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招娣从小性格像男孩，个性顽皮又要强。在小县城里，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是衣冠不齐满大街上乱窜的。
招娣八岁时身体小有发育，胸部微微隆起，但她还是和三四岁一样，喜欢像男孩子一样只穿一条裤衩，上身光着，到处耍乐，玩得一身泥巴回到家裤衩一脱就一边打摇头井一边冲凉起来。
摇头井里的水时刻都非常得人心，总是冬天暖烘烘夏天凉爽爽的。招娣总是可以洗很久的澡。晃嗒晃嗒打着摇头井接一盆清水，将盆举过头顶倾泻而下，水流沿着光滑的肌肤顺流直下，整个人就舒服地哼哼唧唧了。偶尔遇到邻居的小哥过来找大哥玩，会被邻居的小哥臊一下，八岁的招娣也知道有些避讳了，于是马上溜到房间里去，但又总是忍不住肆无忌惮地光膀子。
招娣从小学二年级起就帮母亲卖菜了，并且卖得一手好菜。有些人看她年纪小，以为她会算错帐或者把贵的菜卖便宜了，但招娣从来没有少收过钱，反而有时候不小心多算了客人的钱，这多算的钱自然就进了招娣的腰包，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的劳动所得。而且她卖菜喜欢连带卖，比如客人买了胡萝卜，她就说，胡萝卜炒玉米好吃，然后客人又买了玉米。所以招娣卖菜的营业额总是比邻摊多一些。若是遇到那些客人还价太狠的，招娣就骂人家：
“你还这价也太狠了嘛，要不你以这个价批发给我怎样？”
“不想买就不要逗我嘛，还这价你以为我们买菜的都是赚大钱的么？”
“哎哟，大妈，你当我这菜捡来的么，还这价是要气死我勒。”
虽然招娣脾气不好，但她说话语气活泼，客人又看她是个小孩的份上也就不和她计较。有时候有些人是母亲的熟客，会向母亲打报告，说你生这女儿也忒厉害了嘛，哪有对客人那么凶的。母亲偶尔会说招娣几句，但招娣这脾气就从来没改过。毕竟招娣是个非常爱憎分明的人，而且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硬骨头。可不是，帮弟弟打架那是家常便饭，和大自己一两岁的男孩子抱在一起滚在地上打架招娣也从来没畏缩过，骂人的事就更是不爽了就得骂爽才行。
母亲每天下午都去菜品批发市场进货，所以招娣每天下午都出现在菜市场里。刚开始遇到同班同学和他们的父母一起出来买菜，招娣会害羞地躲起来。不巧的是，有时候同班同学的父母刚好就在招娣的摊上停了下来喊卖主：
“有没有人勒，这东西怎么卖呀？，有人吗？”
招娣卖了三年的菜了，一听到“这个东西怎么卖呀”这种问话，就忍不住搭腔，于是就从菜摊子底下急慌慌地直起身子来，大大方方地和同学打招呼，然后大大方方地向同学家长多报了一两毛钱菜价。以招娣的经验，大多数同学的父母是不会还价的，多赚的钱都自然进了招娣的腰包里。
2.
