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想起往事,历历在目,那过往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我感谢那时的教育,那时的朋友,那时的她,如果没有他们的鼎力相助,就没有我的今天,甚至我的哥哥会一直成为我们全家人的遗憾。
那是1993年,日子过得不是富裕,但对于我们这个家庭还算充足,哥哥已经读大学了,我跟着父亲倒腾些干货,走山串巷,倒也过得自在。
只是我话很少,也不愿意多说一句,准确地说,爸爸不让我说,因为我有先天性的口吃,基本上表达不清楚,这样一算,差不多两三年没说过话了,也不知道话是个什么东西。
记得最后一次说话是两年前,那时哥哥刚上大一,寒假他带着班里的好哥们来我家,看着两个大学生,甚是羡慕,当哥哥介绍我的时候,我发现了哪位同学异样的目光,也许是我口吃问好的缘故,或者我和哥哥长的太像的缘故。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我和哥哥长的非常相像,我两是双胞胎,有喜有忧,喜的是两个大胖小子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欢乐,忧的是从一出生我就不会哭,爸爸以为我是哑巴,可喜的是我后来会哭了,只是严重口吃,这也是我从初中一毕业再没读高中的原因,本来自己很自卑,没有同学愿意跟我交流,甚至老师。
我的退学对哥哥打击特别大,一直我两都是一起上学的,在同一个班,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我的临时丢队使他难过了许久,不是因为我没读书,而是因为我严重口吃而没读书,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难过,我把所有的苦都咽在了肚子里。
一天,我和爸爸开着三轮车去倒腾干货,三轮车就停在白象村里,爸爸拉扯着嗓子喊,“收核桃喽!”这是我最熟悉的记忆,我却啥也帮不了,只像个呆子在一旁杵着,只会装装袋子,称称斤两。
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四,当我坐在三轮车里摆弄称杆的时候,发现有三四个小娃娃用奇怪的眼睛看我,巴拉巴拉甚是可爱,我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却想想自己口吃便作罢,半天后我发现他们在垂涎核桃呢,于是我抓了一把核桃扔给他们,他们开心地抢了起来。
柳树下,老牛摆着尾巴,苍蝇嗡嗡地飞个不停,处暑的阳光还是比较烈,除了孩子很少见到大人,有一大婶从旁经过,看到我扔了一地的核桃,她笑着说,“孩子,你这样不怕你爸抽你?”我没有支声,只是笑笑,她又问,“你为啥不读书,跟你爸干这个有啥意思?”我低下了头,那时我已经不想也不敢听到读书的事了,因为我真的很难过。
看着爸爸从深巷里面出来,我假装收拾干货的样子,爸爸便发现了我不开心,手忙脚乱的样子,他问我咋回事,我没有回答,我知道爸爸他是不能理解的,他只是个地地道道的贩子,书是我不读的,他只是默许了而已,那些年读高中是很大的一块消费。
那天收获很大,装了满满的一三轮车,我是抓着绳索回去的,当我两把干货卸好后,进到屋子时,妈妈在呜呜哽咽,我很害怕,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爸爸问,“老婆子,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今天可是有收获呀,我和尕儿收了满满一车。”
“她爸,出车祸了!”
“谁?”爸爸脸色瞬间绿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还有谁?”妈妈这样一说,我全明白了,出事了,我敬爱的哥哥出事了。
爸爸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许久说不出半句话。
妈妈哽咽着,“学校发了电报,是他们班主任的,说是志雄出车祸了,没有抢救过来,让你赶紧去一趟西安。”
那时的爸爸虽然干瘦,但他还是比较镇静,劝妈妈不要哭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下午,我和爸爸买了火车票,坐上了去西安的火车,爸爸抱着头,啥也不说,我用手轻轻将爸爸的手从头上拿下来,因为我也怕,我想看看爸爸的表情,那是我见过最可怕的脸,他目光移向我的脸。
“别难过,都是命,你踏实不说话,你哥哥话多也不错,我和你妈根本就没为读书的事操过心,可是,可是现在。”爸爸的喉咙开始颤抖了,情绪很激动,我赶紧紧紧握住爸爸的手,怕他失控,看着周围所有人注视着我两,我很无助,那刻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渐渐地火车快到西安站台了,我看爸爸的脸愈发阴沉,我想他的心情跟我一样,变得越来越波动。
下了车我和爸爸怀着忐忑打了出租车直奔学校,进了校门,我有着无尽的遐想,大学原来这么大,树那么多,学生那么多,主要还有汽车,自行车穿过,比我那些年上过的初中丰富多了。
经过不停的打听,我们找到了哥哥的班主任,我也见到了那年来我家的哥哥好哥们,他不怎么开心,估计是因为哥哥出事的事,他见了我后,明显强装着微笑,摸摸我的脑袋,“比你哥健壮!”
