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是校花,顾盼生辉风姿绰约。
而有些人再努力却还是场笑话……
01 借酒·戒酒
春分时刻,地气和暖,雨润露泽,绿意荡漾。
久未谋面的闺蜜安路过我的城市,专门请我吃饭,为我庆生。吃饭的地方就选在我慕名已久的肉蟹煲内,工作日的中午客人稀少清冷,兼又下雨,整个门脸儿就我和她两个孤零零地陷在大堂最里的卡座中。
我得意洋洋地叫嚣着,非要吃到她破产。
安嗤之以鼻,“胆肥了哈,你这吃货,不减肥了?”
“怎么着,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减肥啊!”我伸出牛壮如蒲扇般的大手,一把钳起两块肉蟹。
“斯文扫地!”安无奈地摇头。“从前沈樵在的时候你可从不这样!……”
我的蟹腿还挂在嘴角,脸上木然然地做不出反应,可眼神却出卖了自己。
安不敢直视我的双眼,只转头伸手招呼下服务员,“来两瓶小糊涂仙!”
“淇,我陪你喝两口!”安直接撕开瓶盖,把酒塞到我手里。
朱红的蟹腿蟹钳在缸一般大的盆中耀武扬威,冉冉水汽升腾,我拿着酒杯想一饮而尽,可不晓得怎回事儿,视线却模糊了。
春风化雨时总是水汤连连,每年春分总是一场接一场的纷飞霪雨,出生在这一天的我注定逃不开的就是这绵粘的泪。
明明戒了酒,却还是想喝,明明解了相思,却依旧魂牵梦绕。
02 沈樵·沉憔
沈樵,这个名字和人实在很相衬,高高瘦瘦的,其貌不扬,像个沉默寡言的归隐山林樵夫,他身上总有落落寡欢的悲苦味道。
十年前,我和他初次相遇,他几乎就已经是现在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了,而我还是个刚刚军训结束,油黑发亮的巨石一块。
我依稀记得,初次相见是在一次新生聚会上,他隐匿在人群中基本无语,面目模糊不苟言笑。只在临走告别的片刻,对我客气地点点头,“卢淇,再会。”
那声音低沉微微带沙,含混着九月秋高的桂花香气,像风中飘来的暮钟声,清远又深长。
他居然能记得住我的名字,那一刻,我怔住了,在心中默默地比划起他的名字。
沈樵,三水一冘,木焦为樵,真是个好名字。
沈樵和我同届,算是个新生,听说他曾经去当过兵,耽误了不少年月,所以年纪其实比我要大很多,或是因为当过兵的缘故,他的行走坐卧都有一种端然气度,与人都不大亲近。
我同他一道上课,常常看着他一个人来得最早,往往坐在最前的位置上,低头翻着笔记看看书。
他很少说话,甚至很少发出声音,常常沉默憔悴得很。看着他认认真真做事情、读书、写字或抄笔记的正经样子,只教人觉得心窝满足透着欢喜。
我常常在下课时,故意跑到他身边,向他借笔记或书本温习。
“嗯”他答应得勉强,也偶然皱眉,却依旧点头,把书本递给我。
上课时,我会坐在前排不停地吵闹,只为了吸引他的注意。
下课后,也会在他必经的过道上,嘻嘻哈哈地大声笑闹。
吃饭的时候,我常常坐在他的邻桌,对着他挤眉弄眼……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做过哪些荒唐事儿,只希望他的目光能够长久的停驻下来。
那个时节年纪少,
风儿尚轻雨儿小,
他爱静默我爱吵,
多情却被无情恼……
03 减肥·剪发
沈樵对人都是疏疏淡淡的,对我更是冷若冰霜。我以为自己掏心挖肺热脸紧贴,就算是块千年寒冰都能捂化了,可我没想到手里揣着的其实是块顽石。
“淇,不是我不帮忙,是他真的……”(Mouse)耗子欲言又止。
耗子是我的高中隔壁班的同学,个子不高,又瘦又小,戴着厚底眼镜,智商奇高,打游戏极有天分,掌中的鼠标运用自如,有如小李飞刀,弹不虚发杀人无形,由此江湖人称他作(Mouse)耗子。
恰巧,他是沈樵同寝室的室友,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我以老同学的名义,上杆子似的隔三差五请他吃饭,几句不着边的嘘寒问暖之后,迫切地了解下沈樵生活起居的内幕。
“川菜加撸串。”
耗子摇头。
“川崎火锅、麻辣烫外加日本料理?”我这可是下了血本了。
“哎,祖宗啊!”耗子哀鸣起来。“你还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大不了再加顿自助餐,”可惜,我小半年的生活费估计都得搭进去,“耗子,你就帮帮忙呗,这么点儿小事,帮我打听下沈樵到底喜欢怎样的啊?”
