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小庸
这是江卫东在监狱呆的第二个年头。从进监狱那天起，江卫东就死了。直到他收到一封信，才给了他想要活过来的念头。
此刻他坐在床边，长期食欲不振让他的衣服像挂在身上一般，有些空荡。
这封信正展开在他的手上。信已经被他看了很多遍了，信里的话他早已烂熟于心，信纸折痕也已经起毛，有的地方甚至断裂又被粘上。
“小江，你这信都能背下来了吧？”
狱友罗誊有些打趣的问。
江卫东入狱后改造态度很好，和狱友关系也处得不错，唯独对为什么进监狱始终只字不提，
若是往常，江卫东定然不会搭腔，今天他却有些欲言又止，抬头看着对面已经坐下准备睡觉的罗誊。最终仍旧什么也没说。
入夜，江卫东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身体摊直盯着上铺的床板，床板上的纹路已经无比熟悉。
往事入目，江卫东闭上了眼睛。
两年多前。
江卫东获得升职，小家和美有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人逢春节回家过年。路程不远，从自己家到父母家三个半小时车程，江卫东买车后回去看望老人都是选择开车回去。今年也是如此。
顺利到了父母家中，江卫东和妻儿每年都会小住几天，这次因为有孩子一起，夫妻两人决定提前回去。
每逢过节，江卫东回老家都回呼朋唤友，一年大聚一次更是大家早已心照不宣的事。只要是回家，虽说是回去陪父母，可十天有九天都在外面和朋友们喝酒。这次虽然因为有女儿稍有收敛，但来了六天也是出门喝了三天。
江卫东为人耿直、三观极正，一众兄弟都很信服他，每次出门聚会，只要是开车赴约，一律不许劝酒。
大年初三，江卫东携妻儿去赴朋友张凉的婚宴。
因为是关系特别好的哥们结婚，一众人上了桌后待宾客都走了也没下桌。酒兴来了，闹洞房也先搁着。酒一箱一箱的搬来，瓶盖撒落一地，混着烟头糊着洒在地上的酒，一片混乱。
终于都喝得甩手晃脑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不能散，洞房！洞房还没闹！”，大伙像又灌了酒，立马精神抖擞，身体晃得厉害但情绪亢奋。
要去闹洞房，就得去新房。可此刻的新郎早被灌趴下了，弄好半天两三个稍清醒的才问清楚，就在酒店出去十字路口右拐三百米的“嘉馨雅苑”。众人还剩几个稍微清醒的，原本都打算打的士，后来一想拐个弯的事儿，决定自己开车，把能动的都拉去新房。
江卫东和哥们赵伟负责把新郎张凉给带回去，两个人架着新郎放在后排座位，径直往目的地。
江卫东平时是坚决不会酒后驾车，更不会在喝了很多酒之后开车。今天却没有坚守这样的原则，这是江卫东始终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江卫东将车从车库开出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路上除了明晃晃的路灯和各家商铺彻夜亮着的霓虹，路上几乎没有车。
江卫东只感觉车油门踩下去了，车还是慢吞吞的。副驾驶上的赵伟也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靠着椅背。
“右转是不是？”江卫东嘴里问，像是问赵伟。赵伟没应。
一束强光突然直射江卫东的眼睛，江卫东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看红绿灯。
“砰！”“嘎……”
江卫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没有一处能动，并且一动就痛。看着四面白墙，输液管滴着的液体把他拉回了出事那刻。
当时一束强光射来，他本能的踩刹车，但车子被猛烈撞到，自己好像被倒过来又倒回去，最后车子不知道撞到什么停下，安全气囊弹出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伟呢？张凉呢？”
江卫东心里着急知道，刚想按铃，房门打开了。是妻子。
“你醒了？”
“赵伟和张凉呢？”
“赵伟在重症监护室。你想吃什么吗？”
妻子并没有回答张凉的情况，江卫东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和赵伟都有气囊能护一下，张凉被自己放在后排，什么保护措施都没有。想到这里，江卫东急切的抬起绑着绷带的手使尽力气拿着妻子问。
“我问你张凉呢？”
“医生说你脑震荡，肋骨多处骨裂，内脏有部分积血，右腿骨和左手臂骨折骨折，全身大面积擦伤，至少要躺三个月。我给你弄点吃的来吧。”
妻子的回避让江卫东不只是是预感不好，甚至害怕是自己想的那样。他不能不知道事实。
“你别说这些，我问你张凉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见妻子不答，江卫东声音低了下来，像闷鼓一样。
“死了？”
当他看着妻子眼里漏出的悲伤以及泪水，江卫东猛的将头砸向床边。眼泪滚烫的让他感觉像是岩浆。
“我想去看看他。”
许久之后，江卫东带着请求的语气对妻子说。
“看不到了。”
“看不到了？为什么？！！”
妻子忽然睁大了眼睛，手拽的死死的向江卫东吼道。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从来不会喝酒开车，为什么你要开车？你知不知道那辆卡车把你们撞什么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你们被抬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也死了？！”
妻子的眼泪在江卫东的眼里一道一道的滑落。她站着的身体慢慢滑到病床边再也起不来。
“为什么你要开车？！换成是谁都好啊，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
江卫东喉咙被卡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想要拉一下妻子的手，却怎么都没有勇气。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妻子慢慢站了起来，情绪也平静了些。
“出事之后，你昏迷了六天，他昨天已经火化了。”
妻子看了看江卫东，转身倒水，水壶提起来却没有拿水杯倒。
“事故责任你是全责，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江卫东看着妻子，有些无神的回答。
“钱……爸妈和我都在想办法。……你要进去两年九个月。”
“嗯。”
看着妻子的背微微抖动，江卫东心里恨自己又多了几分。
“你别担心家里，有我。”
“嗯。”
两人一言一语像是自问自答。
住院期间江卫东很多次想要打听张凉家现在的状况，都被妻子转移了话题。
出院之后就要服刑，江卫东想去看看张凉。这时赵伟还在医院治疗，住院时两人已经见过，抱头痛哭之后，两人感情更加深厚。然而，见面时也多了伤感，江卫东更是内疚。
江卫东在妻子陪同下，去了张凉家。张凉的新家江卫东还是第一次来，站在门口，江卫东怎么都提不起勇气敲门。
“要不，我们走吧？”妻子看他犹豫很久。
江卫东抬起手，敲了门。门没有开，只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张凉的父亲。
“你走。”
江卫东知道门后的人肯定能看到自己。退出三步跪下，江卫东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对着门说了声“对不起”。便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妻子抱着他，也跟着哭起来。
许是楼道动静太大，有人开了门看。张凉家的门却始终关着。
妻子拖着江卫东像一包没有生气的物品，艰难的进了电梯。
回忆的痛，让躺在床上的江卫东，眼角又流下了眼泪，这些日子，他的梦里总是出现那晚欢聚的情形，还有张凉那张自己看了17年的脸，以及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江卫东伸手摸着从来没有离身的信，心里有些释然，不再那么恨自己。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今天会写信了，妈妈说如果我给你写信，你就会早一点回来见我。妈妈还跟我说，假如我告诉你张爷爷和张奶奶认我做干孙女了，你一定会更高兴。你高兴吗，爸爸？爸爸，你想我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妈妈说你去修东西去了，怎么要修这么久啊？爸爸，我想你了。我现在要去妞妞家玩了，你快点回来，我等你，要不我明天再给你写信吧。爸爸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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