相比招娣之下，三姐就挺惨了。招娣家里兄弟姐妹六人，大哥排行老二小弟排行老六，招娣老五，说到这里，招娣名字的含义当然就很明朗了。招娣嘛，既招来弟弟的意思，果真是如了父亲的愿，否则母亲的肚皮是停不下来的。因为生两个男孩是那时候镇上的人的一种骄傲。大姐和二姐初中毕业就给父亲劝退学了，原因是养不起六个孩子，得大姐和二姐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三姐每天放学回家得做饭菜养猪，饭菜做好后等着父亲母亲和招娣收工回家一起吃饭。
父亲母亲经常给大哥和小弟足够的零花钱，而三姐和招娣嘛，就只能是在父亲没做早餐时才给的早餐钱。父亲对早餐有一种执念，说是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定要吃早餐。但是招娣并不太缺钱，而三姐就非常缺了。招娣发育得晚，三姐则发育得早些。招娣上初三才来初潮，但三姐小学六年级就来例假了。有几次招娣看到三姐来例假没钱买卫生棉，不得不用母亲买的粗糙的擦屁股的纸垫。
招娣的父母和他们的孩子沟通的程度就仅限于材米油盐短缺啦，上学缴费啦等问题上，从来没有在关于发育这种事情教育过他们的孩子，好像他们的孩子就没有发育这回事，孩子们都是自扫门前雪。当然三姐也是羞于向父母要买卫生棉的钱，只能将就地过。招娣看不过，犹豫再三，终于将自己的小金库挪出点钱来给三姐买卫生棉。
母亲经常卖菜回来就买点小零食回来，分给大哥和小弟吃，招娣和三姐只能干瞪眼的份。幸运的话，母亲心情好时会多买一些，招娣和三姐就可以共分一个苹果或者一块面包。招娣看三姐吃得不爽，吃完了就盯住小弟让小弟分一口，小弟心情好时会分，但大部分是不分的。看到三姐那可怜样，招娣实在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了，拉起三姐说，走，我带你吃香喝辣去。
但招娣每次都骗三姐说，哎呀，也就刚好今天扣了点钱，也没多少的。招娣害怕三姐以后经常找她拿钱，那就麻烦了。毕竟三姐是个贪吃猫，没钱买零食三姐就拿饭菜当零食吃，每次都要吃掉一家子四分之一的饭菜，所以三姐长得圆润肤白，招娣则瘦小黝黑。招娣总是兼顾父母和弟兄，不敢吃太多的菜，特别是偶尔出现的肉，招娣总是舍不得吃，觉得父母辛苦应该多吃些，但是父母又想留给大哥和弟弟吃，这肉让着让着，就到了三姐的肚中了。
招娣贪玩淘气嘴又利索，偶尔放学后贪于和邻居伙伴玩那两把捉迷藏不及时去菜市场换母亲而误了母亲去批发菜的时间。这种时候晚上回到家必定会有一场暴风雨——会遭到父母和大哥的谩骂。招娣从小黝黑瘦小，头发干枯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却又调皮自我，所以总是不受大哥的喜爱。
大哥说：“你这孩子就是个无用的人，父母养你你就这么回报他们的？你真是猪狗不如，也不知道老妈卖菜是为谁的！”
母亲因为错过批发价格又低廉又好的菜品，也是非常气愤的，就和大哥一唱一和地谩骂起来，就差搭个台子给他们唱二人转了。
“对哇，她每次卖菜都三心二意的，跑出菜市场去玩，不认真，从小就这德行。”
“我看就是做人失败，从小看到大，不知道感恩父母的，父母让你卖菜这点事你都做不好，以后还能做什么？”
“哎，这孩子就是不懂事，穷人家的孩子还不懂事就真是太无用了。”
“我看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在家里也只有糟蹋粮食的份。”
……
这时候父亲也会气愤的，但看到已经有两位教导员的份上，也就闭口不谈了。
这种话是经常听的，但这次听了将近两个小时左右的“谆谆教诲”，招娣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她觉得好像母亲和大哥都太小题大做了，无非就是晚去了半小时而已，况且大哥和母亲这些话，招娣也隐隐约约觉得听着刺耳，想到这里，只见母亲又说到：
“老四今天做菜又像是炖猪糠似的，难吃死了！”
大哥接着说到：“每次都这样，没有一天做饭菜能吃的，都是废物一个。”
……
这怒火熊熊啊，烧完这里紧接着烧那里。招娣实在忍无可忍了，对着大哥说到：
“也没看到你在家做什么了，你又是骂我又是骂三姐，都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仗着是家里的男丁，每天啥事不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没为家里做点活，见到三姐天天做繁重的家务活也不帮衬手脚。爸妈重男轻女，无非认为你能所谓的传宗接代，这就是你在家跷二郎腿的资本么？”