我有点害羞,顿时他脸色沉重下来,看起来有点自责,估计自认为自己说错话了,确实,我们彼此都舍不得哥哥,那是最亲的哥们,真因为在乎所以更不愿意提及。
不久,爸爸跟班主任从办公室出来了,我们四个坐车去了附近医院,我们在护士的引导下,进了太平间,刚开始,爸爸不愿意进去,他先是看看我。
“叔,你就进来吧!”班主任恳求到,于是爸爸跟着进去了,我没有进去,我和哥哥的好哥们在外面待着,远远地望着白布下面的哥哥。
父亲缓缓地拉开白布,哥哥的脸是那么苍白,丝毫不动,此刻,我多想哥哥坐起来,对着我和爸爸说,“爸,志华你两来了。”
可我看了偌大的太平间,死气沉沉,那有哥哥的声音,我在心里呐喊,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爸爸又给妈妈发了电报,他们商量后,准备先将哥哥的遗体火化,然后带回家。
那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星星那么多,月亮那么圆,好似天穹都在等哥哥的到来,不时,随着电器的高压运转,哥哥永久地离开了人世,这火化场的天更高了,路更远了,明天,我们将要带着哥哥回家。
第二天早晨,我们出发了,班主任已经给我们买好了票,同行的还有班主任,哥哥的好哥们高志,本来我啥也不知道,高志却愿意把他和哥哥的故事告诉给我。
后来我才知道,哥哥出事的事别人还不知道,只有他和班主任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庭,如果说把这件事告诉学校,哥哥的学籍肯定就没了,我们一家人的努力就白费了。
转眼间就到了进站口,安监人员看到了爸爸怀里抱的木盒子,那是哥哥的骨灰,他们准备要检查,班主任机灵地在对方耳边说了些啥,才免于检查,放我们过去了。
随着一声轰鸣声,火车开动了,这是回家的口号,这是西北汉子魂归故里的口号,93年的火车,不是很快,随便也得走个一天的时间,时光接近傍晚,从上车那刻起,谁也没有说话,怕吵到安睡的哥哥,夏季的天总是那么出奇狰狞,月亮出奇地出没地早,外面的山,外面的树,那时看起来是那么的奇形怪状。
原来哥哥是和高志出去玩的时候出的事,那天是周四早上,没有课,两人打算去市图书馆借几本书看看,这些书不是说学校没有,而是比较广泛,没想到刚过斑马线,一辆违规车辆飞驰而过。
不是哥哥和高志不遵守交通安全,而是有人就是早上喝醉了,就在高志还在纳闷的时候,哥哥推开了高志,自己却永久地走了。
哥哥救了高志,高志也救了哥哥,因为高志出事了,哥哥的良心是过不去的,哥哥给我讲过高志的故事,高志是独生子,却没有一般的高傲和孤僻,特别热心,特别对哥哥这样一个土娃子,他觉得哥哥真实,有血有肉,因此他进入了哥哥的生活。
宿舍四个人,三个都是公干家庭的公子哥,只有哥哥是泥腿子,有人愿意跟你来往,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这其中包括高志。
都大半夜了,我们绕着泥泞的村路走进了村子,这晚,村子格外漆黑,可是一个人影早已矗立在村口,我们知道那是母亲,她一直千思万想着远方的儿子。
当她接过爸爸怀中的骨灰盒,跪下了,深情抚摸着盒子,“老天呀,做父母的对不起志雄,为啥这灾难不落在我和他爸头上!”
