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

作者: 简文论世 | 来源:发表于2017-12-02 17:48 被阅读26次

    1

    月牙的影斜了,渐隐去了轮廓,模模糊糊似融入了天际。西方尽头的云也淡,转眼间夜声遥远,暮色阔白的时候,天也愈明。

    初秋的风吹起来,牵动着柳丝轻曳。隐隐中夜声传过来时,听见许多虫鸣蝉叫,好如今晨薄雾般的朦胧,刻意由风携带。伴着不知名的乱絮飞逸,覆上玉盘洒下的银光,铺满一地素雅。像凄冷的流雾,飘在她心里。

    春深揽一把风吹的长裙和青丝,目光细细地寻觅着,黎明的冷吞噬着身上温温尚存的暖气,衣带也像冰封似的凉,更不要说那双手了。提着的灯笼微颤,里面的烛光也就跟着轻轻抖。

    簇簇的草丛十分茂盛,及膝的深,鞋底踩在里面若踏上潮泥。不像宫院里,地早干了,只有这照不进光的地方,还下过雨似的。

    她俯着身,一步步地边走边寻,朝阳的红光映起来时,春深才直了直腰。回身,裙摆幽转,眉尖含满无奈的哀绪。

    再找不见了,该如何呢?

    一个人往前了走,抱有一丝小小的希望,一夜的仔细使她疲倦,又不得不停下,慢慢的走,慢慢张望。

    路过那片残余的月光临别地时,塘子里听见蛙声,春深想莲了,便过去看。这时花苞渐落,莲瓣也合了,盛夏已过,虽不见粉嫩的蕊心,仍旧有无法抵抗的美丽。仿佛舞女窈窕身姿,翩翩而至,虽不见其貌,但有大半的婀娜,都显在眼前了,并引得赞叹。

    过去,总随如意妃赏莲,在这里动也不动地听着瞧着,忽然会有箫声过来,空瑟地动人心弦。有些凄冷而苍茫的味道,却不失雅风。柔情若水,涌于山涧,婉然流转而细腻。

    于是她总愿随着去听,在旁偷着曲“享受”。偶然间无意瞥见那柳阴中的身影,纤瘦修长,身姿宛若天仙。那是偏宫里十八的艺女,每次赏莲时,如意妃都会差她来吹箫助兴,自己带一批人至塘前湖畔,于柳外石桥之上,于姐妹妃子谈笑品茶。春深在一旁打着伞,默然伫立着。

    如意妃听罢几回,唤她过来,温柔的笑了,又问她名字。说是偏宫侍殿里的婆婆取的,叫愁雪。听了称赞她名儿好听,又叫她服侍。

    愁雪听命给她倒了茶,捧着绢帕端过去,如意妃却接时失手,打了茶碗,烫了一身的茶水,翻脸就骂:“好不仔细,做事也该打的,如何招来这等丫头,快些拖走罚杖七十,少碍了本宫眼!”

    愁雪跪了,说:“娘娘恕罪,奴婢知错!”神色不见怕,眼里倒很慌张。

    如意妃不依她,春深却也一旁跪了,道:“娘娘息怒,想她不是存心故意,况奴婢知主子仁厚,且饶她罢。”

    如意妃冷笑:“好大胆的死丫头,主子被烫着了,还反给别人讲话。想你也不畏本宫,平日招打,和她一同受了便好!”

    这时却听后面说:“爱妃何必?小事抵不了什么,放了也罢。你们起来。”

    目光齐过言语之人,随即满院扬声:“叩见皇上!”

    2

    她却也不道谢,扑了膝上尘土,听人放了话便走。春深看出她性情清冷自负,半句未讲。

    后来春深知晓她住在偏宫流水苑。那个美人留给此番的风波,自后来平息。

    看见她,春深就想起小时候街外那个少年。

    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自己都快要遗忘。

    那年冬天,春深一个人到处流浪拾食,为了活下去,她不知道挨过多少打骂。这样的日子不及两月,天下了雪,春深在街角绻着身子,问人乞讨,接连几日,没有人拿眼看过她。那时,春深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后来,从另一边冲出几个脏手脏脚的男孩子,笑她没得饱腹,抢她的那只破碗。春深不肯,她只剩那只碗了,假如再被人抢去,她连乞讨的家什都没有。

    男孩子们打她,春深却不撒手,是街外那个同她一般衣衫褴褛的少年,赶跑了他们,并且给了她仅有的半个包子,一句:“比我还没出息,你死了也别让我知道你在要饭乞讨!”他把碗扔在他脚下,转身就走了,背影消瘦得如骨如柴,却在她眼里像个不羁的小英雄。

