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 去江西三
第二天,大家就开始分手了,分到外省的都有接收地来人领走,我们本省的各自坐火车到省城南昌农垦厅去报到。我们四个人先凭着介绍信在离火车站不远的省农垦厅招待所住下,再一路问到了省政府,找到了农垦厅人事科,有关部门开了介绍信,说我们是分配在“江西省国营八一综合垦殖场”,是农垦厅的一个下属单位。我们想这单位名字中有“八一”两个字,应该离南昌市区不远吧,因为在江西南昌市有“八一大道”、“八一南昌起义纪念馆”、“八一大桥”,还有不少以“八一”命名的单位。可当我们到财务科去领车旅费时,发现每个人的车费有四五十元,怎么这么多?那时从上海到南昌才十五元啊。我们问财务科的同志,要坐什么车?怎么走?这时正好有一个“八一垦殖场”财务科姓毕的科长在边上,他告诉我们先从南昌坐慢车到向塘,再转上海到广州的49次列车到“韶关”,然后再转慢车到“大坑口”车站下,在“大坑口”就可以等去场里的车子。经他这么一说,我们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我有一本《中国交通地图》,在江西省的地图上怎么也找不“大坑口”这个地方。这到底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呀?我们照着姓毕的写的路线,到火车站去买了到“大坑口”的车票。
由于四个人里就我一个男的,买票、跑腿、联系,一切事务性工作当然都是我包了。女生就是女生,她们什么都不管,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我们上了火车,转车、上车,火车从江西的樟树、新余、宜春、萍乡,进入了湖南省境内,又从湖南的株洲、衡阳、郴州进入广东省境内,过了韶关,我们终于到了广东省的“大坑口”车站。为什么我们从江西出发要经过湖南、广东,却又要在这里等车到江西去,这不是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吗?后来才知道“八一垦殖场”是在江西的最南端,和广东交界。
“大坑口”是一个小站,还是一个货运站,下了车我们找了家旅馆,那地方也就这么一家小旅馆,老板娘用生硬的广东普通话对我们说:“你们四个人就住一个大房间吧。”我们异口同声惊讶地喊起来:“那怎么可以”!可老板娘却轻描淡写地说:“这怎么不可以”,弄得我们啼笑皆非。最后还是她们三个女生住一个房间,我另外住了一个双人房间。
那时候要打一个省际长途电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住下后我们就开始打听“八一垦殖场”车子的消息。那旅馆里的人好像都知道“八一垦殖场”,因为有好几个都是经常在“八一垦殖场”采购木头的,他们告诉了我们车子经常在什么地方缷货。
下午五点多钟,我们去找了一家小饭店,这饭店在这里也是独此一家。跟这里的广东人交流实在是太困难,我们像是到了国外,一边说一边还要打着手势来表示意思。我们要了一个“炒油菜”一个“炒猪肝”和一个“肉片汤”,吃着都是半生不熟的,在猪肝上还可以看到血丝,简直无法下口,就要求厨房再炒熟一点,谁知一会又端上来仍是生的,没有办法,只能喝点汤下饭,这个小镇上连饼干什么的都买不到,只好将就些了。
我们天天到那个堆着木头的地方去等,可等了两天都不见有车来。我们吃不惯广东的菜。而且包子、馒头、烧饼什么都没有卖,早上的稀饭有肉片粥、猪肝粥,可也是半生不熟的,我们只好每天早上多买几根油条和着开水吃上一天,这样的日子真难熬,好在熬了两天,第三天下午总算等
来了二辆汽车,这是场里装木头的解放牌大卡车,每辆卡车的驾驶室里只能带两个人,可能场里已经通知了驾驶员,所以我们一介绍,他们就知道了,他们说卸掉了车上的木头就来接我们,要我们拿好行李准备上车。
我坐的那辆车的驾驶员叫智天宝,也是上海知青,见到我们都是上海人,大家感到特别亲切。