鉴于妈妈过度伤心,当晚我们就将哥哥的骨灰入土,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哥哥很孤独,很寂寞,从春天的鸟语到秋天的高粱,我有时觉得哥哥就在我身边,但又觉得他一个人在行走,没有爸爸妈妈,没有这个一声不吭的弟弟。
第二天,我洗漱完出去,爸爸妈妈已经在陪班主任和高志在吃早饭,看我出来,大家便都看向了我,爸爸把我叫到跟前。
指着年轻的班主任问我,“他你认识了吗?”我点点头。
“尕儿,我知道你不再愿意说话了,但是你哥哥走了,你得担负起你哥哥的责任,不要因为昨日的事难过,啥事向前看。”
我一脸的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时班主任笑笑,又把目光投向了我,我看到那是一双睿智的眼睛,没有刻意,只有意味深长,“志华,我打算让你替你哥哥读大学,你愿意吗?”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有点激动,我不想活在哥哥的阴影里,更不愿意做一个不诚实的人,这次,虽然胆小,虽然已经不知道说话是啥滋味了,但我依旧结结巴巴说出了那句话。
“我没读高中,啥也不懂?”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仅仅没读高中不是理由,教育是在深造一个人,不是在禁锢一个人,教育是在包容一个人,不是在排挤一个人。”班主任这样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晚,爸爸跟班主任聊了一晚上,班主任是一个有理想有信仰的人,更是有大爱的人,他出生贫寒,母亲去世早,是父亲一手抓养大的,大学毕业后留校做了老师,在生活面前,他已经变得异常强大。
原来,事故发生后,高志第一时间告诉了班主任,并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他,听说志雄有个双胞胎弟弟,因为口吃而辍学,现在志雄都大三了,再有一年就可以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了。
如果就这样下去,一个家庭的希望就全没了,带给他们的只会是冰冷和忧伤,高志和班主任建议,能不能让他的弟弟志华继续未完成的学业,没想到班主任一口答应了,并且这番谈话早已成了他两之间的秘密了,他们随之封锁了志雄的事。
于是在爸爸妈妈,班主任,高志的开导和劝说下,我背上行李跟他们踏上了求学的道路,在路上,高志和班主任给我讲了很多注意事项,因为我是一个冒充的大学生。
对于我们这是一件平常的事,可对于学校甚至整个教务系统是一件爆炸性的事件,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和高志搬宿舍了,同宿舍的其他两位有些狐疑,为什么志雄不爱说话了,他两为啥搬宿舍了,尽管高志说自己不想跟他们住了,他们还是不相信,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开始讨论这件事,不过随着时间的流失也就没人说了。
当天晚上,高志给我说,你以后就是志雄了,这个世界不存在志华这个人,志华出车祸走了,当他说到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很沉重,我的名,将要从这个世界消失,我的身,我的心将永远给了哥哥。
那天晚上,高志还告诉我,我不得不面对一个人,那就是我哥哥的女朋友,王艳,她跟我哥哥是大二认识的,是高志的高中校友,也是高志介绍的,这姑娘很内向,正适合我哥哥这种不温不慢的性格,他两聊的来,也就走到了一起,高志这样告诉我。
果不其然,第二天王艳就找了过来,我还在被窝里躺着,就听到外面吵了起来。
“高志,你可牛逼了,现在都不理我了,原先是你介绍志雄给我的,现在倒好,每次向你问高雄去哪了,你都不告诉我。”
高志有点难为情,“不是这样的,他发高烧了,住了两天院!”
看这姑娘真是不饶人,“什么?这么严重的事你都不告诉我,我是他女朋友,还是你是他女朋友。”
转而他又把火气发给我了,“气死我了,张志雄你给我死出来,那有这样对我的,有事不说一声,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她径直冲了进来,吓得我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了。
“呦,怎么,那个又把你惹了,还把自己包起来了,可笑!”
很明显有人扯我的被子,我也不敢再睡了,硬着头皮探出头去,一下子傻脸了,这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大大的眼睛,长长的黑发,就是有点倔,看她瞳孔甚是有光。
她起初看到我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亲爱的,你变黑了,你为啥不告诉我。”
她自责地抓住我的脸颊,亲了我额头一下,当时我心情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差点闪过去了,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我并不是哥哥,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但我还得继续演下去,不然她会更伤心。
我故作微笑,摸摸他的脑袋,继续睡下了,我不想说话,我怕自己的声音吓着她,高志跑了进来,一切都看在眼里,刚才的一幕他真替我捏了一把汗。
“王艳,你回去吧,他还没好利索,嗓子都发炎了,下午我让他找你。”高志替我解围到,王艳于是有些不舍地回头看看我,然后离开了。
她走后,高志替我竖起了大拇指,说我表现得不错,我却很矛盾,明知道这一切坚持不了多久,还得这样演下去,忽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分手。
我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高志,高志有点不开心了,因为我会深深伤害到王艳,更对不起高志,“你知道吗?王艳刚听说你发高烧她都快哭了,离开时神情很难过你知道吗?哦,不对,是我太大声了,不是对你,是对你哥哥,你觉得这不残忍吗?我们还有啥办法。”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他说让我看着办,因为一切都得我自己面对,时间长了总有发现的一天,于是我写了一封分手信,请求他递给王艳。
“艳,对不起(其实,写到这里,我完全是违心的)!
