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父

女儿都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因为上辈子亏欠了太多，所以这辈子要加倍疼爱。

恋·父

1·

他们说我有恋父情结。

我不承认，却也没法否认。

恋父的不是我，是一个叫玉茭的人。而她，住在我的身体里面。

我想，之前她一直都是在沉睡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觉醒，我也不太清楚。

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存在，是六岁那年，我要上小学了。

那天，是我幼儿园毕业典礼。爸爸请了几个亲戚，庆祝我即将成为光荣的小学生。

我没有母亲，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父亲没有续弦，独自一人将我抚养长大。所以他格外疼惜我，我想，是连同对母亲的那一份爱，一同给了我。

父亲作为一个糙汉，对我的养育方式也简单粗暴的很，只要吃得饱穿的暖，不生病好好活下来就足够了。没有人教过我，要如何言行举止规范得体，要如何像个淑女。所以，我一直活得很随性。

可是那天在饭桌上，我一反常态，突然变得娇羞起来，羞答答低着头，同别人说话也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吃饭也是小口小口。亲戚都以为我生病了，于是父亲早早就带着我回家去了。

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父亲问我什么，我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欢脱。父亲挠挠头一脸疑惑看着我，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感觉，好像有人刚刚霸占了我的身体。

之后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经常的，我愣了个神，等我回过神来，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那天，我坐在沙发上和父亲一起看电视。我有些困了，就迷迷糊糊靠在沙发上。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正靠在父亲肩上。

我立马坐直了身体。虽说父女之间，这种动作很正常，可自从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有跟父亲这么亲昵过了，而且，这么娇羞的动作，岂是我一个女汉子做得出来的。

父亲的眼神中写着疑惑，但他没有开口询问。

也许，他知道我解答不了，他自己也解答不了。

我讪讪的回到自己房间，吁了口气。实在诡异，为何我经常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2·

我解释不了这种情况，又怕去看医生被当做神经病。不过还好，在我失去心智的时间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如果就这么相安无事，借出去几个小时也无妨。

直到那天……

我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哭着坐在树杈上，低头，树下围了一群人，最靠前的是我父亲。父亲一脸焦灼，"芽儿，快下来吧，你说啥爸爸都答应，快下来吧！"

搞撒子嘛！？

我坐在树上不知所措，尴尬地看着下面的一群人。谁能告诉我发生了啥？

我嘞个乖乖，这么高，我是怎么爬上来的。我紧张地移了一下屁股，试图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坐姿。

下面的人以为我要跳下去，响起一片惊呼。吓得我差点真掉下去。

我颤颤巍巍朝下看一眼，妈耶好怕怕，我眯着眼，大声叫:"爸爸！快救我下去！"

父亲在下面张着双臂，以防我突然掉下去。一边安慰我，"芽儿啊！千万别跳啊！消防叔叔马上来，再坚持一会！"

天啊，连消防员都惊动了，我这次真是一炮成名了。

在消防员的帮助下，我总算是得救了。

爸爸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他像讨好似的对我说，"芽儿，你要是不想叫我爸爸，就不叫，咱都能商量，千万不能再上树了啊！"

"呃嗯……"我尴尬地对父亲点点头。

父亲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搞什么鬼？

这次的事彻底激怒了我。霸占了我的身体和时间不说，还想要了我的小命？我岂能饶了你！

这事必须得搞搞清楚。

我偷偷咨询了心理医生，莫非是我的心理出了问题？听完我的故事，医生也是一脸茫然，几次问我是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故事。

我也能理解，这事儿搁谁也不信啊！

一天下午，我坐在阳台上看杂志，夕阳斜照在脸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一个女人对我说，"对不起，但我真的放不下……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很快……很快我就会离开……"

我一下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个声音太过清晰，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难道……难道是住在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3·

后来的事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总趁我睡觉休息的时候，跑出来跟我交流，希望我能同意她的存在，能跟我协商共存。

一开始我是有点害怕的，她的声音像女鬼一样，空灵缥缈，每次我都怕她彻底困住我，霸占了我的身体。

几次交流之后，我对她也有了些了解。她叫玉茭，生活在上个世纪，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佣人。像玛丽苏电视剧里的剧情，她和那家的少爷相爱了，可是，悬殊的地位和阶层，不允许他们这种不伦之恋，棒打鸳鸯，他们被强行分开。可是这姑娘用情太深，死后也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就算投胎转世，记忆的碎片还是没有消散。

也就是说，玉茭故事里的少爷，就是我的老父亲！

看着成天伺候我起居，为我操劳了大半生的父亲，我实在想象不出，上辈子他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滴滴的大少爷。

世事轮回，还真是难以预料啊……

4.

听完玉茭的故事，我对她深表同情。所以我同意她偶尔借用我的身体，再看看她的少爷。

不过，我们约法三章:

第一，确保我的人身安全。

第二，玉茭只能在我和父亲单独相处时候出现。

第三，必须以父女身份相处，不能超越伦理纲常。

虽然我心里还是有点膈应，但是看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就不去同她计较了。毕竟，她说了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样和平共处的方式，有时候也挺不错，父亲让我干活的时候，我就召唤玉茭，她也乐得其中，我们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只是，偶尔我心中会有好奇，玉茭和父亲相处的时候，父亲难道不会察觉到我的不同吗？

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问过我，难道父亲粗心大意到这个地步吗？

5.

