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俊伟一早被闹钟吵醒已是八点,她揉了揉两只肿胀的眼睛,查看了躺在邮箱里的几封邮件,当看到名叫沈浣伊的人投来的简历时,她一个激灵便翻下了床。
如果不是看到这份简历,她可能还要躺上十多分钟,等意识完全清醒后再挣扎着起床。她一直都有懒床的习惯。加上昨夜加班到太晚,几乎是凌晨五点她才顶着混沌不清的脑袋回到住所,此时距离冲完热水澡躺下也才两个多小时,自然也算不上睡懒觉。
2010年,何俊伟从江苏一座小城只身来到北京西站,那时她仅有的资本是职校大专学历加538元的现金。2016年,历经五年的摸爬滚打后,她从最初的底层小职员成长为职场高管。就在去年,何俊伟从当时的公司辞了职,一手创办起名叫“唯一传媒”的文化公司。
2.
姓名:沈浣伊 年龄:30 婚否:已婚
从业经历:
2010-2012年 广告宣传
2013-2014年 图书编辑
2015-2016年 杂志编辑
2017-至今 文案策划
……
当收到前任简历的那一刻,她的心漏跳了好几拍。
透过这份简历,何俊伟像是看到了沈浣伊近些年的生活。然而最触动她的,还是上面的“已婚”二字。
她到底是嫁了人。
3.
上午十时许,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到何俊伟办公桌的一角,她端放在桌面的手机慢慢滑入日光洒落的区域。少顷,她的半张脸也一并滑入到那束光线里,半明半暗,半阳半阴,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何俊伟伸出右手看了看表,起身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困倦的时候,她总用咖啡提神。
四月份的天气燥热的有些突然,就像她收到前任简历这件事,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
当她回到桌前,喝下第一口咖啡时,不禁嗤笑出声。没有放糖。七年了,她还是保留着喝咖啡不加糖的习惯。没遇到沈浣伊之前,何俊伟嗜甜如命,认识她之后,一切都变了。
依照现在的喜好,何俊伟是沈浣伊,而沈浣伊,不知道还是不是何俊伟。想到这里,她大喝了几口咖啡,抓起手机回复了那封简历。
4.
何俊伟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之后,她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相见。当助理领着沈浣伊走进她的办公室时,她故意背过身去,把背影留给了沈浣伊。
“何总,面试人过来了。”助理给沈浣伊倒了一杯水,又扯过一把椅子,招呼她在何俊伟的对面落座。
吱——呜。
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而沈浣伊的面前依旧是一个背影。眼前的这个人穿着休闲的衣裤,留有一头超短发,个子虽高挑,身材却不像男性。她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看对方没有回应,沈浣伊又补充道:“我面试的是文案策划岗位。”
长久的沉默之后,何俊伟缓缓转身过来。
5.
当一双眼睛撞上另一双眼睛时,两人仿佛一起堕入了无底的深渊,各自在交错的时空里跌坠,跌坠,没有任何可攀附的外物。
慌乱中,沈浣伊左肩上的挎包掉落在地,突然间的响动,唤醒了跌坠的两人。她俯身捡包准备逃走,却被何俊伟一把拉住了肩膀。
“七年了,你还好吗?”何俊伟一脸复杂的表情。
“很好,你也好……挺好吧。”话到嘴边,沈浣伊将“好”换成了“挺好”,将疑问句换成了陈述句。
毕竟眼前的一切,都证明了何俊伟过得不错。
6.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件事,她们一定会认为这是电视上才会出现的桥段。昔日恋人,断联七年之久,如今竟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该是怎样的不可思议。
“你都结婚了,恭喜啊。”对坐在一家高档的西餐厅里,何俊伟漫不经心地切着牛排。
她愣了一下,“是,去年结的。”
何俊伟一不小心将举在手中的红酒洒到了白衬衫上,不知是因为她的这句话,还是真的碰巧了。沈浣伊慌张起身递给她一张纸,又埋头帮她清理衣服上的酒渍。
有那么一瞬间,何俊伟觉得当年的时光又回来了,她还是那么紧张她。“我实在扛不过父母的逼迫了。”“抗争了六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沈浣伊淡然道。
7.