耗子正大吃大嚼着水煮鱼,一口气没有上来,鱼刺差点儿卡在喉咙里,“哦,”他含含混混地说,“沈樵是没有女朋友,可卢淇,你犯不着啊!?”
我一把夺过脸盆似的碗,另一只手叉腰,一脸泼妇地愤恨,“我们做了这么久的饭友,你也够了!说!行,还是不行?”
耗子瞪了我许久,看着我恼羞成怒涨红的脸,再看着那盆水煮鱼,咽了咽口水,义正辞严地答应,“行!”
他又塞了几口大鱼,混混吞吞地说,“我现在还不清楚沈樵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不过一般男生喜欢什么样的,我还是有发言权的。你……你……你这样……还真得改一改!”
沈樵喜欢什么样的是他的自由,我这样散漫也是我的自由,只是我的自由散漫远远吸引不了沈樵。
那好,我改便是!
首先是断发明志,我把从来不曾修剪的邋遢长发修理成齐耳的短发,其次我下定决定非要减肥。
大学时,安与我同寝而眠,她睡上铺,我睡下铺。安常叹息说:好女不过百,过百非好女,女孩最重要的就是瘦。
安的晚饭从来都没有吃饱过,而她剩下的那些饭菜,自然而然地祭了我的五脏庙。由此我变得愈发雄浑茁壮,我不是过百,是快过两百了,加上军训之后荼毒未愈,胖成了个黑丑憋屈的树桩子。
安青春美好、窈窕曼妙,被誉为“校花”,而自己满身赘肉,一拉一握之间,脂肪都能折叠成被褥了,这不就是明白白的“笑话”嘛。
在安的精心指导下,我开始节衣缩食。衣服一定要买小一号的,颜色要素雅一点儿的,兼能紧紧勒住自己的胃,每顿只够吃个半饱,我往往饿得头晕眼花,还有好几次在被窝里冷得上下牙齿打架。
而耗子则更可怕,变着法子虐待我,在他的管教下,我的日子简直就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天还没亮,忽闻楼下有人高喊我的名字?天哪,就是双十一的快递也没有这么勤劳勇敢啊?
我揉着睡意滚滚的眼皮,微微开了窗。下面那个身影,就是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耗子。
耗子大吼,“卢淇!别睡了!”
“卢淇!爬起嘞!”
“卢淇!减肥了!”
“卢淇!跑步去!”
“卢淇!早锻炼!”
为了不吵醒其他人,不至于成为寝室公敌,也为了让耗子闭嘴,千万别扯出啥有的没的闲话,我只能泪眼汪汪地早起晨练去了。
我被耗子赶着、拖着,狠狠地咒骂着,跑完了1000米,之后还要再来几十个俯卧撑,或者跳会儿绳子。我常常跑了操场两圈之后,就觉得命只剩下一半了,而后面的训练就几乎是脚不着地,地狱似的煎熬了。偶尔和耗子一起吃饭,我也只能受刑一般,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得不亦乐乎。
为了减肥,我忍着,为了苗条,我熬着,哪怕只是为了让沈樵眼前一亮,这些都值得!
在安和耗子这般车轮滚滚的监督之下,我的确轻盈了不少。
04 正好·真好
我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减肥,暑假结束,再次回校的时候,我终于瘦成了一条闪电,发长及腰,笑容温润。原来瘦才是女人改变气质的唯一方法。
“卢淇,你现在……正好……”耗子贼眉鼠眼地品评着,他说我现在淑女十足,连对他说话也不再是粗声粗气,有啥说啥的直言不讳了。
我有气没力地答道,“那是饿的。“
天哪!那是真的饿,饿到连和耗子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饿到看着安就会联想到蛋糕面包,饿到连做梦都想着找点儿东西啃啃。
“淇,你总算是出师门了。”安叹了口气,在她的全面指导,多方发掘下,我终于成了像安那般精致玲珑的小女人。长裙跌宕,眉目传情,安笑嘻嘻评价说我这样子很是能吸引男生的目光了。
什么人都罢了,天上地下,我只要沈樵一个!
