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容许我，再点一支烟到天明

【1】

夜来了，雨也来了。细细密密的雨点一滴一滴敲打着月舞的心。

雨打窗棂，敲出泪两行，缓缓划过月舞的脸庞。

这一生如浮萍漂泊，又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月舞拿出一支烟，点上。猩红的嘴唇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在空中慢慢散去。直到整个人都笼罩在了烟雾之中，她深深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出来。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颓废地眯上了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月舞依赖上了香烟。放浪形骸的时候，嘴角叼上一支烟，更加忘形；独自躲在角落难过时，就只有香烟能给她安慰；空虚茫然不知所措时，在烟雾缭绕之中才能有一丝丝的安全感。

月舞是一个坏女孩，香烟是她必不可少的装饰。

月舞与整个世界为敌，放荡不羁是她的保护色。

【2】

月舞美艳的容貌，来自早逝的母亲，喝酒的酒量来自爱酗酒的父亲。

五年来在香烟和酒精的浸淫之下，曾经不谙世事的女孩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女人。但月舞知道，她已经开到荼蘼。

几天前月舞蹬着高跟鞋，开着崭新的宝马轿车，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阔别五年的家。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家就不再是家了。父亲悲痛之下酗酒成性，再后来继母进门，这个家更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唯有弟弟虽是继母所生，却和月舞最为投缘，感情如亲弟一般。

在家门口玩耍的小弟，已经不认识月舞了。当年负气出走的姐姐，归来再不是当初的模样。再浓的妆容，依然遮不住眼底的失落。

父亲喝着小酒，继母堆着献媚的笑容，接过月舞手中的礼物。她一定不记得当初撵月舞出门时丑陋的嘴脸，但是月舞还记得。“哎呦，我们小月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好风光啊！我们父母都跟着沾光呢。”看着继母虚情假意的笑脸，月舞心想，我成现在这样也是拜你所赐！

月舞拿出厚厚一叠钞票放在桌上，“这些钱，拿给弟弟上学用。不要像我当初那样，高中都没有读完。”父亲闷头喝酒，没有说一句话。当初暴怒之下赶我出家门，相必也会有后悔的时候吧。

最后，月舞坐上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对这个家，没有一丝留恋。

【3】

五年前，读高一的月舞，已经出落得高挑美丽。简简单单的衣裙都能勾勒出婀娜的轮廓，青春洋溢的美丽，再朴素的装扮都遮掩不住。

太过美丽的东西总会有人惦记。高三年级一个高干子弟肖磊，常常会骑着单车故意经过月舞的身边，对着月舞吹口哨。

肖磊是学校的名人，成绩优异，家庭背景很不一般，从校长到班主任都会给他特殊的照顾。肖磊长得高大帅气，脸上常常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是学校里女孩子们心里的男神。

这个帅气的男孩子，常常会在月舞放学必经的大树下等她，红着脸悄悄送她一枝野花，或是几本书，然后快乐地吹着口哨骑着单车离开。

一次放学后，肖磊又等在了大树下。他手里拿着一袋巧克力，“这是我姑姑带回来的，送给你。”他转身欲走，“等等！”月舞叫住了他，“你可以载我回家吗？”肖磊脸上绽开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灿烂。月舞跳上车，抱着肖磊的腰，嘴里吃着巧克力，甜蜜的感觉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青春洋溢的年纪，两颗年轻的心悄悄萌生爱意。肖磊就这样敲开了月舞的心门，他们初尝爱的滋味，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只要一有机会，两人就偷偷找机会见面。每一个周末的夜晚，他们骑着单车来到很远的很远的田野里，躺在草地上看星空，在彼此的怀抱里激动地战栗，笨拙地互相亲吻。

月舞以为，此生最美好的事就是，正当美好的年纪爱上同样美好的肖磊。

每天放学后，月舞和肖磊常常相约偷偷来到校园不远处的小树林。一见面就腻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静静地依偎着也可以坐到傍晚。

