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十年,武林盟主宋霸天宝贝女儿,丢了。
起因很简单,无非就是旧友玉洲重逢,宋盟主一时高兴,难免在主家郑府多喝了几杯,谁成想酒醒半日之后,一同带来访友的闺女却不见了!这一丢可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盟主急坏了,下午一酒醒,就火急火燎地把郑府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丫头半个影子都没见着。最后还是老友郑玉乾一脸歉意地绑了来他的胖小子,逼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闺女是被这臭小子气跑了。
是夜,玉洲城前任城主府外,传来阵阵啜泣声。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红衣女童,正坐在门口石阶上,糯糯地小声抽噎,一边哭着还一边扯起小巧的红袖,不住地擦着眼泪鼻涕。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刮得陆府大门“嘎吱”一动,坐在门口的女童猛地一激灵,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阿嚏”。
宋胜男缩了缩小脑袋,揉了揉婆娑的泪眼,转身站定后,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头顶大大的“陆府”二字,接着又伸头向朱红色大门处张望着,却发现门缝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她生出的好奇心愈加浓厚,一时竟也忘记了抽泣,有些犹豫地迈出左脚,又因为肆虐的凉风差点收了回来,心下一阵纠结,却最终还是好奇战胜了恐惧,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静静趴在门缝边,向里面望去。
门缝里面依旧是黑漆漆的,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却隐隐约约中有道昏黄的亮光,在诺大的院子里被夜风吹得忽闪忽现。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一道轻柔的女声凭空响起,随后只见门缝处青光一闪,大门便缓缓敞开,一个白衣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她身着浅色罗裙,裙身绣着大片软银丝梨瓣,外披白色玉帛纱衣垂至玲珑足边,腰处堪堪系着条精致的浅粉玉带,更显身姿窈窕,清雅脱俗,再往上看去,只见她藕色左手撑着把藕色沁花纸伞,伞下张露出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的芙蓉玉面,此时正在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女子右手又提着把小巧的圆筒灯笼,里面的烛光经夜风一吹,似是在轻轻晃动。
“原来是个小妹妹,”执伞女子缓缓蹲下身来,唇角的笑容也柔和起来,“可是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停留,你家大人可是会担心的。”
“大姐姐,你真好看。”宋胜男呆呆地看着眼前放大的芙蓉面,喃喃道。
“小妹妹你也很可爱。”温苘放下灯笼,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女童的小脑袋。
“可是郑钥那个臭小子却一直骂我丑八怪和男人婆。”宋胜男一听,突然想起了今天下午自己被嘲笑的场景,委屈得嘴角一撇,顿时泪眼汪汪。
“那是他还小,看不清美丑,”温苘伸出素白的指尖,指了指女童的心口,“芙蓉皮囊易有,赤子之心难求。”
“可是他还说我脸上有胎记,长大了肯定嫁不出去…呜…”
“唔…以后你会遇到自己的有缘人的,就在你长大之后。”
“真的吗?!”
“当然啦,
“那姐姐你是神仙啊?!”
“唔…应该说是神仙的爱人吧。”
“那姐姐你的爱人,神仙哥哥呢?”
“姐姐以前太笨,把他弄丢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
“会啊,那个哥哥舍不得走远的。”
“那阿男…阿男的爱人呢?”
“时候到了,他自然来寻阿男。”
“嘿嘿,那他会像玉洲城传说中的战神陆英一样,是个大将军吗?”
“唔…也许会比将军更厉害呢。”
“那阿男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他呀?”
“红枫晚,古道间。”
“那阿男以后还能遇见姐姐吗?”
“如果你要同姐姐做交易的话,会再见的。”
“交易?”