只要他多看我几眼都是无上的荣光!
只要他的眼里能映出我的身形、我的眉眼!
从那之后,我安安静静地上课,文文气气地吃饭,有时坐在沈樵的旁边,有时坐在他的后面,一语不发,陪着他天荒地老,一起静默。
在校园内相遇的时候,我也是含着笑对他招呼,再和他一起漫步,没有任何多余的费话。我痴心妄想成为他身边的空气,哪怕他无知无觉,也是呼吸中必不可少的物质。
耗子说,“卢淇,你现在和沈樵越来越像了!”
沈樵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废话,他说一分钟内能解决的问题何必拖拉到十分钟,一个小时?他寡言不过是为了节省时间。
可我呢,为什么越来越沉静、越来越孤单了?
寝室的女孩儿们有了男友,看着她们亲亲热热地抱着电话,浓情蜜意地聊着天,我总觉得无比的羡慕,依旧西风,人比黄花。
直到有一天,耗子急急地打电话给我,要我马上过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耗子的语气分外焦急郑重,我只能慌乱收拾下,在最短的时间冲进了男生寝室。
“卢淇,你怎么还是晚了一步!?”耗子的眼神透着亮,“沈樵他哥刚来过了。”
耗子曾说,沈樵生长在单亲家庭,父母离婚后,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哥哥?
“是他发小,同学兼战友,“耗子神秘兮兮地说,”他们一起当了三年的兵,还同班上过了好多年的学,铁得跟一个人儿似的。”
“为什么?”我垂头丧气,没头没尾地问。“那他们干嘛躲着我?”
耗子被我唬得一愣,“没啊!”
但他又思忖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说,“怕有你在,有些话,还真不方便说。”
我拉开窗,夕阳之下,看到视线边际外那两个亲密的背景,越行越远,如朱砂点过、金箔贴过的沙画。窗外是校园在天际云影斜阳暮色中,人来人往丁丁作响,窗内清清淡淡只有我和耗子,冰冷静谧落了一地的清灰。
因为沈樵,我变得如此敏感多疑,因为突然出现的沈樵他哥,我更是怕得浑身发冷。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直觉着,我就要失去沈樵了,有些人有些事,或许因为太看重了,连有可能失去这样的想法,都不曾胆敢思量一二。
入夜了,宿舍门再次打开,沈樵半倚着靠在门边,半旧的短袖衬衫,灰扑扑的牛仔裤,神情无比忧虑。
“沈樵,”我叫住他,“空吗?”
他忽然膨地一声,关门离去,不发一言,风云骤变,石破天惊。
我推了门追出去,狠了命脱口而出,“沈樵,陪我!一刻就好。”
在我最好的年华,我经历了所有的欢悦、伤心苦痛都是因为他——沈樵。他是我伸出手臂都拉不到的那抹衣袖,是我努力前行都追不上的那朵浮云,是天海相隔之下的水月镜花。他牢牢地霸占了我生命,却依旧绝尘而去。不,我绝不能失去沈樵!
他猛然顿住,丢了魂似的转过身,眼底里尽是漠漠黄沙。
“卢淇,”他的声音哑得像哭过一样,“做我女友吧。”
他的个子真高,我拼命仰头才能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涛,他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了我的手,攥得紧绷绷的。
真好!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和沈樵牵手,是我期盼了那么多久、等待了那么久的牵手。
我以为我会兴奋得飞起来,结果我发现或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了,连到手的成果都腐化得不成形状了。
指尖微寒,我能感觉到他冰凉的体温,原来,牵起沈樵的手是这样的感觉,原来,指尖荡漾的温柔还能有这样的冷霜。
已经入秋,他还穿得那么单薄,之前一定是在风中独行久了,人才会那么冷,今后有我陪他,他一定会慢慢温热起来……
那之后,我每次再去宿舍找沈樵都会给耗子和沈樵的其它室友捎带点儿什么,有时候是几个苹果,有时候是一袋面包。
几次三番之后,沈樵的室友开始起哄叫我,樵嫂,只有耗子那家伙死活不肯改口,还是一直卢淇、卢淇地乱叫。不过,凭我和耗子的交情,凭耗子为我奔走出力了这么久,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倒觉得这样有自己人的亲切随意。
沈樵到底是个肃穆的人,成为他的女友后,我也没有听到意想中缠绵悱恻的情话,我们之间倒更像是举案齐眉的孟光与梁鸿,他看书我陪着,他作业我收着,他背单词我检查……
他是个自尊自立的人,也不需要我多照顾他哪一分哪一毫,最多不过是我打包好饭菜,给他洗洗衣服,整理整理铺盖,而沈樵要做的就是块活动面板,偶尔陪我散步或是出门走走。
夜色中的校园异常宁静,街灯下的操场混合着月光星光灯光等各种温馨,我拉着沈樵一圈一圈地绕着操场散步,好像可以走到白头偕老,走到天涯海角。
“樵,我们以后也会在一起吗?”