我要跟你分手,你以后不要找我了,这次发高烧,我的嗓子烧坏了,医生说我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说话了,我不想以一个哑巴的姿态跟你待在一起,我很自卑,你很优秀,你另外再找一个男朋友,找一个比我帅,比我优秀,关心你的男朋友,而不是像你关心我一样的男朋友,对不起,不要怪我,有些事本来说不准,愿你安好!
你那个自私的志雄”
后来,听高志说,当他把分手信给王艳的时候,她看完哭了,当场撕了那份信,她不相信一个高烧会烧坏嗓子,肯定是我不爱她了,有了别的女朋友,只要我一天不亲口告诉她,她就不会放弃。
我那天一天没有吃饭,因为我很难过,听高志说他去送信时正好碰见王艳正准备拿着托人熬的鸡汤给我,却等来的是一份分手信,我难过我自己不能把这场戏演下去,同时难过哥哥有这么一个爱他的女朋友,却自己早早地离开了她,太残忍了。
后来她又找我,我依旧没有回答她,因为我不敢说,我不会说,我只能沉默以对,我本来不尴尬,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以莫大的勇气没有尴尬,无论我表现咋样,她一直支持着我,帮助着我,跟在我身后,直到大四快要结束的时候。
那一天我收到了王艳的一份信,同样是高志递送的。
“志雄,好久不见!
我知道你已经脱胎换骨,并且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沉默了,因为你经历了很多很多,我也不怪你,是我太多情,我知道,你有个好弟弟,他愿意为你,为你们一大家子负重前行,我以前不知道,甚至不理解,后来我慢慢懂了,你的沉默,只是为了更好地蜕变,使自己成为我心目中那样的志雄,你补齐了你那缺失的高中三年,你做到了,我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我也不再怪你了,愿你在天堂快乐,勇敢,同样不要忘记我,我也希望你重新认识我,给我一扇通往心灵的窗户,可以吗?我知道你已经很优秀,特别是在这段交往的日子里,你的无声告诉了我什么叫无声的爱,前提你比他更优秀,更有爱。
艳,一个你必须重新审视的姑娘”
我隐约觉得她知道了一切真相,但我并没有回复她,并且在哪以后我尽量躲着她,不想让自己的目光碰撞到她,因为我承受不住这一切,或负重,或沉痛,或思念。
直至最后,我和高志,还有班主任,被校长叫到了办公室,他并没有立即见我们,而是让我们等了半个小时,我们三个时而对视一下,我们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大难将要临头了。
突然,班主任坏坏地笑笑,朝我胸膛拍了两下,仿佛在告诉我,放心没事,有他在呢。
就在这时校长进来了,远处传来了欢快的笑声,这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听的一声噗,彩色的丝带喷了我们三人一头,接着校长拍起了手,在他身后是我们班所有的同学,他们有节奏地拍起了掌声。
我才知道我们的事不知从啥时候被大家知道了,学校很多领导要求惩罚我们三个人,只有校长力挽狂澜,他认为教育本来是延续和传承,没有什么对不对,甚至有人把他告到了教育局,在他的思想报告中写到。
“张志雄是走了,可张志华来了,他是一个患儿,是一个缺少教育的患儿,他现在完全成为了张志雄,一个没有读过高中的人,各科都是A,并且拿到了学校奖学金,这得付出多少,其精神,其意志难道不是全体西安教育工作者要发扬和学习的!”
毕竟在那个年代里,还是有几个明事理的人,这就样,我们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甚至得到了校长的赞许,整个教务系统,所有热心的校友们替我们保守了这个秘密。
现在想起来,那是一场多么震撼人心的经历,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王艳,自从不久的毕业开始,我再就没有见到她,听说她提前离开了,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直到去年我和高志聚会,他告诉我,王艳当时走的时候,让他给我稍句话,“不要自责,好好活着,寻找你的未来,错的是她的不舍和不对的时间,日久生情并不是最长情的告白。”
我心里想,不是你的不对,和不适时宜,而是有人就是埋葬者,于其而言,时间里没有大爱,没有爱情,只有沉重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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