听到招娣的话，大哥忍不住气得挑起脚来。大哥知道招娣平时会还嘴，所以相对于三姐和招娣，大哥是非常讨厌招娣的，因为三姐每次被骂什么都全盘接受，唯唯诺诺的。以前招娣还嘴无非也就为自己辩驳几声，但今天招娣这还嘴实在是太过分了，大哥已经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于是抓起旁边的板凳，就劈了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幸亏招娣的身子灵活，一闪身就躲过去了，凳子砸到水泥柱子激起碎石飞溅。
母亲吓坏了，赶紧喝招娣过来和大哥道歉：“老五，你说的什么话，快过来和你哥说你错了！”
三姐和小弟也吓坏了，三姐向招娣使眼色，让她赶紧去，招娣觉得莫名其妙：我又没说错什么，道歉，没道理。于是招娣就闪出门去了，毕竟，她也不怕饿肚子，兜里还有一块钱今天卖菜扣下的战利品。
大哥要考高考那年，母亲在一月份就忙着给大哥每天做黄豆炖猪肘，说是补充营养，才能有精力学习。大哥每天吃猪肘吃得满嘴流油，面色粉嫩。母亲经常也会分些给小弟吃，唯独没有招娣和三姐的份，三姐每次看到大哥和小弟吃猪肘，都馋的两眼发直。有时候小弟不小心把猪肘啃掉地上了，母亲就让三姐捡起来洗了吃，算是一种分享。
招娣抗议，母亲说，你又不考高考！招娣掰着指头数，还剩六年，我也可以吃猪肘了，想到这里，招娣心里暗暗嘚瑟。
那一年真是苦了全家人。大哥不允许家里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说会影响他学习，那一年家里人说话都得是窃窃私语。招娣性情无拘无束，总是放小声的歌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嚎两声，声如洪钟。每当这时都会引来大哥或母亲的一顿训斥。招娣觉得憋屈，就一个人跑出去吼歌，好像不吼出来，招娣就浑身不舒服。
最后，大哥准备了一年，吃了半年的黄豆炖猪肘都没能考个好成绩，只考了个三本线，于是又花了重金去了重点学校复读。
3.
一个人的命运，在小时候大多是掌握在父母手上的。招娣也不例外。
有一天，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招娣说：“老五，我看你也初三了，能考上高中我看也够呛，老爸又没钱买你进高中，要不你上完初三也去和你大姐二姐一起去打工吧。”
三姐是和招娣同时读书的，三姐因为在初一留级过一年，所以三姐目前比招娣低一届，这种关乎命运的问题也就暂时还没有降临到三姐头上。
招娣听了父亲的话，愣住了，久久不能言语，因为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辍学意味着什么，现在父亲和她提起，她只觉得如果从此不上学好像失落些什么。但是她很快镇静了下来，说：“等中考成绩下来我看一下成绩吧，若是考不上高中，我就去打工！”
父亲听了非常惊讶。
“你已经考完中考了？”
“嗯，上周五就考完了。”
父亲面色略显尴尬，但紧接着说到：“好吧，那就先看成绩吧，你考不上是你自己的事哟，打工也是你自己选择的，以后可不能怪老爸哟。”
招娣心里非常明晰，知道父亲必认为自己考不上高中，而为了让自己死心塌地去打工，等成绩出来又何妨。况且父亲和她说的这个说辞，同样也是和大姐二姐说了，说到底父亲是害怕女儿长大懂事后埋怨他不让她们读书。招娣自己也很忐忑，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招娣真恨自己平时贪玩起来，越想越懊悔。真是事到临头才觉得惶恐。之前每天看电视剧看到晚上十点多才拿起书本学习，学不到一个小时脑袋就鸡啄米似的到处乱点。
出成绩的前一天，父亲让招娣打包预备好行李，说是刚好亲戚家明天也上省城，可以搭他们的蹦蹦车去省城找大姐二姐。招娣没理会父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大姐二姐平时劝自己一定要用工读书，别走她们辍学打工的路子，因为太辛苦了。招娣这时候才明白大姐和二姐的用心良苦，当真悔不当初啊。
招娣躺在床上一夜未眠，等着天刚擦亮就撒丫子奔去学校，父亲在后面喊：“老五，你二表哥的车是8点出发的，你要准时回来啊，听到没有！”
招娣根本无心理会父亲的喊声，心里早已经念起佛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让我考上，让我考上我以后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观音菩萨，求求你了……”
招娣一边念叨一边跑到学校的新闻栏前，一看空空如也，于是跑去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也都关着，原来还没上班呢，招娣自嘲一笑，就在新闻栏前面坐下等着。
等是世界上最魔力的事了，可以让一分钟变成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当招娣觉得她今生都快等完了她已经变成垂暮的耄耋老人的时候，终于看到学校的老师拿着榜单过来贴。招娣一个健步冲上去，从老师的手里抓过来榜单，说是帮老师贴榜，老师看她一副紧张的面孔，也就随了她。