车子朝江西方向开去,离开铁路越来越远。从“大吭口”到“八一垦殖场”还有二百多公里。在广东省境内行驶的两三个小时,路面还比较平稳,车也开得快些,走到江西境内时,感觉山也更高了,路也越来越难走,坡度越来越大,转弯角度越来越小,前方尽是崇山峻岭,山中云雾潦绕,一派岭南山区风光。
行了三个多小时,前面的路边有一个很大的矿区,天宝告诉我们,这是“741”矿,开采的是铀矿,用来做原子弹的,是一个部队编制的矿山,和“八一场”的关系相当不错,场里的汽车如果在路上出了故障,他们经常会帮助修理。过了“741”的山顶,下了坡就是江西省全南县境内了。天宝边开车边给我们介绍。这个地方叫“茅山”,有一个“小茅山”的垦殖场,属于全南县的,山脚下的路边的山沟里有一个温泉,以后有机会可以来这里洗温泉浴,很舒服的。
从茅山到全南县城还有二三十公里,车子又经过大吉山钨矿,这大吉山倒是一个很有气派的小城镇。听天宝说这个大吉山钨矿是国内最大的钨矿,在国际上都是有名的,被称为世界钨都。因为中国钨的储量是世界第一。大吉山也是整个全南县最大的国营企业。
从大吉山到全南县,车子又开了近一小时,我们没有进县城,听说县城很小。在一个三叉路口,向前是到龙南县和定南县的,向右拐弯就是全南县城,这就是江西省最南端的县,解放前也叫“虔南县”,从这里向左转有一条更窄的简易公路是通往“八一垦殖场”的路,那还是有了“八一垦殖场”以后才有的这条路。
路的弯道特别多,从开始走进叉路就一直是不断的上坡、上坡,一下左弯,一下右弯,弯道的直径很小,每一个转弯,我坐在驾驶室里都坐不稳,向右转时,我直往驾驶员身上倒,为了不影响驾驶员开车我只能拼命地拉紧车上的扶手。车越往前开坡度越大,这就是盘山公路了。汽车像一只甲壳虫一样慢慢地向上爬,司机聚精会神,我都不敢和他讲话,以防分散他的注意力。汽车的油门不断加大,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尤其是在一个叫“小叶栋林场”的地方,更是惊险万分,车在三米多宽的山路上盘旋,急转弯一个接着一个,从车窗向下看,路边就是万丈深渊,我们第一次见这样的盘山路,真的是心惊肉跳。
听说在这段路上出过不少车祸,江西省地质队和八一垦殖场都在这里翻车死过人。过了“小叶栋”顶,汽车就45度角一直向下冲,不断到听到汽车刹车时的尖叫声,我心里想,如果汽车这时刹车坏了,岂不要……我真是一边佩服天宝的车技,一边冷汗直冒,感觉心一直是在喉咙口跳,仿佛过了一趟鬼门关。
车子开了六七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天都已经黑了,智天宝把我们送到招待所住下。在招待所的食堂吃了饭,这里的饭菜不像广东那么难吃,和平时的差不多,我们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感觉这顿饭特别可口。
第二天我们四个到总场报到,接着又开始分配。王福妺分在“五七农场”,丁桂兰分到“园林林场”,王精妺分到“岐山林场”,我分到“潭口林场”。
在总场门口我碰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问我会不会打乒乓球,我说还可以。我们就到一个小会议室,打了好一会乒乓球,我们的水平差不多,可能是棋逢对手,老头很高兴,说了好几次“小鬼,不错!”事后有人告诉我,那老头就是“八一垦殖场”的党委书记黄建涵,十三级高干。
听说黄书记是广西人,原来是国民党空军海南区的司令,是后来解放战争时起义过来的。他吃东西有点怪,喝的茶是黑芝麻加茶叶和糖,喝的时候连茶叶渣子都一起吃掉,吃的猪肉要放臭了才喜欢吃。
“八一垦殖场”是江西省农垦厅属下的十个直属国营垦殖场之一,在江西省的最南端,和广东省交界处,也是在赣州地区的最南面。因为江西省最南面的三个县是龙南县、定南县和全南县,所以八一垦殖场所在的全南县也被称为“三南地区”。