    那一刻,春深记得自己顶着满头包傻傻笑了。

    她六岁被卖到宫里,唯一奢望的就是能好好活下去,不要有人注意自己。能安然白头,能从容到老,再知足地陪了葬,一生无憾。

    睁眼时人生美好如梦,闭眼时晴空依旧,一世轮回,又走过去了。无论当初喜怒哀乐,鼻涕眼泪一起流的受打受饿,吃了苦流了汗,也将她自己这一生的一页写满了。

    十年了,六岁的那场记忆,或许是春深最美丽的时光。虽然苦,但很自由。

    每一年的春夏秋冬,都平静得像一潭水,天一下雪,她总心底惆怅。进宫那天正赶上春雪,纷纷如雨并不大,但比平时冷。那年,付朝沦陷,兵荒马乱中,大病久卧于床的母亲也去世了。尚卢攻破都城,称霸天下,一切变故在一夜之间,彷若虚幻,又疾速地快。春深流浪拾食不饱腹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了。

    天已大亮,春深居然才回神,莫名的思绪繁杂。

    3

    忽然潜意识不很甘心,似乎不再见一眼当年某个人,就还是遗憾。

    在一想,无非是些往事,也释然了。

    她眨眨眼,叹一口气,想起还得寻那钗子,不由皱一皱眉,闭一闭眼,又弓身前去。

    其实,她只为这一个钗子,一个不很名贵的钗子,寻见了,她就可以保证自己明天不被赐死,至少明天。

    春深纤手提裙,轻轻掠如飞燕,穿梭于草丛之间。忽然在烛影里映见一晃银白的繁亮,光微微亮,照过去看时,正是那如意妃的银花盘璃玉钗,静静躺在地上。春深撩拨草叶,目光直射过去,眸光一亮,唇角沁出笑意。

    “可算寻见了!”

    她向着前面过去。

    春深探手,小心翼翼拾起那得以保命的饰物,细细凝视它,吹着上面微落的尘埃,眼中浮动着笑意,闪烁清灵。她从怀里取了帕子,轻轻拭着,又将帕子反过包了钗子,置于袖中。

    半刻掩面,忍不住一个哈欠,眼帘倦垂,暗道:“可算没有白寻一夜。”

    天已明阔如晴,只不见阳光映出来,恐晨时天阴。秋风里吹出些凉意,深沉浓郁地有一丝冷,春深的肩俏动,因寒而轻颤了颤。忽从那夜里响起揉动的嗓音,低缓浅笑道:

    “你是谁家宫里的?在这儿作什么?”

    春深的视线转而移过来,在晨雾里看见她。愁雪一身淡紫的衣裙,由风轻逸,腰间系着白绸,颈间缠绕白丝。长发从肩上搭落,垂在腰际,揽于两侧。眉如斜柳,眼似凤眸,秋波流转。

    那是个身材修长,个子高挑的美人。春深在很大部分时间里,自然地把她当女子,如仙的女子。也是在这之后的某一天,才想明白她颈间缠丝的缘故。

    她目光凝定,听春深应道:“婢女常情,是今年初招的宫女。尚不习宫院路径,误闯姐姐贵地,请且宽恕!”

    这句句谎言,俱她误报,说的严丝合缝,却还是被愁雪一眼看穿了。只是,她并没有拆穿。且半日无语,看她立在风里颤了,知她寒冷。道:“情如祸水,‘常’ 亦如 ‘长’,世间只有害人之情,儿女痴怨。谁给人取的名,最不好了。”

    她听见,常情却是实名,真话讲来,说:

    “父母深意,奴婢不解,主子也说不好,便唤我春深。”

    她瞧着她面貌瞅了一回,道:“我是见过你,谢了那日如意妃子降罪,你劝说之言。此时晨寒,回去探你家主子吧。”

    春深想那已大半月的事了,以为她不惦记,才谎称今年招的,迷了路径。却不想愁雪还没忘那个说情的丫头。她笑一笑,倒却奇怪,美人不讲明,指她方才欺骗之言,又是为何?

    她还愣着,愁雪也不赶,也不问。忽而仰面,见天青云淡,空明万里,不由叹道:“宫城之大,人心复杂,活命不过苟且,暂保一时。看我身低价贱,沦作艺子,徒为他人吹箫助兴罢了,衬得旁人亮丽!”

    “姐姐莫叹,”春深眨眨眼,低低道:“更有含苦的别人,像我们作丫头的,哪天主子不好了,都是跟着陪葬。今时尚留命人间,也得福了。”

    她想起母亲,不由这样说。

    她苦笑,使得春深看得凄冷,听愁雪应:“谁说活着就好呢?我枉自孤独一个存世,有何意义?倒不如死了……”

    “别这样讲!”春深劝慰,“我不也一般的,有个人也不孤独了……”

    她又一笑,没再接话,只忽然道: “你不是迷路了?我带你转回去罢。”言必便前面去了,春深定一定,才回过神,跟了去。

    她看见愁雪走在前面,长发迎风轻轻飘动。她的睫毛细如悬丝,春深从身侧走着,目光不转的边走边瞧,似乎不自觉间又走了神。

    前面有人影过来,身样窈窕。近了却貌色平平,白如施脂的圆脸神色匆匆,寻见人了就远远唤道:“春深!春深!你快回去吧,娘娘寻你呢,快些,一夜了人丢哪儿了!”

