，一把火塞在锅炉里开始烧热水，并再三嘱咐我不能离开灶房，要多烧些水火不能灭。我乖乖地一边给炉子上添煤，一边悄悄地跑到院子里偷听。

结果院子里很安静，显然这个场景令我很失望，没有电视里演的生孩子时的歇斯底里，周围也没有很多焦急等待新生命降生的人。院子里静悄悄地，除了烦人的蝉鸣什么也听不到。

突然，一阵清脆有力的哭声打破了世界的安静，回声回荡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蝉鸣瞬间也停止了。我欣喜若狂，终于要有弟弟了，而且又要有玩伴了。顾不上大奶奶的叮嘱，我径直冲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的脸上除了一脸疲倦没有任何笑容，眼眶里含满了泪水没有一句话。旁边躺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头发油黑皮肤粉红，身上裹着我和大妹出生时用过的瑰子红毯子，大哭的同时四肢有力的摇摆着。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新生儿，对这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怎么也看不够。

（二）抱养

“抱给别人养吧，咱们已经有两个女儿了。”母亲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若有若无地说着。炕边角落里的小婴儿因吃饱了奶粉瞬间安静地睡着了。没错，就是奶粉。生下来十几天了，一听到要把她抱给别人，我又一次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庞。

才几天时间，她的头发就长长了许多，正在服侍母亲坐月子的外婆说这孩子长大以后肯定有出息，你看她额前发迹线处的桃心，多像毛主席呀，的确，油黑发亮的头发看着特别好看。眼睫毛很长，偶尔嘴巴里还会发出吧唧的吸吮声，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刚生下来母乳少，她几乎没吃上几口母乳。再加上母亲情绪不好，奶水就愈发少了。有奶粉吃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当然要仔细回味了。

这时奶奶进来了，笑呵呵地奔向小婴儿瞅了一眼，你看她的小脸多乖呀，你要是不想养，那就让我来把她养大吧，反正我不同意抱给人家养。自家的骨肉不管男孩女孩都要自己养大，这么乖的娃，我可舍不得给人。就这样，她被留了下来，成为了我们家的第三个女儿，所有的人都叫她三女。

（三）寄养

刚过百天，母亲就去学校上班了。所以奶奶和小妹呆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再会吃馒头之前，她基本上就是吃羊奶和牛油面长大的。终于会吃馒头了，却每次都要嚼很久，甚至睡觉也不舍得咽下，总要留一口馒头放在天花板上慢慢吸吮。奶奶说，这是小时候太缺吃的，嘴里一空就没有安全感。后来我知道小孩子爱吸奶嘴或者爱吃手，也是因为普遍缺乏安全感吧。

没过多久，母亲再次怀孕，并且提前得知是个男婴。为了躲避疯狂至极的计划生育，母亲跟随父亲一起，前往县城生活，小妹自然是继续由奶奶来照顾抚养。

一两岁的小朋友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那段日子，奶奶带着小妹去生活在西安的姑姑家，她男孩一样虎头虎脑的样子捕获了一大批奶奶级别的粉丝。据说奶奶第一次带小妹去公共洗澡间，她一看到水就吓得往外跑，后面好几个正在洗澡的奶奶在她后面追着跑。想想那场面都觉得好滑稽。

（四）多余

谣言说的人多了，便会成为真理。这句话放在封闭的农村，再适合不过了。

“你怎么不回去找你亲妈？呆在别人家干啥？你亲妈是个河南蛋，当年逃难的时候用两片菜馍把你卖到我们这里了。”

“你是你妈从涝池里涝上来的，你看姐姐和弟弟都有新衣服，就你穿得破破旧旧的。”

村里的老爷爷特别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跟小妹闹着玩，每次说到，妹妹总是傻笑着不说话。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一种逗玩方式。

可是有一次小妹哭着回家了，她说不要去找河南蛋妈妈，要跟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最终全家人好好解释了一番，这件事才算过去。我也鼓起了勇气很严肃地跟那些老爷爷们说，以后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果然，后来她再也没有因为此事而烦恼过。