“八一垦殖场”于1958年创建,最早由江西省军区的下放军官和退伍军人创办,原想办一个军垦农场,因为军人都是光棍,以后要成家立业,所以1958年又从上海招了一批上海知青,其中女的比较多,后来又来了一批丰城的煤矿工人,这就是原来的基本人员组成,约八九百人。1965年后又来了赣州市的知青和萍乡市矿务局和南昌铁路局的知青,全场就有一千多人了。
最早的党委书记是福州军区司令员邓克明将军,名誉场长是当时的江西省委书记汪东兴,原是毛主席的警卫员。在办场初期的想法是:因为资本主义国家对我国实行经济封锁,禁止我们国家进口橡胶,为反对帝国主义的封锁,我们要自力更生种植橡胶,办一个橡胶园。“八一场”靠近广东,当时以为气候条件应该可以,可后来失败了,就想在山上养羊,办军马场,又都没有成功,所以我们分配过去时,垦殖场的实际状态是还在找出路以谋生存。
“八一垦殖场”的总场设在“陂头”,总场对面一百米远的地方就是“陂头公社”所在地。“陂头公社”前有一块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场地就是“陂头墟”,墟上只有一家三间门面大的“百货商店”,每逢一、三、五就是赶墟的日子,也叫赶集。地方不大,但也算热闹。
赶集的日子,附近的山民会拿着一些自家的土产、山货走几十里的路赶来,有卖猪肉、卖自家养的鸡、鸭、蛋的,有卖蔬菜的,还有卖山里打来的野猪肉、麂子肉、穿山甲肉以及长得像牛蛙那样的当地人叫“石拐”的一种蛙类,味道可美了,还有山竹鼠、野鸡都有。还有卖香菇、笋干的,反正“山珍海味”里的山珍算是琳琅满目了,但是很少有鱼卖,只有一些用炭火烤干了的小鱼干。
听一些老同志讲,刚建场时,首长都带着警卫员,还佩着枪,场里一直保持着部队的军事化作风,长官的话就是命令。一次,首长要到南昌开会,通知驾驶员第二天一早六点整把车开到总场门口,这位驾驶员在第二天早上六点零三分才到了总场门口,见到首长正背着手站在大门口看着手表,问:“现在几点钟了?”司机一看手表忙说:“对不起,过了两分钟”。首长喝道:“好一个两分钟,你知不知道两分钟在战场上要牺牲多少个战士!太不像话了!开车!”上了车首长问司机到“大坑口”要开多少时间?司机说保证五个小时赶到。当车开到“小茅山垦殖场”那里,首长却说:“这里是不是有个温泉?停车!我们去洗个澡”。
又一次在总场文化馆门前的路上,有一个退伍的义务兵在路边上小便,正好给首长看到,把他叫过来,一顿狠批:“太不文明!太不卫生!太不像话了!你给我站在这里不准动!好好的反思!反思!”这位同志从中午站到天黑都不敢离开,后来给首长的警卫员看到了,警卫员把这个情况报告了首长,首长笑着说:“这个大傻瓜,快叫他回去!”这些高干真是又严历又随和。
“八一垦殖场”有四个林场:太和林场离总场最近,有十五里路,园岭林场有二十里路,潭口林场有近三十里路,离总场最远的是岐山林场有三十多里路,分布在东、南、西三个方向,每个林场都有好几千亩林地。在总场北面,是实验农场,有十几亩水田和几亩菜地。在离总场四五里地的地方还有一个杨溪农场,也有几十亩水田。总场的对面是陂头公社的所在地,我们场是和陂头公社交叉在一起,因为地广人稀,当地老百姓没占领的地方,都被八一垦殖场占领了,所以经常会和当地农民发生山林纠纷。
在刚建场时物资都是从部队调拨来的,拖拉机、推土机、汽车都不少。当地的老百姓在偏辟的深山里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些怪物样的机器,都争先恐后来一睹为快,能够摸一摸也很兴奋。那时从全南县城到场里是没有公路的,就叫江西省地质队测量、设计,用最短的时间开出一条简易公路路来,这才把汽车、拖拉机、推土机都浩浩荡荡开了进来。那时部队的一声命令,下面就雷厉风行。
晚上没有电灯,就摘下坦克车上的发动机,用来发电照明;没有住处,就到山上砍毛竹、木头自己搭建;屋顶没有瓦,就剥杉树皮当瓦盖。后来又打土砖盖房子,发扬“南泥湾”“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精神。最早是王震将军开始在江西创办垦殖场,现在省农垦厅直属的垦殖场有十个,地区和县属的垦殖场就数也数不清了。