“嗯”
“樵,你觉得有外星人吗?”
“嗯”
“樵,这马路啥时候才能修好啊?”
“嗯”
"樵,你是不是喜欢其它人?”
“嗯”
“樵,你说错话了,我真的生气了?”
“嗯”
沈樵的不愠不火不痛不痒,有时实在让我难受,什么女孩儿的小情小态,他通通欣赏不了。他好似近在身边,又好似与我隔了万水千山。他像一团怎么打都烂不了的棉花,是一缕失去方向的孤烟。
类似的事情我经历得太多,每次我被他气得半死,可两三天后,等到沈樵一打电话过来,我就又巴巴地跑到他寝室去了。到后来,我反倒被他磨得没了脾性。
“卢淇,你就不能长点志气吗?”耗子哀我不幸、怒我不争。
安也叹气,“女孩总要端点架子,有事没事作一作,这才是生活的调味料。”
道理我都懂,可面对着沈樵,这些我做不到啊!
那年冬天我病了,发烧发得发傻,安打电话给沈樵,叫他带我去看医生,不知为何,怎么都联系不到他。还是耗子靠谱些,把我从校医院硬生生地拖到市中心的第一医院看病。
这病来得急,去得慢。我每天发烧咳嗽,病得不成人样,沈樵却不知身在何处,好几天下来,都是耗子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我,倒比老爸老妈还要仔细着。
三天以后,那个混熟了的小护士就笑嘻嘻地掩着嘴给我扎针,“你男朋友真够体贴的呢!”
“不,不,他啊,不是我男友啊!?”
护士一惊,手一歪,针戳破了血管,白出了不少血,耗子在旁边面目狰狞地吼着,“废什么话,好好打针。”
我的男朋友是沈樵,可他在哪儿呢?连个慰问电话都没有,我每次打过去,背景都吵得很,他唯唯诺诺,说不上两三句就挂掉了。
“我家里有事。”回来之后,沈樵只有这么一句解释。
“可我病了。”
“什么病?”
“我咳嗽得整夜睡不着,头晕且痛,我每天去医院挂盐水,而且随时随刻流鼻涕流眼泪,我还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下去……”我带着撒娇的口吻,夸张地说。
“奶奶走了……”
我被刺痛了,忽然无言以对,我只是小病,而他经历的却是生死的大事。
沈樵并没见过他的亲奶奶,在他出生前老人家就驾鹤西去了。这次他回家,参加的是邻居家奶奶的葬礼,那老人从小特别照顾他,自沈樵爸妈离婚后,更是常年看护他,在沈樵心中,她才是自己情深意重的亲奶奶。
“对不起。”我忍着委屈,走过去抱住他。
他略微侧身,留给我半个背影。他像竹枝那么高瘦,直让我觉得高不可攀。
我费力地抱着他,把头倚在他的胸口。
“小时候,家里没吃没穿的,邻居楼上楼下的就时不时接济我,可日子久了,大家也习以为常。只有隔壁的赵奶奶最疼我,她每次听到我家惊天动地的响声都会来救我,把我带去她那儿,烧碗面给我,偶尔给我下个饺子,我特别感激她……”潮潮的泪水滴到了我的头上、脸上,原来沈樵不是冰人,也会心痛流泪。
奶奶走了之后,沈樵经常会请假回家,他说奶奶家里没人照顾打理,他要时不时回去照看着。
“赵阳也回去吗?”有一次,我非常八卦地问。
“嗯”,沈樵点头,不放心似的解释了一句,“我顺带也得去看看他,除了我,他身边还真没啥人了。”
赵阳才是邻居奶奶的亲孙子,是沈樵从小到大的死党,是耗子口中那个了不得的哥哥。每次一提到赵阳,沈樵的话就会特别多一些。
05 毕业·毕竟
日子就这样清汤寡水地漫下去,从我和沈樵一次次逛街,一次次看书中溜走,我们从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大分大合,很多时候我和他之间只有不动声色的缄默,已然如老夫老妻一般熟稔了。
我吃得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瘦,很多时候,我根本提不起兴趣来吃吃喝喝,我总觉得我和沈樵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我们之间太平淡了?还是我太扯淡了?
