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首辅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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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2年7月9日，时在大明朝万历十年，内阁大学士首辅张居正在被神宗皇帝加封为“太师”之职仅十天后病逝。

明初因胡惟庸案，洪武皇帝废除丞相一职，后设殿阁大学士以为皇帝顾问。后大学士职权及品秩逐渐加强，至嘉靖时，大学士中居首者，称“首辅”，其职权已可比宰相。

万历登基之时仅9岁，其时新帝登基，内阁首辅高拱竟有轻慢新皇帝之举。张居正出奇计采取断然措施将高拱逐出京师。张居正也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除了作为“首揆”理政，有“票拟”之权外，张居正还监管万历的教育事务。（明朝官员向皇帝上书，要先送内阁，由内阁大学士或大臣做出初步的建议，叫做票拟）。

他（万历）既为皇帝，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和他平等。在两位皇太后之外，他所需要尊敬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张居正张先生，另一个是“大伴”冯保。这种观念，不消说是来自皇太后那里。张、冯两人结合在一起，对今后的政治形势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这一点，自然也不是当时不满十岁的万历皇帝所能理解的。 张居正似乎永远是智慧的象征。他眉目轩朗，长须，而且注意修饰，袍服每天都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他的心智也完全和仪表相一致。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言辞简短准确，使人无可置疑，颇合于中国古语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万历和他的两位母亲对张居正有特殊的尊重，并称之为“元辅张先生”……
—— 《万历十五年》

明朝虽有重典，然而治国却不是以法律。明朝重文轻武，文官集团治理天下是以宋代大儒朱熹注解的“四书”为伦理纲常。即使像海瑞这种重视法律并且执法不阿的官员，在斟酌诉讼案件时依然要以伦理道德为指导：

凡诉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海瑞集》

黄仁宇先生认为以道德而代替法制，至明代而极。在这种背景下，小到民间争讼，大至政治斗争，总是以道德的名义去掩饰实际的利害。文官们公开宣称的道德理想为“阳”，不可告人的个人私欲为“阴”，是以为官者为实现政治目的，调和阴阳是一件复杂而又极为重要的工作。

张居正在首辅任上十年，工于权谋，既为其政治理想的阳，也有牟取私利的阴。海瑞评其曰“工于谋国，拙于谋身”；万斯同说他“虽曰瑕不掩瑜，而瑕实甚矣”；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称他“自信过度，不能谦虚谨慎，不肯对事实做必要的让步”。他推行一系列改革，对官员实行考成法，清丈全国土地整理税赋，都卓有成效。而他权重一时，掌握人事任免，有徇私情便在所难免。且推行改革，势必触犯一大群人的利益。是以张居正提拔的门生和属吏固是众多，而他的敌人也越来越多。

“四书”以忠孝为大节，因此万历五年，张居正父亲去世，张居正按制应当离职丁忧守孝三年。但皇帝和太后在太监冯保协助之下，要求张居正在职守丧。“夺情”（国家夺去了孝亲之情，可不必去职，以素服办公，不参加吉礼）一事令朝中官员对张居正极为不满，反对者认为他贪权不孝，并怀疑夺情一事是否出于皇室主动。虽然最终参劾张居正的官员被严惩，事件被平息，但此事却也使得张居正树敌无数。

次年，张居正离京葬父，排场浩大，气势煊赫。张居正坐轿有三十二个轿夫杠抬，内附有厕所与简易浴盆，吃饭时菜肴过百品。随性的侍卫中，还有一队总兵戚继光赠送的鸟铳手。张居正的权势和皇帝对他的信任已至极点。

这年秋天，张居正的母亲赵氏，经由大运河到达北京。不久她就被宣召进宫与两位太后想见，加恩免行国礼而行家人之礼，并赠给她以各项珍贵的礼品。在接受这些信任和荣宠之际，张居正母子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这样一个事实：皇室的情谊不同于世俗，它不具有世俗友谊的那种由于互相关怀而产生的永久性。
—— 《万历十五年》

张居正死后的当年，冯保遭到参劾后被皇帝抄家并发配南京，张居正因与冯保过从甚密而被弹劾。此时的政治形势与张居正生前已大不相同，大量张居正在位时的贪腐弊案被揭发，他的政敌们热衷于揭发事实和制造舆论。次年张居正又被上疏弹劾后，万历皇帝下令籍没其家。张居正在去世仅半年后盖棺定论，他被指欺君毒民、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妄图把持朝廷大权等。

张居正的三个儿子已经被革去官职，张居正本人生前所得的太师头衔也被撤销。然而张居正死后两年，万历又因辽王王妃控诉他出于个人恩怨废黜辽王侵犯皇室以自肥，再次抄没了张居正的家产。长子张敬修在狱中不堪严刑拷打，招供私藏了白银三十万两之后自缢身死。四个月后，张居中被宣布罪状：“诬毒亲藩，侵夺王坟府第。箝制言官，塞蔽朕聪，专权乱政”，本当剖棺戮尸，因多年效劳，加恩宽免。他的弟弟和两个儿子被送到烟瘴之地充军。

如张居正者，生前位高权重死后遭遇清算，历史上并不少见。张居正至天启时方恢复名誉。崇祯时“抚髀思江陵，而后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时相一也”，为张居正彻底平反。识者感慨其“功在社稷，过在身家”。《明史》评价他功在社稷，张居正故宅有题诗云：“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

（张居正）性沉深机警，多智数。……及赞政，毅然有独任之志。受顾命于主少国疑之际，遂居首辅，手揽大政，劝上力守（行）祖宗法度，上亦悉心听纳。十年内海寓（内）肃清，四夷詟服，太仓粟可支数年，冏寺积金至四百余万，成君德，抑近幸，严考成，综（核）名实，清邮传，核地亩，询经济之才也。……惜其偏衷多忌，小器易盈，钳制言官，倚信佞，方其怙宠夺情时，本根已断矣。威权震主，祸萌骖乘。何怪乎身死未几，而戮辱随之。
——明 ·《神宗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