一天，他们又来到小树林里，正拥抱在一起亲吻的时候，被尾随而来的夏末撞了个正着。夏末一直暗地里爱慕肖磊，最近发现肖磊放学老爱钻小树林，就悄悄尾随而来，撞了个正着。

这个八婆，一定没有憋什么好屁！月舞暗地里想。肖磊脸色一变，慌不择路回家了。

【4】

第二天，整个校园异常平静，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果然，放学后月舞和肖磊以及双方的父母都被通知到了校长办公室。肖磊的父母颐指气使地对我说：“你不爱学习可以，但是不要带坏我们小磊，我们小磊可是要考大学的。”

校长对肖磊和颜悦色，“高三了，快要高考了，千万不要受人蛊惑影响学习啊!”转过头对月舞和父亲毫不留情地说：“鉴于你诱惑他人早恋，学校决定开除你。”“凭什么开除我？”月舞愤愤不平。她绝望地看着肖磊，他低着头，不敢看月舞，更不敢为月舞说一句话。父亲铁青着脸，拉着月舞走了。

很快消息传遍了整个小县城，月舞成了勾引人的坏女孩，还因此被开除了。

出事以后，肖磊一直躲着月舞，月舞每日在家面对继母的冷言嘲讽，都快要疯了。

一天，终于忍不住的月舞冲进校长的办公室。“为什么开除我？我一个人能谈恋爱吗？”校长不紧不慢地对月舞说：“肖磊品学兼优，不是你诱惑他，他会和你这样的女孩鬼混吗？”月舞一拍桌子跳起来，“不读就不读，你这个狗屁学校，我才不稀罕!”

接着，月舞把一直躲着她的肖磊，堵在了学校的男厕所。“为什么躲着我？”“对不起......”肖磊手足无措，往日的潇洒消失不见。“是你爸妈施加的压力开除我，对吧？”“我也没有办法。”肖磊低下了头。

“好啊，现在我是被开除的坏女孩，你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以后，咱们各走各的道！”看着他的窝囊样，月舞气不打一处来。抡起墙角装满污水的桶，兜头给肖磊淋了下去。看着落汤鸡似的肖磊，月舞哭着夺路而逃。

美好的青春岁月就此结束。

肖磊身上的脏水可以洗掉，可月舞身上的脏水是怎么也洗不掉了。

【5】

月舞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继母阴阳怪气地说：“哎哟，这么大的姑娘了，不知道又上哪儿找野汉子去了。名声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啊！”父亲在一旁摇着头，叹气。

“别人可以乱说我，你们是我的家人，为什么要诋毁我？”

“你做了这么丢脸的是，还不能说吗？没妈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受不了了，一刻也不要再待下去。月舞冲进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要离开这儿，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小县城，再也不要回来！

“你上哪儿去？”父亲怒气冲冲。“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月舞头也不回，冲出了家门。

夜色中，月舞独自一人，迎着风，流着泪，心痛得无以复加。

再见了，我的白衣少年，再见了我的青春年华！

【6】

月舞踏上了夜晚的列车，一路向北。

世界之大，却没有月舞安身之处。

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月舞头抵着车窗，眼神空洞。离开家越来越远，离开那个心中既爱又恨的少年越来越远，她心中茫然无措。

来到陌生的城市，月舞向往已久的繁华都市。街头人潮涌动，闪烁的霓虹灯晃花了她的双眼。茫茫人海之中，月舞就如蝼蚁那么渺小，她在街头流浪，无家可归。

月舞开始四处打零工维持生计，靠体力活换来的收入微薄得可怜，只能维持基本的开销。生活中总是遇到各色男人，餐馆老板，酒醉的客人，他们总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月舞，就像看见了猎物。

这个世界，卑贱的人活得没有自尊，只是为了活下去。

几个月的时间，月舞体会到了各种辛酸，看穿了各色男人的丑陋面目。梦里，月舞时常回到小树林里，肖磊的身影时远时近，总是抓不住，一伸手还是一场空。

醒来，泪湿了枕头。

【7】

一天，月舞照常在餐厅上班。来了一桌有身份的客人，老板安排月舞进包间伺候。不一会，其中一个男人喝高了，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月舞，“哪来的这么漂亮的妹妹，来陪哥哥喝一杯！”说着伸手去拉月舞，月舞吓得急忙后退，正好撞在了刚进门的人身上。来的人扶住了月舞，“陈老板，你何苦为难小姑娘，来来来，我陪你喝。”“凉少，你来迟了，罚酒罚酒!”