    “呃……”春深转过身子,听见她的话便漫不经心应道:“哦,这就走吧。”她想是系心那钗子,忙取出来,拿在手里便走过去了。

    禁不住半道留目看时,愁雪还在原地杵着。冷淡冰凉的目光,给她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更似熟悉又显陌生。却又不敢住足细看,匆匆回了头,跟丫鬟走了。

    云也飘荡起来,天却阴了,似乎要下雨之前的黯淡。天色沉闷地好想有些让人喘不上气。

    4

    春深第二回去偏宫的流水苑,是在一个月半以后。转入深秋,临近十月宫里太妃的寿宴,皇帝却上边城亲征去了,疆城之战混乱不堪,常有外敌侵扰,正是百姓最不安宁的日子。

    深秋晚上夜很冷,比早晨要寒许多。她披着一件绒絮的薄锦外袍,长发拢着。愁雪见她时,她脸上是苍白的,目光仍旧,仍旧手上提着那个灯笼,就像上一回似的,定定地站在青石路上。

    月光里愁雪美得凄冷,她才想起确是没怎么见她笑过,就连如意妃夸她名字好时,愁雪也不笑,脸上是那种即使低着头也同样清冷自负的淡然。

    她和一个男人说着话,浅粉的唇轻轻翕动张合。愁雪注意到她,眸子一抬,对春深而言,当时那种凶巴巴的眼神很是吓人。

    愁雪后来说,那不是凶,是警惕。

    她把男人遣走,问春深:“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她低低头,“如意妃把我打发来清扫流水苑的,宫里不要我了。”

    “也好。”她笑笑,居然说。连那种夹杂讽刺意味的开心,把春深都迷到没话说。她不羡慕容貌,却面对愁雪,还是会为之心醉。

    她看出她的狼狈,包括那腕上淡淡的淤青,所以才说好。

    “我不会打你的,住在流水苑就对了。”

    她把舍不得三个字咽下去,只说不会,她确实不会。春深笑了,用手抓撩着额前的鬓发,努力掩住上边那一块血渍。

    “嗯,有事情都吩咐我。”

    愁雪松一松颈上的白纱,望一眼刚才那个男人远去的暗影,洒在桃树底下。若有所思地低语道:“快了……”

    她想着还有九天皇上就回来了,却不情愿侍寝,心里忧郁地绕成一团麻,恨不得变成院里那枯树叶以躲过那晚。一大早抓了扫帚唰唰地干起活儿来,不一会儿头上全是汗。

    愁雪给她擦了,自找没趣地骂:“你急哪门子事,不会慢慢扫。落了汗再经秋风一吹,明天再病着,真个没心!脏了我袖子!”

    她抿抿唇,又道:“姐姐才真个没心,抓着袖子便上来,脏了大不了我给你洗帕子。何况我不扫谁扫?苑里婆婆更要骂的。”

    她好像气了,一把抢了扫帚,挽起袖子便又说:“我给你扫不成!”

    春深看她眼神又是倔犟又是火,晓她又不高兴,拿过扫帚说:“我错了,歇歇扫吧。你忙去。”

    她不知道她的心,愁雪却轻轻笑了板着脸回去。一边喝着茶一边看她:死丫头!

    春深不知道这次有没有骗过愁雪,她怕被抛弃。她从小被父亲抛弃,四岁被养的猫抛弃,六岁被母亲抛弃,十岁跟在如意妃身旁服侍,待了整整六年,还是被抛弃。似乎有些事生气,嫌她回来迟了,寻人就要打死她。春深记得那憎恨可怖的眼神,死戳着自己看,她不明白,六年了,如今近三十的女人到底喜没喜欢过自己,信过自己,待见过自己。亏得月娘娘要了她,领回凰然宫。走时如意妃说:“这个丫头该死,娘娘还是不要发什么慈悲心,免得日后玷污了凰然宫的宝地。我大有乖巧的你领去罢!”