招娣一边贴一边看，从第一名开始，一点点往下找，一张，两张，三张过去了，还是没有看到张招娣这三个字。最后一张，招娣已经心如死灰了，拿着最后一张名单往墙上一贴，眼睛一扫，招娣哇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哭了出来。
没有，没有张招娣这三个字。
老师看她样子实在可怜，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招娣只顾着哭，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那老师就在那里帮招娣找了起来，然后过了一会，那老师就挨着招娣身边坐了下来，拍拍招娣的肩膀，默不作声，好像是同情她似的。招娣本来看那老师帮她找，也抱着自己漏看的侥幸心理，等看那老师的举动，心里越发笃定凉了，哭得更厉害了。
哭好之后，招娣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到：“老师，麻烦您了，我走了。”
走了，从此永远远离学校了，招娣在心里凄苦地和学校告别。
这时听到那老师在后面喊到：“喂，这位同学，张招娣在第一页的最后一个名单，你来看下是不是你。”
招娣心里恍惚，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老师，老师向第一页名单努努嘴。
招娣心生疑惑，同时又燃起了希望，她太害怕太紧张了，脚步缓缓颤抖着走到第一页名单面前，眼睛慢慢的往下滑，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见最后一个名单上写着：张招娣。
招娣看到这里，对了一下准考证号，一下子惊喜地叫了起来，然后抱住老师一顿狂笑，最后撒腿往家里跑去。因为跑得太快了，她的腿有些酸痛，但是，怎么今天感觉回家的路那么远啊。招娣心里美滋滋地想：“原是我认为自己没考好，也就没在第一张细看名单，以为要考上也只是吊在末尾而已，哪想我还是这么厉害的勒。”
回到家，招娣欢天喜地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父亲原是等招娣回来送她去坐车上省城的，母亲已经去卖菜了。听到这消息，父亲先是愣住了，随后宽慰地一笑，说到：“也好，你能考上我就送你去读！”
晚上母亲回来知道了这个消息，并不欢喜，只是闷闷地说：“家里都没钱，怎么供四个孩子读书？”
父亲说：“老五毕竟考上了，而且还可以上重点中学的分数，不去读可惜了！”
母亲带着哭腔，说到：“我也没读完小学，照样不是过日子，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她能读就给她读吧！”
“家里有钱另当别论，饭都吃不起了还读。”
……
那晚是父亲母亲吵得最凶的一次。
“或许父亲在大哥身上看不到希望，当看到我还有些希望，所以才这样坚持送我去读书吧，但也不是坏事。”招娣心里苦涩地想着。
4.
最后母亲终于妥协了。招娣也没有选择去重点学校读高中，而选择了本校直升高中，或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在本校的高中部，学校推出按排名进行全免及半免学费制度，前十名则全免，十名到三十名则半免
招娣第一年第一个学期分数并不够获得免学费的资格，但招娣看不过那些获得免学费资格的女同学总是喜欢自立群体，显现出一副优秀学生团体的趾高气昂的神气。于是在心里嘀咕：不就考个全年级前30名么，老娘也可以的嘛。
招娣平时并不太用功刻苦，也每天帮母亲卖菜到晚上七八点才回到家。且招娣喜欢看电视，总是一边吃饭一边陪着母亲看完两集电视剧才收手坐在板凳上学习，不到一个小时又鸡啄米似的脑袋到处乱点。有时候招娣也会瘫在床上做数学题，物理化学题也躺着做，都不拿笔写写画画，只是在脑海里算计。
是的，招娣心里痛恨应试教育，痛恨总是以分数作为衡量学生好坏的标准。既然是应试的，那么也只在紧要关头，招娣才使出招数。但是不得不妥协的是，如果没有应试教育这一条路，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得不那么艰辛，就像大姐和二姐那样的路子，实在是太过于心酸了。
反抗主流之路，若是没有能耐开辟另一条路，终会惨败。
平时招娣的成绩都在中下游游走，到了期末考试，招娣就不含糊起来，这终究是关乎学费的生计大事。每次期末考试，招娣就像是一只腾飞的黑马，直冲到全年级前十的队列去，这让那些平时在全年级前十左右的学生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全免的名额机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招娣上高中也就没怎么花钱，父亲母亲也就宽慰了许多。
