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声势浩大的乞讨队伍

见过不少乞讨者，真的假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健康的残疾的，他们大多单枪匹马，独自作战，像今天见到的这么庞大的乞讨队伍，平生还是第一次。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少见多怪吧。也许是时代进步，乞讨也与时俱进、升级换代了吧。

如你所知，农贸市场市声嘈杂，入耳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吆喝声，和嘤嘤呜呜的讨价还价，所以只要一进去，我好似自动关闭了听觉功能，更多的是用眼睛来搜寻、选择。今天买好一块用来回锅的肉，考虑到冰箱里尚有几样配套的素菜，便不做他想，匆匆离开。

下到出口处必经的梯坎，瞧见了前面几米远的一幕：一个男子侧卧于地，光着白花花的上身，一只手捏着一只半新旧的解放鞋，凭着两只手的触地划动，艰难地往前行进，并且不时推动一个装了少许零钞的纸箱。晃眼一看，就明白是一个下肢残疾的乞讨者。

但我疑惑，为什么要光着膀子呢，随便哪个垃圾堆翻几件旧衣服出来并不难，毕竟还是早春，你我都穿着厚厚的防寒服或者羽绒服呢。为了乞讨得多一点，不惜牺牲一下膀子固然重要，可冷感冒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一厢情愿地在疑惑不解中，试图穷尽各种可能，但接下来发现的，那才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盛世经典。

来来往往的人有序地进出，提着满满的一篮菜满意而归的大妈，急匆匆穿进穿出的工薪男女，没有人为乞讨者停留，对这个声势浩大的乞讨队伍几乎是熟视无睹。你当然会问，明明是一个侧卧于地艰难向前的残疾乞讨者，怎么说是声势浩大的乞讨队伍呢？

因为他不穿上衣，故意作秀自虐，我为自己找到了不捐钱的理由，暗自庆幸得意，于是目光从乞讨者身上往前移动，这才发现了叫人热血澎湃、激动万分的排场。乞讨者后面跟着一个木然的男子，他缓缓地推着一个底部装有滑轮的巨大的黑色音响，而与他并排着的还有一位男子，手握话筒正在声情并茂地高声歌唱呢。唱的是什么呢？曲调感伤，充满哀愁，歌词记不得了。这下你该明白了吧。这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分工合作、协调一致、精诚团结的乞讨小分队。

乞讨小分队看似结构合理，声势浩大，很有号召力和冲击力，很能吸引人的眼球，很能唤起我们潜伏着的同情悲悯，可仔细一瞧，穿帮之漏洞也太多了。比如，既然有条件给音响装滑轮，为什么不能让残疾者躺在装有滑轮的木板上，减轻他的痛苦？既然一个乞讨者背后自觉自愿地跟着两个精壮的男子，为什么这两个精壮男子不能谋取一份正当职业养活残疾者？剧情经不起推敲啊！

想起张贤亮就陕西发展旅游的建议来。他给当地政府祭出了四个字：销售荒凉。陕西多荒凉，这不假，能唤起南方都市甚至海外游客的兴趣，但是过度的包装之后，原生态的荒凉就不在了，仅仅剩下“图穷匕见”的旅游喽。那么，眼前的这支精心包装的乞讨小分队，他们销售的是什么呢？是真实的残疾，同时，也是精心包装的虚伪痛苦。他们能够换来同情的钞票吗？我看比较难。稍有眼光者，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痛苦不能拿来走秀，同情不能拿来愚弄，悲悯不能拿来解构。从理性上说，我不觉得乞讨就一定人格卑下，抢夺就一定属于英雄，关键的在于：乞讨的理由和方式。在我们这个保障体制疏而且漏的社会里，残疾是乞讨的理由，这没错，应该的，必须的。但不能以牺牲自己本已不多的健康的自虐方式来换取，否则与拿把刀往自个儿手腕上一插的黑社会小流氓何异？

自古及今，国人对生活有很多说法，比较经典的有两种，其一说“混”，其一说“讨”。前者说的是人际关系复杂，责权模糊不清，潜规则盛行，要在里面求生存，只能稀里糊涂或大智大慧地搅和，做不做事、做多少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全身心投入，察言观色，搅和做人，投机钻营巧取豪夺，谋取一份丰厚的生存资源。而后者呢，那就是指“混”得差的，“混”不下去了，所以堕落到几近于“讨”，你得像残疾者一样做出可怜兮兮、痛苦不堪的样子，表现难受，叔叔嬢孃阿公阿婆地不停叫唤，摇尾乞怜，用以换得一点施舍的钞票。

没有残疾怎么办？你必须装出残疾来。身体上的残疾不好整，你自残又于心不忍，但你可以摆出心理残疾或者脑残的姿态来，比如网络上大量的毛粉、五毛及水军，傻乎乎地一切行动听指挥，故意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凭借脑残或装出来的脑残讨取一点盐巴钱。用实用主义的说法，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由此可见，残疾人的乞讨手段之更新升级，纯属无奈，完全是被我们这些貌似正常健康的人倒逼出来的。

一路回家，喜欢胡思乱想的我终于想到了一个符合盛世主旋律的问题。据说，有人的地方都有领导，我就想，在这支浩浩荡荡的乞讨队伍中，谁是领导呢？既然残疾人的乞讨在竭力借鉴模仿健康人，那么我站在健康人的角度判断，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位直接销售残疾的人绝对不是，虽然他充当乞讨工作的主角，离了他万万不行。

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领导总是喊着“同志们，往前冲啊”的人嘛，他要负责指挥方向，协调队伍，同时掌管利益分配。那么领导应该是后面两个人中的一个。手握话筒高歌着的是吗？抑或是那个推着音响前行的木然者？你认为是哪一个呢？

毛泽东说过，革命的首要问题是：要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我告诉你，朋友，那是一致对外的革命时期，我们生不逢时，没有机会运用毛泽东的斗争哲学，我们如今处在人民内部矛盾之中，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分清谁是我们的领导，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是一个走什么路、举什么旗的问题，是一个每天都摆在十三亿人面前，无法回避的大问题啊！这个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不是问题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但是，令我苦恼的是，我现在还是不能判定这支乞讨小分队谁是领导，聪明的朋友，麻烦你告诉我，你觉得会是哪一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