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我9月14号晚上就到上海咧!”电话那边传来的是从老爸嘴里传出的粗犷的陕西方言。女娃是我的小名。
“啊?怎么没听你说啊?”电话这头的我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老板给我们定的机票,到上海和周边城市旅游,我到时候给你说!”老爸的耳朵不好,所以就觉得所有人的耳朵都不好,说话跟吵架似的。
“你把航班号给我发来,我看下几点到。”我也提高了分贝,怕他听不见。
“那就对了哦,我挂了!”老爸大概是没听清我在说什么,就急匆匆的挂掉电话,像赶集似的。
老爸是工地上的工长,盖了一辈子房都没有在老家给我们买上一套。平生出过最远的门就是我高考毕业那年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送我去省内上大学,当然那是他第一次坐火车。这次不仅要不远万里奔赴上海,交通工具竟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飞机。
大学毕业我就来到上海,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回趟老家,这次听闻老爸要来,便激动的夜不能寐。规划着他来了后我带他去吃什么以及去哪逛。
我平复心情,14号中午又拨通了老爸的那串电话号码。
“爸呀,你到底啥时候到啊?”我大声又尽力柔和的喊。
“今天晚上9:30的飞机,上海转一天就去南京了!”老爸大声回应,依然像极了咆哮。
“我需要你的详细行程啊!”我也喊起来。
“我还不知道,我们跟团走,你先别管了!”老爸说完便挂了电话。我欲哭无泪却及其佩服老爸的勇气。
15号凌晨,我还在梦中与爱迪生探讨灯泡还可以更优化一把的时候,便被枕边的手机震醒了。
老爸凌晨发来的位置共享像一盆凉水一样浇在了我的头上,我头皮发麻,立即苏醒,怀疑他是不是被骗进了传销。
“老爸,你咋去南京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是说来上海吗?”
“啊,导游说先去南京,这几天可能先回不了上海。”老爸那边还是特别大声的陕西方言。
我一看表,这才凌晨5:30啊!
“你昨晚睡觉了么?你和谁啊?”我着急又担心。
“和我们工地上的八个人,你不操心了啊!”说罢便又要挂电话。
“等等啊!爸,你身份证呢?”我突然想起来。
“导游身上呢!不跟你说了啊,别人都在睡觉哩!”说罢便又挂了电话。
我如中了晴天霹雳一般,呆坐在床上睡意全无。早知道我爸可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万一被骗进传销或者被骗到深山老林里割掉一个肾或者某个器官怎么办。
我抱着一丝侥幸,期望他们是真的去旅游。
中午10点左右,我爸便发了第一个朋友圈,是他在中山林的照片。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看到照片上放荡不羁的老爸,黝黑的皮肤,眯着的眼睛,和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咧着嘴露出常年因吸烟而熏黄的牙齿。
大概是因为老家太冷,老爸来的时候只穿了长袖衬衫。虽然挽起了衬衫的袖子,但依然能看到直射到他额头上的太阳晒出的汗珠。腿上是一条似乎没有提上去的裤子,松松垮垮,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
没错,与我印象中的老爸简直一模一样。
“女娃,我18号下午就到上海了!”老爸估计是一边吃着泡面一边与我打电话,因为电话那头能听到老爸“刺溜刺溜”吸面条的声音。
在外面逛了几天,总算是想起我来了。
“好,我18号晚上去接你,你大概几点到上海啊?”我激动,毕竟与老爸大半年没见面了,还是有很多话说与他听。
“不知道啊,我到时候再联系你吧。”老爸每次都是这么匆忙,说电话费太贵。
这么些天,听到他回答的最多的便是不知道这个词了。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老爸,估计让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无奈,我向他要了导游的电话,问清导游的行程安排,18号也就是昨晚下班后我便匆匆赶往外滩,他们坐船横渡黄浦江后下船的地方。
下船后,老爸看到我异常激动。他说这几天坐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船,还去看了什么水漫金山什么什么表演,他说的稀里糊涂我听的稀里糊涂。自己跟着导游去过什么地方也描述不清,好在还在几个出名的景点拍了照片,例如杭州西湖,苏州定园、狮子林,南京中山林等地方。
老爸说自己饿坏了,早上吃了几块蛋糕到现在都没吃饭。