转眼间临近毕业,大家考研的考研,出国的出国,找工作的找工作,每个人都是箭在弦上、绷得紧紧的。只有我还是老样子,每天闲悠悠地陪着沈樵读书,一副坐看风云的清闲散人模样。
沈樵的家境不好,可他的成绩特别好,一直拿着大大小小的各类奖学金,加上当过兵的各种补贴,和寒暑假假的勤工俭学,他从来没向家里要过钱,我也从来没听他怎么提起他的家人。
沈樵本来可以报送本校本专业的研究生,可他却在拼命准备考研,目标是北京的大学,本专业领域数一数二的名门。我并不反对他考研,可实在不明白他为啥要这么努力,更舍不得他日后要跑到北京那么远去。
我还是常陪着他一起去图书馆,自习时陪他一起啃啃书,自习后陪他去门口买点儿宵夜吃。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脑子乌糟糟的,根本看不进什么东西去。
临近考研,我觉得更是慌乱。
“樵,若你真的考去了北京,我怎么办?”
“嗯,你说呢。”
“我也去北京可好?”
他沉默良久,忽然说,“嗯,那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是你不考研了吗?”我充满期待地问。
“卢淇,我们还是算了吧。”
大四的时候人心浮躁,不是黄昏恋就是劳燕分飞,不是平和分手,就是撕破脸皮要死要活,我笃定着自己还会继续追随着沈樵,可万万没想到,他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我被他完全不合常理的分手吓懵了。
“沈樵,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樵,你和我开玩笑吗?”
“沈樵,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卢淇,我没你那么阳光,也没你这样无所畏惧。”
沈樵把手指撑住自己的眼,让掌心的温度慢慢冰冷住自己的额头。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是有史以来话最多的一次。
“我从小就是没人要没人疼没人关心的孩子,我爸妈总是不停吵架,砸锅摔碗,拍桌打凳,家里能摔的都摔光了,能砸的都破了,家也从来没有家的样子。我妈有时候抱着我哭,哭得狠了就接不上气儿,还说如果没有我,她一早就离开了。有时候我爸爸会拿我出气,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就不停地动手打我出气,好几次都打得我几乎快死掉,我能活下来倒还真是运气。
有一次,我爸一拳打在我的眼镜上,玻璃做的眼镜片碎了,渣子掉进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出了多少血,视线都是血红血红的一片,我差点儿以为自己成了瞎子,一个连第二天早上的太阳都无法再见到的瞎子……”沈樵淡泊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声音发冷发冰,犹如宫女闲话玄宗的风轻云淡,可我听得心中痛楚不已,翻腾如台风天的水波。
“那时候我甚至希望他们立刻死掉,也不愿意再听到再看到那么激烈刻薄的攻击,我宁可他们马上离婚也不要这样冰火相对。有好多次,他们睡着的时候,我想偷偷地离开那样的地方,可是我无处可去。我很羡慕像你这样宁静平和的家庭长大的孩子,你有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说话特别直接,你脸上带着撒娇和朝气,一直任性得像个小孩。而我和你同岁的时候,已经经历了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可怕事情。我从来不想对任何人说这些,可是我不想瞒你,不想骗你。你必须知道,有的人是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中的,是注定不能被太阳照射和温暖的。”
我摇摇头,并未认真,只是木然,“沈樵,别用这种理由打发我,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告诉我?”
“卢淇,从小我就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阴影中,只有赵奶奶和她家人对我好一点儿。那种无穷无尽的黑暗,你不会明白,世上没有光明,没有一丝温暖,只有无处不在的恐惧如影随形。没有人看得见我,也没有人救得了我,我是一个溺水的人,不能也把你拖下水。卢淇,对不起,我只是不能想象你也会变得像我这般!”
这算哪门子的分手,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厌倦了就是厌倦了,说得那么文艺,好像还余情未了,那还分什么分?