在总场呆了几天,按照分配方案,我要去潭口林场了。正好有一个林场的指导员在总场办完事要回去,他也是部队上退伍后到场里来的,听他讲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江苏启东、海门口音,我就问他老家在哪里,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海门人。我呢,可以说是海门人,也可以讲是上海人,想不到我分到的这个单位,不但有很多上海知青,而且还有不少从部队下来的海门人,这样交流起来方便很多,又拉近了相互的距离。
指导员叫朱近荣,是一个诚实本份的人。下午四点多钟,他要我跟着他走路去潭口林场,我问他有多少路,他说三十里,我听着吓了一跳,妈呀,我可从来没有一次走过这么远的路。没办法,只好跟着他走吧,第一次见面,可不能让人家看不起。还好是朱指导员帮我背着被子和木箱,他不要我拿任何东西,我也不客气了,空着手跟在他后面走,刚开始还好,走了五六里路以后,就感觉到有点累,朱指导员不紧不慢的走着,我却要加快点脚步才能跟得上,走了十来里,看到前面有一个山坡,指导员介绍这里是“桃树园”,场里死去的人都是埋葬在这里。我向山坡上看去,不见坟墓也没见到桃树。
爬坡相当累,半个多小时上了坡顶,接着是一路下坡,下坡路走起来要快一点,前面已经看得到房子,指导员说这里就是太和林场了。简单的几排房子,就是分场的场部。到了太和林场,正好是到潭口的一半路程,就是说还要走这么多路。但是路可没有刚才那么好走了。从总场到太和林场是公路,而公路到这里就终止了,接下来的路是大自然千百年来形成的原貌,就如鲁迅先生写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还要过小溪。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走了这趟路,我也算是真正的领悟到了,上坡有点象爬楼梯,一级一级向上爬,可下坡却要像盲人一样手扶着山边的石头或者树枝,摸索着前进。指导员腰间还带着一把砍刀,他砍了一根树棍给我当探路棒,因为路上有时还会有蛇出没,所以我们得像工兵扫雷那样,一边走一边往前探。一路上还要砍掉一些挡路的小树枝。不时有蜘蛛网触及到手和脸上。
到潭口一定要翻过一座很高的山,叫“杨梅垇”,上这个垇,要不间断地爬山,登石级,腰都直不起来。天又黑,脚底下高低不平,有时还打滑,我两脚软软的,还有点发抖,心里想:这不是在过“鬼门关”吧?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终于爬上了“杨梅垇”,站在山顶,向下望去,山底下朦朦胧胧的雾气,群山起伏,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了天上,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接着是一路的下坡,两腿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再前面是一条小河,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说明我们已经到了山下,我们沿着河流边弯弯曲曲的小路,走着还比较平坦。走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到了潭口林场,不过这是潭口林场的一个分队,叫“岗子”中队。又走了二十多分钟,这才到了潭口林场的场部,这时我的两条腿已经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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