那日进餐结束,何俊伟执意开车送她,她也就没再推诿。因为沈浣伊明白,一旦何俊伟做出某项决定,多少人也拗她不过。
“他也来北京了吗?”她握着方向盘,一丝不苟地直视着前方。
“没有。”沈浣伊并不多言。
冷冷的两个字,何俊伟听着却异常舒服。
“那你们要分居两地吗?”她依旧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
“我是逃出来的。”沉默了半晌,沈浣伊还是吐出了实情。
听到这里,何俊伟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不该停的路口,车后响起了一连串的鸣笛声和咒骂声。她还是对沈浣伊那么在心,尽管当年她是被分手的那一个。
8.
“新婚第三天他就开始了家暴。”“哈哈哈,是不是很可笑?这都是报应,是我应得的,谁让我当年那么对你。”沈浣伊冷笑着,肩膀剧烈抖动。如果泪水可以冲刷当年的遗憾,沈浣伊早该没有任何遗憾了。
多年以来,她一直以泪洗面,就因为不得以做出了跟何俊伟分手的决定。是的,她不情愿,但是妈妈以死相逼。
何俊伟是懂她的,所以不让她在亲情与爱情之间两难,她轻松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并很快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但何俊伟不知道的是,她悄无声息的离别和爽快的分手表象,反而增加了沈浣伊内心的罪恶感。
“就送到这里吧,我到了。”沈浣伊长吁了一声,推开了车门。
“浣伊,你等等。”何俊伟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又在意识到什么后,缓缓松开。“陪我说会儿话吧。”
9.
漆黑的车厢里,两人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不越界,也不言语。这样的时刻,对她们两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的,我都明白,所以我才不恨你。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恨过。”恨字一出口,何俊伟已是满眼含泪。
“你该恨的,给你的承诺我都没做到。”
何俊伟又何尝不明白她近些年的苦,她一定还是那么掘,一次次抵抗着父母的相亲计划,却又不得不违心地去见每一个相亲对象。直到最后再也挨不住的时候,草草找人结束了婚事。
对沈浣伊来说,嫁给谁都不重要,她的心早就死了。
“浣伊,去我公司上班吧。”
“你知道这不可能。而且,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找来。”
话音刚落,何俊伟的手机响了起来。“你背对着山河一步步走向我,你脚踏着山河一步步走近我……”
10.
沈浣伊在黑暗中注视着她,七年了,何俊伟的手机铃声竟然还是陈粒的《祝星》。那是沈浣伊最喜欢的歌,记得她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何俊伟问她喜欢什么歌,她随口说了《祝星》,之后何俊伟的手机铃声就没变过。
“俊宝宝,你在干嘛呢?”手机里传来了娇滴滴的女声。
“我正开车呢。”何俊伟答。
“好,那我等你回来,我已经到你家了。嘻嘻嘻。”
“怎么突然来我家了。”何俊伟一脸茫然。
“昨天不是说好了要在你家过夜嘛,你是不是又忘了,你老是忘,是不是不爱我?。”何俊伟挨了一顿嗔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太忙了,先不跟你说了,我正开着车呢。”手机那头还在絮絮叨叨,何俊伟已经按了挂断键。
11.
“女朋友吧?”沈浣伊开口打破了尴尬。
“对。”她讪讪笑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我不去你的公司。”
“为什么呢,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歉疚吗?”
“不,不单单因为这个。”“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别再有任何瓜葛,对谁都不好。”
“我不介意。”何俊伟说这句话时,还是同当年一样,眸子里闪烁着单纯又诚恳的光芒。
沈浣伊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曾经多么用力的爱她,她的温柔一如当年,只是再也回不去。正是因为何俊伟不改从前的温柔,才让沈浣伊不得不逃离。她欠她的太多了,她已经承载不了她给予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好。
沈浣伊低咽着,推开车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12.