“沈樵,你一定是书看得晕了,考前压力太大,脑子进水了,我给你时间休息下,过段时间再来找你。”
我含着气推门而出,隆冬的校园特别清冷,西北风呼啸而过,刮得我骨髓里头都发冷,路灯也熄了,世界那么暗,前路那么淡,我倚在门柱上嚎啕大哭,整晚上唱的都是莫名的悲歌。
直到考研结束我都没有再去找沈樵,一怕耽误他复习应考,二是看着安每日忙忙碌碌地准备面试、实习,我才忽然警觉,好像我已经被社会抛弃了。在大部分同学都已经签好合同,找好就业单位的时候,我居然连个有意向的签约单位都还没找过。
那段时间我督促自己积极起来,没了沈樵不能再没有工作啊!我不停地在网上碰碰运气、投投简历参加下面试,直到有一天,安气急败坏地来找我。
“你听说了吗?”安怒发冲冠,“耗子和沈樵狠狠地干了一架,耗子吃了大亏!”
啥?我的脑子转不过弯了,我不明白,耗子和沈樵有啥矛盾到大打出手啊?
我乱成了一团麻。
因为沈樵和我分手,耗子抱打不平?
打架会不会影响沈樵考研的发挥啊?
沈樵虽然高大,可他从不动手,他没受伤吧?
耗子眼高手低,从来只会网上搏杀,他居然以卵击石?
我和安带着水果,一道去看医院耗子,他瘸着腿吊着石膏,胳膊上困着夹板,脸上带着绷带半卧在病床上打游戏。
“耗子,你怎么搞成这样?”我大惊。“都快成木乃伊了!”
“啥,你见过有我这么帅的木乃伊吗?”耗子伸展了下自己唯一还能动的胳膊,就酸得咬牙切齿。
“我当时不要太神勇,拉开了决斗的架势,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耗子摇头摆尾,还要顺道比划比划。
“你还是仔细点儿吧。”安一把冲上前去,把耗子按下。
“若是你们两败俱伤,我也无话可说。可是那家伙好像啥事都没有啊!”安摇摇头,叹了口气。
“哪会没事,他那都是心虚装的。”耗子话里有话,只是当时我并未深究。
临毕业的时候,大家依依惜别,寝室的氛围达到了空前的团结高涨,时不时地大家就聚在一起吃顿小饭喝点小酒,都说聚一次少一次,离别的气氛越演越烈。
沈樵没考上北京的名校,也不愿被调剂到其它院校,就随便签了一家本地公司。
我兜兜转转良久,终于找了一份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听说甚是清闲轻松,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读书喝茶。
沈樵和我还在冷战,我想他可能还没有考虑清楚。
毕业前些天,我们寝室和沈樵的寝室联谊了一次,吃了顿散伙饭。可惜耗子没来,还要在家继续休养着,安也不在,被单位拉到外地拉练去了,说是要提高新员工的团队合作性。
在室友们闹哄哄的笑声中,沈樵向我走了过来,他越发得清瘦,骨结毕现,像以往一样,他拍了拍我的肩,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这是和好了吗?”我问沈樵。
“嗯”
06 嫁娶·假娶
工作了之后的沈樵似乎更忙了,虽然都在本地,可我和他往往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面。他要经常出差去外地,而我有大把大把的闲散时光,除了看书,就是闷得发慌,胡思乱想。
像一切渴望安定的女子那样,我催着他到我家去拜会下我爸妈。可他总是有各种的理由,成功地避开了国庆、元旦、新年等一切节日,他从没去过我家,也没有邀请我去他家。每次我提起这个话头,沈樵就只是笑笑,并不多言,“我家很寒酸,你不会想去的。”
我怎么会不想去呢?我是拼了命地想要挤进沈樵的生活,可他总是将我排除在外。
直到有一天,和我约会时,沈樵接了个电话,要把重要的文件立刻送到公司,他不得不带着我一起回去拿,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去沈樵家里。
沈樵住还在筒子楼那种老房子里,陈旧外墙皮好像随时会剥落,一条灰扑扑的过道上,簇簇挨挨着好几户人家。楼道太暗,也没有照明灯,我开了手机,依旧鬼魅般幽黑。
楼梯板摇摇欲坠,我不小心撞到了一只废弃自行车的轮胎,走上楼的动静就震天动地一般大,只听得对面门板砰地一响,炸雷霹雳一样惊人,人影一闪,倏地不见了。
“那是赵阳家吗?”我犹豫良久,终于开口。
“不是,赵阳早就搬走了。”沈樵一边掏钥匙,一边面无表情地开了门。
在那蜗居的破旧小房间里,我看了沈樵的书桌上压得密密的深深浅浅的照片,从少年到青春年华,都是他与赵阳的合照,照片里,那个叫赵阳的男人笑得真像朝阳。
屋里小且乱,不大的空间还塞着几个蒙了不少灰的行李。
“沈樵,你打算去哪儿啊?”我指着行李,心里发虚地问。
“赵阳留下的,让我帮他存着,下次他回来还要用。”
“哦,他去哪儿了?”