“吾断尔相思,汝舍多情魄。”
“???”女童挠了挠脑袋上的小揪,一双浓眉几乎皱成了小蚯蚓。
“扑哧!”执伞女子展唇一笑,抚平对面小脑袋上的乱发,柔声道,“不懂,才好。”
蝉鸣阵阵,蛙声四响,诺大的玉洲城东一隅,唯有一大一小言笑晏晏,为原本凄清的空宅,驱走几分凉意。
隔日,寻女整夜无果的宋盟主和郑员外一家,在天明归府之时,忽然在郑府府外石阶下,看到失踪一日的宋家千金入梦正酣。待其转醒,宋父连忙问及去处,她却是连连摇头,半分印象也无了。
五年后,宋霸天再次携女访友。
玉洲城内,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恰是春光浮动好时节。一破院青墙外,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只见她外面裹了件水红色锦缎披风,堪堪坠到鹿皮小靴前一寸,许是初春薄寒,披风脖颈处还缀了一圈柔软洁白的绒毛,中间嵌了颗顶翠的绿松石,微风一拂,只让人觉得那修长安静的身影似是成了只短憩的红鹭,只可远观而不可近扰。
郑玥从陆府墙头翻出来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一时竟是呆滞了片刻,最后猛地回醒,拍了拍自己脑袋,扯出个戏谑的笑眼,吊儿郎当地撅着屁股,从墙边的老柳树上滑了下来。
“哎呦呦,这两年不见,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要不是你右眼那块胎记,我还真差点没认出来咱们享誉武林的宋大小姐,”郑玥脚一着地,就缩着个瘦削的身子,歪着个秀气的脑袋挤眉弄眼地在女子身遭转了起来,“啧啧,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你不也是么,”女子也不恼,低头似是翻找了片刻,随后斗篷微动,一只覆有薄茧的素手轻轻伸了出来,只见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握着个翠青的瓷瓶,经阳光一扫,连瓶带手竟似都浮了层柔光,看得人心间微动,“两年不见,竟是瘦成了这般模样,这是我娘调制的养身丹,你拿去固元吧。”
“嘻嘻,虽是脸丑了点,心地却不坏,小爷在这里谢过姑娘赐药,”郑玥目光一柔,渐渐收敛了眉眼,像模像样地拱手躬身一拜。待到他起身之时,忽然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同伴应当伏在墙头,此时却被晾在上面多时,郑玥连忙扭身,又向墙根跑了过去。宋胜男心中微讶,抬头想要一看究竟,却只望见个少年似是发髻微闪,便不见了踪影,随之而来的,便是墙内脚步轻轻落地的声音。
“魏兄,你怎么又翻回去了?”郑玥连声叹气,失望道,“不是说好随郑某一起去听曲儿吗?”
墙内安静了片刻,接着传来个水润清泉般的少年声音:“多谢郑兄美意,想来魏某只是随同家父在此休憩片刻,很快我们就要离开了。郑兄身旁有佳人相伴,魏某就不作叨扰了。”
“那好吧……不过这个姑娘可不是什么佳人,你如果看了她的脸,你就……”
只听见男子声音猛地停住,取而代之的一声闷哼。
“哎呦!宋胜男你是长了双铁掌吗?锤人也忒疼了!”
又是两声沉闷的“咚咚”传来。
“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小的嘴欠,绝对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墙内少年听到外面的嘈杂声逐渐远去,也缓缓转过身来,轻轻摆手遣走了寻来的侍卫,一双乌瞳定定看着青墙边上的点点红梅,渐渐出了神。
四年后,又是一年初春。
宋盟主身体每况愈下,武林各路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原本叱咤风云的宋家堡,一时之间竟成了众矢之的,群雄对其虎视眈眈,个个摩拳擦掌,伺机取代宋霸天成为下一任盟主。这时候,宋家原本极少露面的大小姐宋胜男居然站了出来,暗中派遣门众拜访大小门派,或以利益诱之,或用把柄要挟,竟然在短短半月之内,平定各堂骚乱,如此雷厉风行的做派,竟比世间众多男子,还要干练三分。
如若这宋大小姐是个花容月貌的主儿,世人也顶多是谓叹两句,此女非同凡响,实乃女中英杰。可偏偏宋胜男是个脸上泼了彩的,虽是肤白如玉,却偏偏左眼侧方多了块嫣红的胎记,卵石大小,明晃晃的一块,吓得众人不敢多看。日子久了,便有些不甚中听的话语传了出来,甚至有江湖小报戏称“宋家有女一十八,凶煞狠厉丑夜叉”,自此,宋家恶女的名号,算是彻底地流传开来,江湖适婚男子,均避其如蛇蝎。
是秋,天高云淡,叠翠鎏金。
这日秋色正好,宋家有女,率仆远游。途径红枫古道,宋小姐在捕猎走兔之时,不慎射伤一采药青年,遂即刻折返,携该男子回府。
有传言称该男容貌甚美,气质清绝,众人大悟,恶女此举,意在强掳佳人。
宋家堡内。
宋胜男皱着一双柳眉,定定地望向床上昏迷中的布衣男子。肤如凝脂,唇若点樱,一双剑眉飞斜入鬓,两道长睫乌色弯弯,是个好皮相。
呵,这般容貌的男子,手心细嫩无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却套着件布衣凭空出现在林子里采药,还恰巧被宋家堡的箭矢射伤,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呢。
“小姐,待这位公子清醒之后,小姐准备作何打算?”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管家王叔,一双绿豆眼不住地在自家小姐和帐内男子身上来回打量着,满是皱纹的脸旁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依老奴之间,要不就把他暂时安排在西厢房里?”