我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

父亲住院了。

病来如山倒。曾经为我遮风挡雨高大的父亲，变得瘦骨嶙峋，好像一夜之间就老去了。

我不分昼夜陪在父亲身边，当然，还有玉茭。

有时看着父亲，不知不觉眼泪就流出来了，我侧过头，不想让父亲看见。这个动作，是我的，也是玉茭的。

医生说，没多久了。

父亲好像也了解自己的情况，他说，想回家住住。

我把父亲接回家里。在家里父亲的心情显然变好了一点，身体却每况愈下。

我和父亲的话不多，更多是眼神的交流。

我时常能感觉到，玉茭灼烈的目光。我不知道父亲是否接收到这个讯息，如果看出来了，又会怎么想呢……

不去想了，我只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好好陪着父亲。

那天晚上，父亲突然叫我。

"芽儿，芽儿……"父亲一声声呼唤着我。我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往父亲床边跑去。

父亲好像精神了不少，拉着我的手，回忆起很多往事。

他笑着说，这辈子，他没有享受过爱。他谁也不爱，也没有人爱他。和母亲的结合是商业联姻，本以为便如此相守一生，母亲却难产去世了。不过还好，母亲留下了我，他看见我，就看见了以后人生的希望，他要把所有的爱都给我。

父亲清醒的时间断断续续，说几句话，就开始胡言乱语。

我哭了，哭的泪眼模糊，意识也渐渐模糊……

6.

"少爷……少爷……"是玉茭的声音。

我顾不上提醒她注意身份，反正父亲也不一定听得懂了。

"少爷，你不要害怕。有玉茭一直陪着你呢，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玉茭都没离开过。"

父亲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有泪光闪过。

"少爷，你还记得那个果树吗。"玉茭回忆着，害羞的笑了一下，"我坐在树下，快要饿死了，你给了我一块绿豆糕，我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你笑我，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你教我怎么吃东西，怎么走路，怎么和人说话。我心里常常崇拜，你怎么懂得这么多。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我时常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真以为你把我调教成大家闺秀了。"玉茭说着，捂着嘴轻轻笑了。

"可是啊，我忘了，别人不会忘。太太很快就知道了我们的事，她以为你就是玩玩，趁早给你取了亲，你就收心了。你死活不同意，闹啊闹，闹得鸡犬不宁。太太一气之下，擅做主张给你定下了那门亲事。"

"那天我哭啊哭，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晚上你突然找到我，说要带我离开。离开？到哪去呢。我们谁也顾不得考虑这个问题，就凭着一腔热血，你要带我走，我就跟你走。有你在，什么凶险我都不害怕。"

"那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一路颠簸，漫无目的，心里却踏实的很。有天晚上，星星很多，你抱着我，说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谁也不能忘记这个约定。我们拉了勾，发了誓。我从来没忘记过。"玉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太太很快就找到了我们，我被关进了黑暗的小柴房。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有你的那个承诺，我一生都无悔了。我在那孤独的柴房里一遍一遍幻想着，有一天你会带我离开这里，我们或者浪迹天涯，或者在一个小村庄定居，有你在，怎么都好。"

泪水在玉茭的眼眶里微微打转，我看到父亲也泪光闪闪。"在那暗无天日的柴房里，这是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可是我好累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那天，我在地上摸到一块软乎乎的东西，会不会是绿豆糕呢。我心里想着，就想把它送进嘴里。隐隐约约，我听到外面响起热闹的锣鼓声，你，你成亲了？我的心都在颤抖，太累了，我终于可以闭上眼歇一歇了。"玉茭的脸上全是泪水，打湿了被子的一角。

"我死的不甘心啊，我不想喝孟婆汤，不是说好了生生世世在一起吗。孟婆劝我，说姑娘去吧，下辈子投胎做他的女儿，让他把一辈子的爱都给你。我信了孟婆的话，却少喝了一口孟婆汤。我不能，把这些都忘了。"

"你怎么能忘了我呢……"玉茭整个人都在微微抽搐。

"玉茭……"父亲颤颤悠悠伸出一只手，想拭去玉茭脸上的泪痕。

我心里一惊。

"我都记得，我都记得……"父亲气若游丝，"母亲说你找了个好人家，哀莫大于心死，我……我才……"父亲轻轻咳了起来。

玉茭诧异，连忙示意父亲不要再说了，父亲却执意要说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从芽儿出生，我就知道，你回来了……上辈子我欠你的，这辈子要加倍还给你……"

玉茭和父亲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坐在他们旁边，我，我和玉茭分离了！

来不及惊讶，玉茭馋着父亲，离我越来越远，我伸出手想拉住他们，可是却什么也抓不到……

玉茭和父亲走得越来越远，我泪流满面。突然，玉茭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芽儿，替我好好活下去。"

我突然明白了，你们放心的去吧。

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