    她笑道:“好丫鬟我也有,不缺你这种人身边的。”

    但是回了凰然,月娘娘冷冷地看她一眼:“你后半生就留在偏宫里吧,免得赔了葬。凰然宫不用你,保好这条小命。”

    她想,自己又被抛弃了。

    春深知道,这如意宫的六年,她待的不值。

    后来她终于明白如意妃何故要杀了她:那夜皇上身边的人来下旨,封了春深侍妃,待九日之后就寝龙床。怎料她一夜未归,便嘱咐了如意妃,离了宫院。

    月莲心本名苏辰月。仗着自己父亲是朝中丞相,轻而易举进了宫,又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皇帝的宠幸。虽然以往也因为性情绵善而受过冷眼,可一旦得势,就目中无人,傲得如孔雀一般,翘了尾巴。

    薛如意十七进了宫,混了十年,都混不过一个月莲心,每日在宫中一个人吃,一个人睡,对月莲心早恨得精神麻木。现如今连自己眼皮底下的丫鬟都得以宠幸,未免怒上心头,真的再不解恨就不甘心了。

    她进了偏宫,倍受敌视,因为旁的丫头妒她。春深也美,只是不晓得防备人心。宫里的姑娘把公主赐的青箫和玉琴磕了,赖在她身上,被苑里的婆婆整出来满身伤。

    春深疼不过这种日子,自己找到了流水苑。她怕“辜负”了月莲心的好意“保好这条小命”。

    夜愈深了,春深不由得叹一口气。揉一揉酸痛的肩,又睡不着,出了外面。

    愁雪的屋里还亮着烛火,她想一想,过去看她。

    这么晚了,姐姐也睡不着吗?有心事罢。

    怎料风一起,帘子也吹得掀了半边,里面的光景也摆在她眼前了。

    银白的月色轻飘飘地洒落,秋风乍起时,花草随着左右摇摆着。春深傻了眼,她……他……

    “啊!”

    好半天回过神来,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忙遮了脸,一个转身,惊叫着扭过头去。

    过一会儿,屋里安静的只有绸布衣裳的响动,十几秒后又死寂了。春深被风吹得打颤,听见有人叫她:“常情?”

    她慢慢回过身子,惊惶不定地睁开眼,嘴唇哆嗦着:“我……我不是……故意偷……偷看你的……”

    他裹着一张白色的帘子,遍身的水,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胸前,赤着脚。眉目依旧地迷人心智,醉人的美。只是表情不大对。

    屋里浩劫一般,满地的水,浴桶还在旁边,里面的水还在微微晃动,映着赤红的烛影。

    姐姐真的……胸不大……脚却不小……

    “滚!”

    属兔的女孩果然跑得比兔子快。

    5

    似乎紧张,愁雪的指甲扎在锁骨上,掐的一片白,被掐的一片红。眉尖拧得让她跟着揪心。

    春深小心的进屋里来,抖着声调说:“早……饭好好好好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睫毛眨了眨。那种美已不是要死,是要命的前奏,异常凶狠,却唇角一勾,笑道:“一起吃吧。”

    春深暗想他嗓子定早已因为时间太长而毁掉了,居然找不出异性的声音。

    愁雪伸出手来,玉指修长。她牵过去,小心的瞥他一眼——满眼怪怪地笑意。

    怨不得像了,换种眼光看,更像!

    他便牵着她用饭去。

    6

    第三日有如意宫的人过来,春深自作多情地想莫非又逮着自己了,欲行处置。不料那是来找愁雪的。

    “我们娘娘很欣赏愁雪姑娘,十分地看好您,差我过来,请姑娘上如意宫,专心侍奉娘娘去。必定往后日子吃香呢,可比这流水苑好了。”

    他听罢,却冷着脸,半日不说话。春深过来沏了茶,愁雪才张口,道:“劳烦姐姐跑这一趟了,在苑里吃罢饭再走如何?”

    那丫头正想得点好处,才对得起这番长途奔波——如意宫离偏宫甚远,地位高的过来都要坐轿子的。

    愁雪砸给她一桌子好菜,香得让人直流口水,待那丫头风扫残云吃干净了,他说:“回去吧。愁雪身子不适,不送了,姐姐慢走。”

    她吃了饭,不好再劝说什么,踌躇半天无奈又回去了。

    完了春深问他,哪里难过,可是生病了?愁雪鄙视地瞟她一眼,笑说:“心里不舒服,你给揉揉吧。”

    她尴尬地扯扯唇角,扇了扇眼帘,不解其故地不说话了。

    春深又问他,为什么不去如意宫,愁雪说:“你不是已经证明了在那里混的下场吗?我干嘛还傻子似的过去受那罪?”

    她像想到什么,愣了愣。有点苦的一笑,说:“也是啊!”

    愁雪没看她,平静地问:“你觉得那里好?”听她不应,抬起眸子笑道:“还是跟着我安心些,不是吗?”