“来一碗干拌面刚刚好,我这几天一天三顿吃的米饭,整天感觉没吃饭一样,整天就自己买点泡面凑合凑合。”老爸在筷子上卷了一大口面塞进嘴里。
陕西人就爱吃面,尤其是我们老家宝鸡人。一顿不吃面如隔三秋,上顿刚吃完的面对这顿来说恍如隔世。
“我刚来上海也不习惯,每天都吃米饭,每顿都觉得吃不饱。”我也夹了一口面条塞进嘴里。
两个北方陕西人在上海魔都某一个小餐馆说着自己的家乡话,虽身在异乡,却无比亲切,尤其是见到亲爱的爸爸的时候。
“我明天带你去转转,你明晚8:20的飞机是吧?”我抬头看了一眼嘴巴被面条塞的满满的老爸。
“嗯,明下午提前把我送过去,见不到我工地上那伙人我心里不踏实。”老爸只顾着吃那碗面,舍不得挪开视线看一眼对面的我。
晚上老爸掏出来了他这几天的战绩。跟团旅游哪有不购物的,尤其是以丝绸为名的江南水乡。老爸将手伸到包的最底层,小心翼翼的拿出几条袋装的丝巾,如珍宝一般。
我问他花了多少钱,他说45块钱一条。那些颜色都很亮,玫红色、粉色和蓝色或者绿色,我从中挑了一条粉色批在肩膀上,老爸又开心的咧开了嘴。
早上六点,我便被老爸起床的声音吵醒,尽管他的动作很轻。我今天请了假,要早点起床去带他逛的。
我第一次看到为了不吵醒合租的同事的老爸像一个小孩一般蹑手蹑脚的去洗漱,去洗手间。
早上第一个地方便是带他去世博园。大概是因为工作日的缘故,园内很多展厅都不开放,偌大的世博园显得异常冷清。
吸引我的是餐厅那个自助打印照片的机器。想到昨晚老爸给我看的自己手机里这几天旅游拍的一张张并不清晰的照片,我便想给老爸把那些照片打印出来。
询问了工作人员,我便让老爸挑出来自己最喜欢的照片,我一张张给印了出来。刚开始很顺利,四张照片很快变成纸质的拿到手中。
还有一张似乎卡在了里面,因为我看到了它露出来了那么一点点头,像是在留恋机器里什么东西一般不肯出来。
我等了很久,还是没有,老爸很失望。
我便请求工作任性将机器重启。
“两位点餐吗?不点请别打印了好吧!”工作人员压根不搭理我,反而大声对我喊。
肯定是不点餐的,因为只有快餐汉堡,老爸和我是想吃面的。
“就剩一张咧,出不来。”老爸指了指那张出来了一半的照片,用方言解释道。
工作人员肯定是听不懂的,随即冒了一句:“农村来的吧?”声音很尖锐。
老爸没说话,脸涨的通红。
我迟疑了片刻,便一字一句的说,“我是农村的,怎么了?”我用普通话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生怕她听不懂这句话一般。
她没有回头,但是我看到了她侧脸及耳朵那一瞬间变得通红。
人满为患的南京路步行街,像处处发生着车祸,被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游客围得水泄不通。老爸依然很不开心,完全没有了早上的兴致勃勃。我原想穿过水泄不通的南京路步行街,无奈老爸想赶着去机场汇合他的工友,尽管才中午12点多。
从世博园出来后打火机被没收,老爸想抽一根烟来解馋,南京路又没有找到卖打火机的地方。当看到前面一位中年人嘴里吐着烟圈的时候,老爸便快速上前想借个火,无奈语言不通,便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在嘴里叼了半天。
“我给你借火去。”我看着老爸,便想上前拍一下那个中年男人的肩膀。
“算喽算喽,我不抽了。”老爸赶紧摆摆手。
一阵心酸莫名涌上心头。
自从高三那年老妈去世后,这是我第一次与老爸单独相处这么久的时间。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看到老爸盯着一群嘴里吐着英语的外国人发呆,就像盯着外星人一般。
“老爸,有人说你像p的!”我拿着刚发的朋友圈,与老爸的合照,和同事的评论给他看。
“啥?”他自然是不懂的“p”是啥意思,眯起眼睛看着我的手机。
“就是你是假的的意思!”我给他解释。
老爸听后“嗨嗨”的笑起来,把手机给我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与老爸在上海直到把老爸送到机场与他的工友汇合,那是下午3:00,我又看到了老爸的笑容,咧着嘴,露出了那排被烟熏黄了的牙。
“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老爸挥挥手,皱皱的眼角泛起了泪光。
我最讨厌这种分别的场合,尤其是与深爱着的老爸。
写到这里,我又开始难受了。我不愿回想当时他看我的目光,如心被掏空了一般难受。估计此时的他正坐在机场,在与自己的工友谈笑风生。
“老爸,到了后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我又给他打电话,老爸又开始聋了。
“啥?你说啥?我听不到你在说啥啊!”估计机场都人此时都在盯着他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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