“国外”
我很想问问他赵阳现在怎么样?可是话到嘴边,钝得却出不了口。
没事儿,外人而已,我安慰着自己。
图书馆的工作特别清闲,除了整理图书、为各类书籍编码和写写简单的报告,我的日常生活就是读书翻书。我帮沈樵做了张图书馆的贵宾卡,可以不限量地免费借阅那里vip的各种藏书。一日我心血来潮,查了查沈樵的借书记录,我忽然发现这段时间里沈樵借了不少GRE、GMAT的复习书,那些都是我从来没有关注过的考试用书,是只有出国深造才会用到的书籍。
“樵,考研到底怎么回事?我用你的身份证信息查过了,你明明都上了分数线。”
“我只是不想去北京了。”
“为什么?”
“对不起,卢淇,”他的手四四方方地蒙住我的脸,盖住我的眼,他的下巴扣住我的头顶,把脸贴在我的发顶。
“对不起……”我不清楚这句对不起,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还是向当初他因为考研与我分手的道歉。沈樵不说,我也无法再追问下去。
我只是单纯地感觉,我和他之间阻隔了什么东西,好像沈樵是座无论怎样求索都达不到的高山。
毕业后第一次过年,沈樵去了外地旅游,据说是单位活动。好奇葩的单位,居然在过年的时候搞活动,我心里暗骂了良久。
年后几天的一个晚上,沈樵和同事们聚餐,喝得多了醉得厉害,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走不出一条直线了。
“过年的时候你们全公司不都在一起旅游吗?怎么一开年还搞这聚餐啊?”我招呼着沈樵的同事,看着摇摇欲坠的沈樵,忍不住抱怨了几声。
“啊!?这可是新年第一餐,我们过年的时候都回老家了,哪会在一起旅游啊?”同事莫名其妙地回答。
我抓着沈樵的手,撑住他的腰,整个人像被抽光气一般,情不自禁地发抖。他的个子太高,人也壮了不少,我根本拖不动他,我真想把他扔下任其自生自灭。
可沈樵的酒品实在很差,又吐又叫,闹腾得厉害。末了,他只会反反复复地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么多的对不起让我心里又酸又软,怎么都不是滋味。
“沈樵,过年的时候,你去哪里了?说实话!”
“赵阳回来了,我陪他走走。”
“为什么骗我?”
“对不起,卢淇,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我想出去。”
我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要问,却堪堪等不到回答。
“樵,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安定下来?”
“樵,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樵只是用宽大的手掌抚摸着我的额头,“卢淇,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晚上不知道他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他把头枕在我的肩上温柔地说,“卢淇,我们结婚吧,如果我和你登记的话,签证申请成功几率会大很多。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吗?”
我一直以为结婚是鲜花、美酒佳肴和烛光摇曳的浪漫事儿,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沈樵的求婚居然是他酒后的醉话。我分得清那真心假意,分得清醉酒后的他心里的想法,可我不甘心,为何这么多年的付出之后,沈樵荒唐到连婚姻都变成了一种交易?