此人轻轻松松替月舞解了围，月舞特意看了看，这人清瘦高挑，潇洒倜傥，气质不凡。和肥头大耳的老板们坐在一起，简直是鹤立鸡群。

酒足饭饱的人们喧嚣着散去，月舞打扫餐桌的时候发现一部手机，不知是谁落下的。直到餐馆打烊了，仍然不见有人来取。月舞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电话铃忽然响了，电话里传来好听的男低音，询问了月舞的位置，叫她等在原地。

一会儿，一辆漂亮的轿车停在了月舞身边。车上的人正是被称为“凉少”的翩翩公子。“谢谢你，小姑娘。”凉少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上车，我送你。”对于这个帮了自己的人，月舞心存好感，没有推辞。

坐上舒适的轿车，月舞揉了揉酸痛的双腿，叹了一口气。“很累吗，靠着休息一下吧。”开车的人有着好看的侧颜，月舞看着心想，有着这么高的颜值，又有身份地位的人，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朦胧中，月舞沉沉睡去。

等月舞醒来，车早已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身上披着凉少的外衣。“不好意思，耽搁你这么多时间。”凉少静静地看着月舞，“你工作很累吧，小姑娘。如果不介意，可以到我哪儿去。”说着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那个夜晚，月舞看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心里暗潮涌动。原来，凉少是夜总会老板，是这个城市最大的一家夜总会---不夜城。

纠结了三天，当餐馆老板把他的咸猪手伸向月舞的时候，月舞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我不干了，猪头！”

月舞心里住着一头难以驯服的狮子，要么痛快死去，要么肆意地活着。

【8】

月舞最终进了本市最大的夜总会，不夜城。

月舞成了夜总会的小姐，陪酒陪唱赔笑脸，但不出台。

月舞是凉少亲自带来的的人，大家都给几分薄面。遇到难缠的客人，红姐会出面帮月舞挡着。来这里的客人，都是来寻开心的，一般都出手阔绰。挣钱变得容易了许多，一个晚上的小费比小餐馆里一个月还挣得多。

凉少偶尔来一次，都会特意问月舞“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看月舞的眼光也越来越有温度。

听红姐说，凉少家在本市是数一数二的富豪。凉少有一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和凉少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月舞常常会想：那个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人，拥有这么完美的人生，一定没有看到过别人鄙夷的眼神，没听到过不堪的话语，没有尝过烦恼的滋味吧。

不过三个月时间，月舞脱胎换骨，声名鹊起。大家都知道不夜城有一个不出台的公主，美艳绝伦，酒量惊人。

再一次见到凉少，凉少带来一桌客人，指定要月舞作陪。月舞画着精致的妆容，身着紧裹身体的裙子，长长的波浪卷发披散着，像一株散发着毒液的罂粟花，明媚而耀眼，光彩夺目。月舞娴熟地抽着烟，举杯陪客人们畅饮。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醉意。只有凉少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月舞。看着她一杯又一杯喝酒，看着她叼着烟，吞云吐雾，看着她陪人跳舞，纤细的腰肢被不同的男人握在手里。凉少点在手里的烟燃尽了，抽烟的人还浑然不觉。

客人中的一个土豪，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里面放满了一叠一叠百元大钞。“今晚我高兴，小月喝多少杯，我就给多少小费！”大家都跟着起哄，说话间桌上就摆起了金字塔似的酒杯。月舞豪气冲天，端起酒杯就开喝。喝完一杯，一叠钞票就砸在桌子上。一杯又一杯，桌上的酒杯在减少，钞票越堆越高。大家的叫好声，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包间里沸腾起来。