招娣高考那年，左等右等，等到5月初了，终也没等到母亲的黄豆炖猪肘来。招娣心里知道是没可能的事了，也就不惦念了。招娣高考前的日子的伙食，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身子骨依然面黄清瘦。每次听到同学们说他们的父母给他们买牛奶、核桃粉，或者是炖营养汤来补脑子补精气神时，招娣就一阵鄙夷，切，大哥天天吃猪肘补脑最后也只能妥协在三线专科上，最后复读了三年终于还是去了三线专科院校。
高考那天，招娣起了个大早，洗刷完毕后发现锅里没有早餐粥，父亲也还在呼呼睡大觉，心里一阵失落，毕竟高考也算是人生大事。招娣沮丧地拿好考场需要的笔和准考证骑着自行车就奔考场来，路上见到许多父母送孩子去考场，宝贝儿似的像产妇生孩子，帮孩子擦擦汗，喂孩子吃早餐，或者帮孩子扇风解热。招娣心里一阵鄙夷，想着若考不好岂不辜负父母这片心意？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声音若隐若现，扭头一看，原来是父亲在背后吸着拖鞋追着自己跑来，父亲一边招手喊着招娣一边气喘吁吁地跑，手里好似举着一张小纸张在拼命晃动。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裤衩，像招娣小时候一样。
招娣停下车，等父亲跑上来，因为招娣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若掉头回去担心耗费体力，到时候怕没精神考试了。只见父亲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张10元的钞票，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说到：“跑……跑那么快，我追了……追你半天才追上，不吃早餐怎么考试嘛，快……快拿去吃早餐吧。”
招娣瞧着那张10元的钞票，想着这是一笔巨款呵，平时父亲不做早餐时给的早餐钱都是一块钱。况且临近高考了，招娣也许久没有帮母亲卖菜了，也就没有零花钱了。招娣于是心里乐呵呵的，但又贱兮兮地说：“没事，肚里有货，跟早餐没有关系。”于是喜滋滋地从父亲手上取了那10元钱。招娣拿了钱一回头，泪珠就滚了下来，原来还以为要饿肚子考试了呢。
这天是招娣的大学酒宴，亲友们都被邀请过来了，满当当地塞了一屋子的人，黑压压一片。平时不怎么往来的亲戚，都用夸赞的眼神看着招娣，同时用羡慕的眼神望着招娣的父母。“真是鸡窝里飞出个凤凰来哟”，有人这样低声说道。那些以前平时嫌弃招娣顽皮、外表不体面的人竟然改了口气，这样说到：“我平时看这孩子就知道这孩子不简单。”
其中有一个远亲是当初招娣出生三个月时想要领养招娣的，那时候父亲母亲担心养不过那么多孩子来，就打算将招娣送养出去，那时那亲戚看了招娣几眼，觉得这孩子太羸弱了，担心以后体弱多病，就给退回来了。此时在招娣的大学宴上，他是最为懊悔的人，也是大家打趣的对象。
"哎哟，一念之间，差点你就是金凤凰的鸡窝了呀，啊哈哈！"
招娣的父亲则高兴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线，逢人就说：“嗨，也就小一本，没啥。”
但听的亲友都忍不住白父亲一眼，估计心里恨得牙痒痒的，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招娣看着这样一群人，只觉得光怪陆离的很。
要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招娣心里混乱极了，终于考上大学了，而且还是个好学校，从此以后一个人在外乡，只能冷暖自知了。但转念一想，嗨，啥时候不是冷暖自知啊。
这时父亲母亲走进招娣的房间里来，父亲在一旁坐着抽烟，欲言又止，母亲则面色沉重道：“老五，家里没钱供你读大学，现在都可以助学贷款的，你到学校办贷款哈，虽然你的大学宴收了一万多块，但你哥那大学贷不了款，你哥他也要第三年的报名费呢。我给你一千块，作为路费和你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啊，你上去一定要办助学贷款知道吗？”
听了母亲的话，招娣心里发苦，助学贷款的事她早就盘算好了，根本就不需要母亲提。只是母亲又把所有的钱都给大哥用了，大哥真是挥尽了家里的钱财。招娣看着父亲母亲操劳了半辈子憔悴灰白的面容，心里一阵酸楚，黯然故作轻松道：
“嗨，也没啥，我自有办法，生活费也可以勤工俭学的嘛，你们不必要担心，你们就安心地供大哥、三姐和小弟吧，我嘛，再怎么样都能活得过来，大不了我在学校边上支个摊卖菜嘛。”
招娣只希望，父亲母亲能够放弃对大哥过分的溺爱，而更爱他们自己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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