那个晚上他对我说了无数次对不起,也对着我叫了无数次“赵阳。”
《诗经》说: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淇则有岸,湿则有泮。
有个可怜的女人一退再退,直到无路可退,说的就好像是我的前尘旧事。
07 真相·真傻
好奇心好像潘多拉魔盒,像沙漠里的风,一旦升腾起来就连绵不绝。
我私下翻开沈樵的手机寻找答案,成百上千条的通话记录,成千上万聊天消息,时不时交互的照片和肉麻私语,密密匝匝地扑向我,坦白出一切的真相。
赵阳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好像是我生活中的鬼魅暗影,每一次杀气腾腾地扑天席卷而来,都深深地影响着我和沈樵的人生。
沈樵和赵阳不单单是十多年的朋友、手足、兄弟、亲人,他们还是彼此穿插在各自的生活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存在,哪怕天各一方,他们交相辉映矢志不渝。
其实,沈樵的感情也可以如此山不厌高,海不厌深,满山满水都是儿女情长,满纸满句都是柔情蜜意。
其实,沈樵不是不爱,不是不语,只是他爱的那个人并不是卢淇。
我,卢淇,费尽心思,追求的一切,退无可退,才发现我是真的傻,傻到陪着他人演一场无聊到底的笑话。
我魔障了,我中了沈樵的毒,可我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偏偏是我最后一个知道,还只是我的潜意识里不能接受。
酒至半酣,戏未开场,胜负已分,有人真相大白、堕入地狱,有人垂死挣扎、飞蛾扑火。
我输了,辛酸肉痛得不行,却无枝可依无话可说,只能哑着嗓子和泪而眠。
那段时间,我日日醉酒,借酒消愁,醉生梦死。
耗子满眼满脸血红地来找我,可我完全不想见任何人。
耗子说,“淇,他配不上你。”
“不用你说。”我冷哼。
“淇!别再委屈自己了!”
我带着虚伪的狞笑,几欲流泪。
“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何不说?”我厉声质问道。
耗子垂着头,寂寂无声,良久之后,才咕噜了两声,“对不起。”
耗子无比艰难地说,“我不想瞒着你,可赵阳出国了,我以为,此后他能对你好。”
我按着胸口,痛得几欲蹶倒,我终究没办法再多说一句。
“淇,别提他,忘了他,行吗?”
沈樵,一个曾经和我牵绊那么深的人,最终成了连名字都是禁忌的他。
沈樵,曾几何时,我曾经那么近地拉着你的手,牵着你的衣袖,靠在你的怀里,听你的呼吸和心跳。我以为沈樵这个冷心冷骨的人终于被我化开了,却只是自欺欺人的一场闹剧。
沈樵,我曾经那么深的喜欢你,喜欢你到了性命相见,无可自拔的地步,喜欢你到了山高水阔,相对相合的地步,可我却永远成不了你的心口朱砂,正如耗子始终只能是我衣衫上的一抹痕。
“淇,我喜欢你!”
耗子说喜欢我,就像我那样地喜欢沈樵?或许比我喜欢沈樵还辛苦?
如果这感情开始就是场错误,为什么非要由着他人傻傻地去买单呢?
我上前轻轻地抱了抱耗子,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他。他那么轻,那么瘦,和我一样耗尽了全身的血气似的,浑身打着颤,抖得像筛糠,是一双薄板样的纸片人。
原来,耗子也是这么的单薄,原来,我们都是如此相似。
一切的真相都不重要,犯傻的人是沈樵,是我,是耗子,命运注定好了,就是个永远都不能圆满的巨大陷阱,把我们深深地扩住,插翅难逃。
年轻的时候会犯错,可我不能一错再错,也不能害人害己,我一把推开耗子,绝尘而去。自他说出喜欢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彼此的决绝。
我离开了这座城市,换了号码,转了行当。我端庄冷淡,在陌生的城市不停加班,拼命工作,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除了偶尔联系的安。
“你走后的那段时间,我陪着耗子,发疯似的四处找你,可是一直找不到。半年之后,我才有了你的消息,真是物是人非。”安在我身边婉约地叹着气。“今天看到你还精神,我就放心了。”
“我还好,很好!勿念!勿念!”
“为何当年看上沈樵?”安问我。
“怪我眼瞎!”我嬉皮笑脸地扭着安的手,无意中擦开了她的屏保。
恍惚中,我扫见安的手机桌面,那是一张结婚照,耗子身畔笑容灿烂一身白纱的女子正是安。
正好!
真好!
我暗自庆幸,温柔体贴的安,执着隐忍的耗子,才是应该得到祝福和眷顾的人呵!
不知不觉,我已经泪流满面,春分时刻出生的我就是这般难以抑制眼泪,好像泪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酒入愁肠,幻化成面前巨大漆黑的隧道,我慢慢地升腾过去,好像一切都回到从前,回到梦中,我半醒半醉,远处有人浅斟低唱:
记得从前年纪小,
你爱沉默我爱笑,
桃花树下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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