“不必了,直接撵走就好,”宋胜男看了看男子微微沁血的小腿,沉吟了下,复又道,“安排到客栈里去,打点好一切,让他安心养伤。”
“小姐…这样合适吗?”
红衣裹身的高挑女子轻轻地弹了弹袍子上的草屑,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扫过床上中指微动的男子,朗声回道:“如若赖着不走,那便伤好了遣到灶房烧火去。”
话毕,只见锦被旁的手指微僵,再无动静。
隔日,宋家堡后园。
满园牡丹花团锦簇,乱花渐欲迷人浊眼。宋胜男一身白色长衫,头发简单绑了个发髻,安静地站在花树之间,仔细一一看过翠色枝头的每簇艳色。
“没想到,姑娘原来心系国色牡丹。”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子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宋胜男轻轻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偏了偏脑袋,扭头看向园外的青衣男子。脸色似乎因为失血略多,依旧有些苍白,不过眼神明净,精神还算不错,看来伤势无甚大碍。
“嗯。”唯清看见园内几乎陷入花丛之中的女子,只是微微点了点脑袋,随后又转过头去,对着一朵脸大的红牡丹,继续发呆。面对女子的反应,他愣了片刻,随即又不死心地继续搭话:“世人多叹牡丹艳色庸俗,姑娘看起来...额...甚是不拘世俗,没想到原来也是惜花之人。”
“好看,”女子抬起袖子,轻轻拭去花瓣上的一抹乌色,眼神温和纯净,“又脆弱,所以想要怜惜。”
唯清一怔,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声音里也不自觉多了几分冷意,“美好的事物,往往都是生来弱小,所以才去以色侍人,可是这份浅薄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与其始乱终弃,倒不如早早袖手一边的好。”
“也许罢,”宋胜男听出了男子淡淡的讽刺,却也不恼,只是俯身取了瓢晨起挑来的山泉,细细往花树身遭缓缓浇着,动作轻柔而小心,“只是这牡丹是我自小打第一眼就看到心尖里去的,恐怕今生都难将别娇入眼了。牡丹啊牡丹,你且安心,阿男只有一颗痴心,断断不会再放在别家娇花枝头。”
唯清看到那日身胯骏马,驰骋山林的英气女子此时对花自语,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下一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戏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对花表白的呆子。”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宁愿挨箭也要混入宋家堡的傻子,”宋胜男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掌,直起身子,定定看向对面姿容绝秀的男子,眼神多了几分凌厉,“在我派人将你扔出去前,给你一刻钟。”
“宋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不瞒姑娘说,唯某此行确有他心。”
“所图为何?”