    细长浓密的睫毛忽扇掀起,目光迷人。勾起的薄唇笑意清淡,却惹得人心波澜不定,彷若销魂。

    春深嘴角抽一抽,努力掠一掠恍惚频繁的心跳。

    真的我都知道了。

    一次他午后出去,也没带春深。一个人夜里回来,背上有伤,淌着血迹,身上是夜行衣。

    春深在流水苑提着灯笼等他。夜已深了,她闭着眼靠在桃树底下,半梦半醒的,忽的感觉有人在旁踹她,一下子醒了,睁眼看见愁雪狼狈的落魄样子,皱着眉头对她道:“你在这儿当心着凉的,这样晚了还不睡去,在这里做什么?”

    她被吼得不敢吱声,实在看他的伤不忍才说:“你……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愁雪冷笑,一把抓住她手腕:“那你帮姐姐处理一下?”

    春深咬一咬唇,转身就要走,不想一只胳膊还在他手里,又被拉了回去。听见他咬着牙怪怪的笑:“走吧,回屋里。”

    那天晚上,春深惊叫着从他屋子里疯跑出来,以一秒钟五十米的速度逃离了愁雪的“魔掌”。

    她红了脸,坐在流水苑外边的草地上都仍忐忑不安。

    死丫头,你明明就知道了的!

    早上。

    她端着熬好的汤站在门外,碗底与饭板蹬蹬的响动,暴露了双臂的颤抖。春深平复心情,正欲敲门时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把时间发信传给任兄,皇上一回来,时机就到了。”

    “还有几天?”

    “四天了。”

    “具体什么时候?”

    “当晚,”他又补充说:“叫他等我命令。”

    “ 嗯,我都明白了。”那个低柔的嗓音顿了顿,接着问道:“你的伤没大碍吧?”

    “放心,误不了事,大局为重。”虽然性别的声音有所差异,但春深还是一耳朵听出来,这个是愁雪。

    当真的郎才女貌,果然她猜对了,只是愁雪真正可惜,这不过一张羊皮罢了,他们都是男子。与愁雪相较,陌生的黑衣男子更觉得低调文静,他没有愁雪好看,但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样子,只是……

    他们在预谋什么?

    “白翼,你去吧,我一会儿要用饭了。”

    叫白翼的没说话,从窗户一个飞身,就瞅不见人影了。愁雪的目光射过来,把春深吓得一盘子将饭摔在地上。

    他过去一脚踢开门,眼神凶得可怕。春深看他一眼,歪在地上便哭了。

    愁雪的眼睛里被春深哭出一场柔情,他沉默地拉起她,一把抱住。冷冰冰地说:“姐姐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别哭了。”

    她往他肩窝里埋了埋,吸一吸鼻子,好像害怕什么似的。愁雪以为自己吓着了她,却不知春深怕事不怕人,更不是怕他。

    有什么事要发生。

    之后那些天愁雪似魂不守舍,说话也常常走神。早上春深见他一个人呆在镜子前想着什么,她悄悄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嘻笑着说:“姐姐出什么神,我给你梳梳头吧。”

    他的睫毛扇一下,斜眸看她。愁雪温柔的垂下目光,拉住她的手,淡淡的道:“三日后皇上就回来了,听说伏池战败,这一仗打得很漂亮。”

    这些朝中战事春深半点没听进去,只觉得脸滚烫滚烫的。愁雪觉察了,看着她戏道:“你好好的怎么脸红?”

    她把手抽回来,吞吞吐吐地道:“没事……我……有点……有点热罢了……没什么!”一边掩面一边笑笑,看得愁雪无奈。

    门外下雨窗上临风,大秋天我冷得都不常出去你热个毛!

    完了春深终究叹,是啊,三日后,皇上就回来了!但愿他忘记吧,还有自己这回事。

    箭在弦上,愁雪不得不发也不觉得后悔。唯一只是,太害怕失手。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死丫头,若我败了,必死无疑,所以一定杀了你。因为你活下去,成全了狗皇帝也毁了自己。

    倘若这局生死,是我赢了,——他笑:姐姐娶你!

    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十年以前爷就看出来了。

    7

    春深一个喷嚏,之后就听见皇上回宫的消息。前几日宫里宫外大张旗鼓,为了迎京师回朝,百姓们都消停不了,更不要说皇宫里下至奴才侍婢上至皇妃公主们了。

    是了,三天了,他回来了。正值中年的皇帝身后人山人海随从万千,他在高头大马上冲百姓朝臣招着手,笑容满面。一身盔甲,威风凛凛。

    却在春深看来,恨不得他战死沙场。

    这是她初见皇帝,初见尚卢皇帝,初见这个三四十的男人。

    那一夜满城灯火辉煌,宫中大摆庆功宴,歌舞升平。王候公子包括皇帝俱喝得烂醉,直喧闹到三更时方罢了。

    这一夜,也正好是母亲的祭日。宫里头不准乱烧纸钱,春深便扎了一只孔明灯,写了几个字,放出去了。

    火苗在罩子里微微地摇曳着,灯影在暮色里愈发遥远。直到了再看不见了的时候,春深心底是沉静的,沉静得让人觉着忧伤。

    她还记得,那是在春寒的时候,母亲就静静地躺在床上,离她而去。

    不知道,倘若父亲能够看见的话,会不会有几多怀念。

    他都不晓得,母亲是哪天走的。

    夜入三更,又迟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瞧见苑里进来的人影。

    愁雪一身疲倦回来,看见唯一安静的流水苑里唯一安静的春深,在等他。

    “怎么这么晚?我已睡过一觉了,你也歇歇快。”

    他似不屑地笑一声,“这种场合如此盛大,自是少不了娱乐,偏宫艺女倾巢出动,何况我也不能例外。浑身散架了,疯什么疯!”