这天夜里,何俊伟久违的失眠又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失眠,自从来到北京后,早年的失眠症已随着加班的压力消失殆尽。清早,等她一觉醒来,龚淼正坐在床上看着她。
“你给我解释下备注‘唯一’的人是谁吧。”龚淼把手机扔给了她。
何俊伟正一脸疲惫,但听到关于“唯一”的备注时,再也没有了倦意。
“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龚淼问。“你放心,我不会骚扰她,也不会查她的底细。”
“她是我前女友,叫沈浣伊。”何俊伟字字铿锵,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果然不会说谎,无论是在龚淼面前还是沈浣伊面前。而此时,龚淼更希望她能骗她一下,告诉她那个人其实是公司里负责外联的员工。但她没有。
“何俊伟,沈浣伊,伟伊,唯一。怪不得公司取名叫‘唯一’”’。她知道前女友在何俊伟心里的位置,她一直都知道,自从何俊伟跟她在一起,她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前女友的。
她早就不是何俊伟了,她是沈浣伊的影子。龚淼想。
13.
这件事发生之后,龚淼没再回何俊伟住的地方,何俊伟也没再联络沈浣伊。再次得知沈浣伊的消息,竟是龚淼通知她的。
“俊伟,我现在在北京天坛医院,你过来一下吧。”龚淼慌张地打完电话就挂断了,甚至都来不及向何俊伟解释。
她丢下手头的工作急奔医院,看到的却是沈浣伊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场景。“这是怎么回事?”何俊伟趴在窗口,近乎哀嚎。
“她丈夫打的。”龚淼抚摸着蹲坐在地上的何俊伟,看她为沈浣伊心急,却没有一丝醋意。
“那个畜牲呢?”
“被警局带走了。”
龚淼抱着她,任她一拳拳地砸墙。她知道,她需要这样的发泄。
14.
她们之前见过了,是龚淼约的沈浣伊,原本龚淼是想劝她远离何俊伟的生活,但谈话过后,她之前的嫉妒心理一扫而光。是啊,眼前的沈浣伊知性大方,这是龚淼所比不了的。
沈浣伊告诉她,虽无意中投简历到何俊伟的公司,但她却没有要跟她重新开始的意思。她与她,只能拥有好聚好散的结局。
“有生之年能再见上一面,已经是对这段感情最好的交代了。我们曾经深爱过,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七年前我恐惧一切,终于在我的软弱下,我们的感情被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冲撞地满目疮痍。”
“现在再捡起来,也不过是将曾经的碎片强行贴合在一起。不会好看到哪里。”沈浣伊像个历经沧桑的智者,向龚淼娓娓道来。
“不够勇敢的人不配获得幸福,可惜我明白的太晚。现在俊伟来到了大城市,也有了很好的事业,再也不用担心淹死在小市民的唾沫里了。”
15.
医生从重症监护室走出来时,何俊伟跟龚淼一同涌了上去。“医生,她怎么样了?”几乎异口同声般,两人追问道。
“她让你们进去。”
来到病床前,沈浣伊示意何俊伟拔掉氧气管。她看了看医生,在得到医生的点头应允后,取下了维持她生命的最后保障。
“俊伟,能再见你,不虚此行。”
“龚淼,替我好好照顾俊伟,她就是一孩子。”
沈浣伊强打着精神,讲完了最后的嘱托。
16.
“何俊伟,屋里怎么这么乱,你是不是光记得打游戏了?”
“快给本宫来一杯咖啡,今天上班累死朕了。”
何俊伟站在原地,“你到底是皇后还是皇上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喝咖啡。记住啊,别给我加糖。”
17.
谁说龚淼身上没有何俊伟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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