忽然，凉少从角落里冲出来，拉着月舞扭头就走。月舞醉得头晕眼花，临走还没忘抱走一袋子钱。凉少一把把月舞塞进车里，驾着车狂飙。

醉醺醺的月舞抱着钱，傻呵呵地笑着“发财了，发财了。”凉少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车终于停在了空旷的郊外。“你就这么喜欢钱吗？为了钱，不要命了吗？”凉少朝着月舞吼。

“我是喜欢钱，我只能这样挣钱。”月舞红着眼“你这种人，根本没有体会过流落街头的滋味，不知道无家可归的感受，你无法了解我这种一文不名的穷人的烦恼！”

“可是我不想出台，不想通过陪男人睡觉来挣钱，我只有拼上我的身体。这世上，谁挣钱都他妈不容易！”月舞擦了擦流下的泪水，倔强地昂起头。

凉少的眼神变得柔和，他一把抱住月舞，“我知道你不容易，但请你珍惜自己的身体，你这样我会心疼的。”月舞伏在凉少温暖的怀里呜咽着，像一头受伤的小动物。嘴里却倔强地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以后跟着我，好吗？我养你。”月舞知道凉少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沉沦在凉少的怀里。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月舞。月舞一再告诫自己，他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可还是控住不住自己向他靠近。

那一夜，抵死缠绵。凉少看到床单上那一朵红色的梅花，惊讶以后沉默了。他默默地把月舞揽入怀中，“好姑娘，我会对你好的。”

因为一句好姑娘，月舞哭得稀里哗啦。人们都说自己是坏女孩，只有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好。月舞用自己的身体紧紧缠着凉少，不留一丝缝隙，近得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不管以后会怎样，这个男人我认定了。

此后，月舞一跃成为不夜城的总经理，为凉少打理夜场的生意。渐渐地月舞身体养好了，脸色越发的红润，身体越发的丰腴。脸上淡淡的上一点妆，穿着质地考究的服饰，得体的言谈举止。月舞不再是那个卑微的陪酒女，她蜕变成为了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迎来送往，八面玲珑。

【9】

在凉少的调教下，月舞在生意场上能够独当一面了。不夜城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很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一睹芳容。也不乏有钱人一掷千金，为博红颜一笑。然而，这些都打动不了月舞。

曾经年少，错付了一腔深情。现在的月舞面对爱，再不敢一腔孤勇，押上所有。

凉少是一个暖心的人，他常常会送月舞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定制的礼服，限量的珠宝，顶级的包，月舞都会欣然收下。他来与不来，月舞从不过多询问，凉少也从不提未来。两人都默契地不问过去，不提将来。都不愿意束缚彼此，不愿意让爱变得沉重。

凉少要结婚了。这个消息月舞最后一个知道。

报纸上刊登了大幅报道，xx集团千金和xx集团公子即将举行跨世纪的豪华婚礼，可谓家喻户晓。

月舞把自己关在屋里，屏蔽了一切消息。

这一天终于来了，最爱的人要结婚了，新娘不是自己。

【10】

天黑了，凉少来到了月舞身边。

黑黑的房间，月舞没有开灯。凉少在黑暗中握住月舞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有胡茬扎着了手，月舞捧着凉少的脸，“怎么了，我的凉帅，这么不修边幅，这可不像你喔。”月舞故作轻松地说。

“对不起，月。我给不了你未来。”月舞拥凉少入怀。

“不用愧疚，你已经给了我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月舞有些哽咽。

凉少起身开灯，灯光下的凉少红着眼，憔悴着一张脸。人，总是活在很多的负累之中，他的身不由己，月舞能够体会。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不夜城，今后就是你的了。”

月舞的泪，静静地流淌。自己一直都是扑火的飞蛾，看见温暖的火光就不顾一切。现在抽身，已经遍体鳞伤。

最后一夜，执手相看泪眼。

月舞看着心爱的男子皱着眉头睡去，伸出手指轻轻熨平他额头的皱纹，一寸一寸抚摸他的脸颊，眼眉，嘴唇，一一烙印在心底。

静静的夜，月舞点了支烟，看着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灭。窗外的风夹杂着雨点，寒气袭人。

就让我再点一只烟吧，枯坐到天明。

然后，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