    春深给他捶一捶肩,没有再接话。

    他看看她,低敛着眸子,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

    愁雪躺下了,才听见窗扇一响,白翼不解问:“何故没动静?”

    “缓一缓,”他闭着眼,“待过两日。”

    “也好,”他想一想说,“风平了再掀浪。”

    愁雪没说话,等人走了睁开眼,过一会儿睡了。

    终于还是到那一天,公公召春深天黑了去上见皇帝,她应了,愣愣地站着。人离了流水苑,春深便哭起来。

    愁雪见了她,看那两眼红红的,不经心地问:“你哭了?”

    她沉默良久,才摇了摇头。

    他定定看着她,好半天才接着做自己的,没再问她了。你不说,是不能说,不想说,还是不想跟我说?

    春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也不晓得是不是在里边哭,他没有管她。直到天黑了,皇上差人来寻她,求了半天劝了好久,最后撞破门把人拖了出来。

    “我说春深姑娘啊,你这是何必呢?有什么事跟奴才说,奴才报了皇上,还有什么不能的,莫非舍不下流水苑?这有什么的呀,以后你封了妃,还愁没有更大的地方么……”

    尖声细气的嗓子唠叨个没完,春深只是哭。看一眼愁雪,两眼泪汪汪的,样子很使人心疼。

    舍不得流水苑?舍不得流水苑,为什么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

    公公让一群丫鬟婆婆拉着她,拖拖拽拽便要走。春深哭得厉害,眼望着愁雪哭道:“姐姐……我不去侍寝……你……留下我……”

    他神情出奇地淡然,一句话也没为她说,看着春深被带走了。

    愁雪,不要抛弃我……

    那一刻春深承认,自己莫名的泪流心伤,是因为他,因为不想离开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那么难过,仿佛心里有什么被狠狠扎了一下,戳得生疼,使她禁不住掉眼泪。望着愁雪,只觉得万分无助。

    夜渐深了。

    她被裹了被子抬上龙床,又被夜半的黑衣者盗走,最后躺在了流水苑前阁的榻上。是他,终究来了。

    春深红红的两眼看着他,一身黑衣加蒙面,还是被她认了出来。因为那双眼睛,格外美丽的眼睛,又格外地陌生。

    他不只是“愁雪”!

    白翼站在他身旁,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启,“太子,任兄就等你发话了。”

    “你先出去。”

    他不解地愣了一下,但是马上说:“是。”

    “太子……你?”

    “没错,”他扯下面上的黑布,语气淡得冰凉,“我叫付秋雨,付朝太子。”

    她没想到,他会是这种身份。春深似乎想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付朝太子,好高贵的地位啊,他竟然是付朝……太子。

    她早也知道,他不是女儿家,只是他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他可能是说,我是付朝皇帝的儿子,也可能是说,我是个男人。

    愁雪看着她,看着春深:“我要杀了皇帝,灭了尚卢,改朝换代,坐上属于我付秋雨的位子,拿回我的一切。我联手伏池,就是为了今天晚上所计划好的这一切。我会成功的,春深。”

    他看着她:“我要娶伏池的公主。”

    他……要娶……伏池的……公……主!

    春深愣愣地听着,神经有些麻木。

    是啊,愁雪可没跟她说过什么,什么也没说过。那些日子,他把自己当女子,也把春深当丫鬟。

    怎么了?

    他把诗书放在桌上,轻轻笑道:“看看书,养养神,烦了在流水苑走走。我成功了,一定回来。”

    转身的时候,春深说:“别骗我。”

    他定了定,僵了脚步,半天回过神,似是笑着说:“不骗你,你那么傻,用不着我骗。”

    她悄悄又哭了,只是愁雪不知道,听见说,“愁……你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放心吧,这又不是多难的事。何况,假若我下了决心,再难也会做到的。”

    撕裂的伤口在身上隐隐作痛,似乎催促什么一样。他眉心微动,说,“时候不早了,我去了。”

    自始至终,他不肯回过头来,看她最后一眼,他害怕这一眼,会让他管不住自己,而留下来。他告诉自己,以后会有机会的。

    春深还想再说什么,却都来不及了。

    其实,她也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你娶伏池公主,是因为她的父亲可以帮到你吗?还是你想坐上驸马之位,以后好继承皇位?又或者,你喜欢她?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心呢?跟我没关系。

    8

    当白翼的部下把任贤的信鸽拿过来时,他的唇角轻轻翘起。这一天这一夜这一刻的谋反,将会很精彩,他相信自己这只黄雀绝对做到位了。

    “付秋雨,我的太子殿下,好戏开场了!”