（五）失踪

一个盛夏的傍晚，玩了一天的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地各回各家了，和小妹一同出门的弟弟也回来了，但是直到天快要黑了，小妹也没有回来。

因为从小都是小平头，浓眉大眼身体圆壮，再加上同年龄段的孩子中男孩居多，因而她俨然也是一副男孩样。弟弟回家半天也说不清个所以然，只知道七八个孩子一起和一个小伙伴们去了隔壁村的外婆家，走到半路才发现少了小妹，他还一直以为小妹跟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呢。

听着这话，母亲着急了，二话不说蹬上自行车一路狂奔，由于骑得太着急差点踩空摔倒。在母亲出门的一刹那我的脑海里浮过了许多画面：几个小女孩在一起兴高采烈地玩土；一个看不清长相的收破烂的人把孩子们提起来扔到了车子上；一位和蔼的老奶奶牵着妹妹的手等待着......越想越害怕，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差不多半小时之后，天彻底黑了。外面突然响起了自行车的叮当声，母亲回来了，自行车横梁上还坐着正在傻笑的妹妹。母亲说她刚到隔壁村口，就远远地看见了如同小石头一般大小的小妹在大街上玩土块，旁边还坐着许多正在纳凉的老奶奶。因为掉队之后怕自己走丢，所以选择原地等待。没想到傻愣愣的她关键时刻还挺机智的。

（六）迟到

为了让懂事的小妹照顾不懂事的弟弟，小妹比同龄人晚一年上学，每天两个人进出同样的教室，听同样的课，但对待学习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尤其到了冬天，据说弟弟因为怕冷，双手一直缩在袖管里，翻书都是用嘴巴更别说写字了。小妹平时回家很少写字，偶尔写写也是在帮弟弟写，帮忙写作业的结果就是二年级结束的时候，弟弟留级了，小妹考试年级第一，并且这样优异的成绩几乎陪伴她整个学习生涯。

从对待学习的态度也能看得出她对待生活的方式，自律严谨高要求。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迟到之类的事情发生，哪怕偶尔一次也不行。

上小学时的一天早晨，由于睡过头了，睁眼的时候早操就已经结束了。她一看迟到了就紧张地哭起来，不要去学校，母亲不同意，硬把她拉到学校门口塞进了学校的大门。结果她还是不愿进教室，即便校长出来劝阻她也不听，后来听母亲描述，她试图逃跑，绕着校园中心的花园转圈圈，她在前面跑，校长气得跟在后面追，直到班主任老师及时劝阻才算消停。自这件事之后，她上学再也没有迟到过。

（七）地震

因为年龄差距大，后面的学习生涯中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她的学习与生活也的确很少让家人操过心。

印象深刻的是汶川地震那年，正值高考前夕，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上楼睡觉，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把热水瓶手电筒等物品放在枕边，晚上睡得晚起得早，每天都是恍惚度日。那段时间余震不断，整个县城都是人心惶惶。那段时间对于小妹就是煎熬，可谓是有生之年最难熬的日子，那种感觉恐怕唯有经历过地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

法国大作家雨果说过：大自然是善良的母亲，也是冷酷的屠夫。没有经历过地震，不懂得它的可怕。正是因为这场地震，让她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可贵，可坚定了小妹那颗救死扶伤的心。

（八）新生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冬日的寒意已悄然退去，春风拂面，空气里弥漫着桃花的香气。天刚蒙蒙亮，鸟儿们迫不及待地唱起了清晨的赞歌。一阵清脆的哭声划破天际，与破晓时分的太阳融为一体，带给我们无限的快乐与温暖。

我的女儿出生了，她是小妹照顾过的第一个婴儿，我是小妹照料过的第一个产妇。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不顾风雨兼程。已经穿上了白大褂，踏上了救死扶伤的征途，那么不管前方有多坎坷，都要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She deserves It.她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梦想。她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的每一份努力都是为了未来更好的生活。未来很长，幸福就在不远的彼岸。天涯海角，父母与兄弟姐妹欢聚一堂的家永远是你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