    苏辰月用得意的眼光看他,只有白翼能体谅自己,在乎自己。她早也恨了父亲,将自己摆在宫中十年,受了十年的冷眼和妒恨。与后宫中争权斗势,将一生耗尽了,为父亲换来大业之基。她甚至怀疑,父亲只是利用她,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工具。

    一个在皇上身边为自己“大业”专门设定的工具。

    辰莘,我的光阴没有了,青春陪葬了,但你的还在。我知道他疼你,宠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若如此,我也值了。

    皇帝在案前批着折子,月莲心端来烛盏,添了灯。道:“皇上,早些歇歇罢。与伏池之战大局已胜,这些东西明天再处理不迟,切莫太操劳了。”

    “也是,”他放下毛笔,“你也快些睡。”这时太妃的寿宴已过,他也安些心了。

    “听说今晚有个侍寝的丫头,不知哪宫里的。”她笑一笑,似不经意地问。唇角隐上一层平静得难以言说的情绪,很努力地藏在笑容里,又似乎牵强。

    “那个叫春深的姑娘,以前在如意宫待过,我见她挺秀气。”

    她想一想,“是啊,我倒也看过,确实,挺秀气的。”

    命好的,真能时来运转,昨天还担着受死的风险,今天就已高人一等了。除了春深自己,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想,当然愁雪例外,不然,他何故把自己盗来?

    她觉得自己肯定比春深命好,只不过是前半生与后半生的区别罢了。后半生好的那个,前半生不好也没关系。而另一个相反,就有些凄惨和落魄了。

    月莲心觉得春深可惜了,宫里那些皇上的女人,也都可惜了。

    出来的时候,见小太监引了人来。窈窕仙女若天人,半掩面地走过去,那样子美得,一塌糊涂。月莲心甚至怀疑,人逢喜事貌也娇人出众许多。她似乎以为自己差了眼光,嫁给皇上,真的所有人都觉得好吗?怎么自己不觉得?原来这世上真没有几个不贪荣华富贵的女子。

    白翼努力使自己有个奴才的样子,深打了揖,细声细气地压着娘娘腔,禀道:“皇上,春深姑娘过来侍寝了。”

    一旁的公公看见大声呵斥道:“好大的狗胆子!还不跪下扣头?说话如此不规矩,快些自个儿掌嘴!”

    皇帝却抬手,示意无妨。上下打量了那姑娘,又问白翼说:“你们公公没嘱咐说把人送到寝宫吗?引这里来做什么?”

    白翼的头低得很深,使皇上只能看见他扇起的睫毛和鼻尖儿。“奴才该死,忘了问一声,公公并没交待,还请皇上恕罪!”

    那五十左右的老太监听罢又要发怒,他见多了那些右手拿银子左手办事的底下人,吃着皇粮骂着皇帝,都是些欠收拾的,正欲追究。却见皇上道:“罢了,你带去便是。退下吧。”

    “皇上何故不与春深一道回?夜已不早了。”娇柔无骨而宁静的语调响起,他抬眼。

    沉寂许久,皇上忽大笑。一边站起来伸直了腰走向她,一边幽幽地道:“怎么了?你倦了?”

    他们之间一根小指的距离,让皇上看清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如同一张罗网,罩着他,困到如何也出不来。才轻轻地应:“春深怕皇上累了……”

    那双眼不是她,是他,却格外美得愈发动人。

    白翼的唇角勾起,看着“春深”,怪怪地笑。

    公公清亮的一嗓子咳起来,瞬间打破了烛光里两个男人之间的暧昧。

    愁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此刻更使皇帝难堪的事了——他扯掉面纱,明显的喉结在失去任何遮掩后让面前的皇帝感到十分刺眼。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公公已经死了。

    “你……你……快……快来人……”他的声音发颤,没有一点点力度,因为他只是在跟那个小太监说。然而不幸的预感告诉自己,这绝对不是一个太监,而是帮凶。

    “我叫付秋雨,你大概不知道,付朝的太子还活着,并且完好无损得活到了十八岁。去死吧,我父亲在等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白翼抬起头。这下却把皇帝惊着了,他张大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

    然后有一把匕首插在了胸口上,不是皇帝,是愁雪。身后是他的“好兄弟”,眼睛里淡漠无情,“殿下,跟了你好久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真名?我叫苏辰莘,苏辰月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苏丞相的亲儿子。白翼只是别称,我在尚卢隐藏身份,为掩人耳目装成只是当铺的老板,而你和任兄也一直相信。不过我想,你没有更多时间来消化这些了。当了太久的兄弟,我很抱歉,没能做个为你两肋插刀的好哥们儿。但是我真心佩服你,凭着一双胳膊两条腿,与你母亲极其相似的美貌,就把付朝东山再起地撑起来了。”

    愁雪眼神里太多的信任与顽强被他一番话给击得粉碎了,对这个文武双全的风流才子无尽的情义俱为灰烬。他恨自己瞎了眼,却笑着说:“好兄弟,你这不是一刀子捅进来了?要怪只怪你没福气,担不住我对你掏心掏肺的信任。我真高看了你!”

    当他倒下去的时候,苏辰莘忽然有种给自己心口也来一刀的冲动。他负了愁雪的义气,他说的对,自己没福气,配不上做他的兄弟,也配不上他给的信任。

    愁雪一身女子的衣服穿出妖艳,仿佛上边鲜红的血就是为了这华丽的死亡,他连死相都这么美,真让白翼身为男子都哭笑不得了。

    这时有人急报:“报告皇上,大事不妙!秦大人传来急信,边城有伏池军进犯,现已失守。东南两地也涌现大量伏池军,人马众多,如今城中无人驻守,请皇上速速降旨安排处理!”

    他又一惊,“怎么一回事?苏丞相呢,怎的不快些派大军出动,镇守边城?”

    “军权在我父亲手里,皇上莫要着急,伏池与付秋雨是同谋同党,这个核心人物都死了,还怕他与内城接应联手吗?皇上可否听过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最后一个字落地掷声之时,他把匕首扎在皇帝的脖子上,惊惨的叫声便随着鲜血流落下来。

    白翼低笑:“忘了告诉你,我不是来平反的,而是来谋反的。付秋雨是螳螂,你是蝉,而我们苏家,是那只黄、雀!”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快来人……皇上……”

    白翼收拾了他,将匕首拿起来,看一眼愁雪。随即有警示的烟花放起来,绚烂了无边而广阔的深蓝夜空……

    苏仁圣的大军杀到城外,与伏池一场恶战。

    9

    一个月以后。

    进入初冬。

    十一月落雪的时候,苏家也随之没落。苏仁圣和其子被打入死牢,苏辰月贬为庶民,收拾起白翼以前的铺子,招了些人掌事,做起了生意。

    春深最恨的,是苏辰莘,他杀了愁雪。但是在斩首的时候,她救下了他。她想,那是因为苏辰莘只是一个棋子罢了,苏仁圣才是操控棋局的幕后主使。该死的人都死了,没必要再给他断了后。

    苏家每个月赚下的钱全部上缴在朝廷,用来给百姓修筑房舍,建造水渠。

    苏仁圣主持的大军败了,因为伏池有一个任将军。得胜以后,他一心要杀了白翼,给愁雪报仇。但是伏池皇帝下令赦免,流放边城,他便辞了官,躲开了朝廷。

    他在路上截住押送的官兵,横刀便欲斩了他。苏辰莘闭着眼,等待他的刀刃落下,可是仁贤咬了咬牙,咫尺间,终究顿住,收了刀,便径直离去。走之前,他说:

    “当初你我同殿下拜为兄弟,在一舟阔水间饮酒博棋之时,我如何也没想到有这一天。一朝兄弟,而今却刀剑相向!我不杀你,你也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话末的眼神,几近哀伤。

    又下雪了,春深想起秋天,秋天那么美好的日子,终究过去了。她谢谢如意妃,每次带自己赏莲,遇见愁雪。她谢谢月莲心,将她救下来,把自己打发到了偏宫,陪着愁雪。她谢谢苑里的婆婆,留给自己的那身伤,不然,自己怎么会去找他?

    月莲心说:“我到底没有你命好。”那时候,她轻轻笑笑。她知道,春深是个好姑娘,她没有看错人,但是,自己还是只剩下一个人了。

    春深对一切选择了原谅,包括伏池皇帝。

    元夕以后,又下了一场雪,柳絮般的冷花落在宫墙上边,白得愈发纯净。婢子添了火,而她,再也不是那个添火之人了。

    春深慢慢地翻开手里的诗书,蓦然在角页里,看见他的字迹。

    那是愁雪给她留下的话:

    我早就知道你那点心思,不是流水苑,你就动了心。而是十年以前。

    死丫头,若我败了,必死无疑,所以一定杀了你。因为你活着,成全了狗皇帝也毁了自己。

    我要娶伏池公主,因为伏池皇帝是春深的亲生父亲。

    愁雪爱春深,春深喜欢愁雪

    春深,替我照顾好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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