“你的芳心。”
宋家小姐听罢,静默不语,后垂面提桶,表情难辨,匆忙离去。惟留下青衣男子一人,在满园馥郁花香之中,几乎笑弯了一双秀目。
当夜,有仆奉命抬人出堡,该男坦露伤处,神色怆然,众人心下不忍,计败。
半月之后,宋家小姐亲自率众撵人,手持皮鞭,身配长剑,怒目冲进偏隅客房,只见玉面公子眉开眼笑,甚为欣喜,而后由身侧取出一枝糖霜牡丹,送至佳人手上。小姐手执糖花,面色怔怔,随后忽掩双耳,快步遁走。
此后每日清晨,小姐窗前都会多上一包牛皮油纸,抽出纸袋,原来是枝水晶牡丹,糖花晶莹剔透,层瓣交叠,甚是精巧用心,深秋物燥天寒,窗外风景萧瑟一片,唯有手中牡丹,依稀还冒出糖稀的热气,让人心生暖意。
半月之后,小姐牙痛腮肿,所幸窗外此后,不见玲珑糖花,取而代之的,或是小巧花雕,或是别致花签,无不精雕细刻,惟妙惟肖。
一月之后。
一日,宋胜男推开阁窗,只见木板上空无一物,偶尔几片雪花散漫地飘落下来,零零星星地在窗前留下些许暗色的水印。看到这里,推窗的女子拧了拧眉毛,有些不知所措地探出身子,仔仔细细地向窗外地面寻视过去,却只看到逐渐被白霜覆盖的青石板。
“唯清在吗?”探门声忽地响起,扫雪的小童小跑来到西厢院的木门前,轻轻拉开了门栓。
“大小姐?!”小童慌忙行了个礼。
“小冬不必多礼。唯公子在里面吗?”宋胜男伸手轻轻拂了拂鬓角,悄悄捏了捏滚热的耳尖。
“回禀大小姐,唯公子昨日下午就出门去了,说是要进城采购,一直还没回来,”小冬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掌,脸上挂起几分忧色,“小人本想昨晚就禀告小姐,可是唯公子临行前千叮万嘱,此事不可让小姐知晓,所以就...”
小仆忐忑地抬起脑袋,却发现宋大小姐的绛红衣角早已不见。
一刻钟后,宋家堡侧门大开,只见一抹明丽的绛色随着“塔塔”马蹄,逐渐消失在了茫茫雪色之中。
宋胜男在城郊三十里处一间被遗弃的茅草屋里,发现了被冻得嘴唇乌紫的唯清,她平复了微喘的呼吸,大步走上前,解开红袍,轻轻地盖在男子身上。待欲起身之时,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那人的手,冰得像块白玉。
“为什么离堡?”宋胜男没有挣开手,只是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喜怒。
“咳咳,为了求来件宝物,”说罢,唯清伸出另一只手,摊开掌心,只见有颗剔透似冰的绝色牡丹静静躺在上面,更奇的是,牡丹花蕊还沁了几丝娇娇的绛色,“前些日子,听小冬说,城里来了个异疆商贩,专门兜售各色奇花异卉的晶雕,所以便试探着来寻了半日,没成想傍晚回堡路上,竟遇上了风雪。”
“丢了几近半条命,你是傻子吗?”宋胜男忽地抬起眼睛,一双凤眸紧紧盯住面前云淡风轻的男子,只觉得心里似是窜起了火焰,几乎灼化自己的胸膛。
“你看它美吗?”唯清也不答话,只是有些颤抖地抬起白中泛青的左手,费力地将掌心之物送至女子面前,声音干涩却温和,隐隐地似乎还带着几分期待,“我这段日子寻遍了城内花匠,可惜现在早已过了花季,鹿韭均已凋落,只有它还可以盛开在凛凛寒风之中,就像你一样。”
宋胜男耳尖红红,小心翼翼地接过它,目光愈加柔和,眼睛里几乎泛出了微光。
当夜,小姐独自策马出堡,去路不明,盟主大怒,派人四处搜寻,没想到几个时辰后,小姐的白马竟然跑了回来,后面还拉着辆破旧的马车,众人欲掀帘察看,却被小姐一声怒斥吓退了去,马车直骋入园,小姐亲自将一男子背出,又派人速将府内神医请了过来。后又传言流出,马车男子乃是西厢房借住已久的清公子,公子寒邪入体,命悬一线,所幸有人以身驱寒,又送医及时,才算是能保得性命。
此日之后不久,堡内练武堂便多了一道风景,一边是二八红妆舞刀弄剑,一边是谦谦君子雕花作画,两人偶尔相视一笑,其中情意不语而明。
两月之后,郑玥来堡提亲,聘礼红箱生生摆了十里,声势招摇又浮夸。
此事惊动了宋家堡上下,就连卧床静养已久的宋盟主,竟也撑着病体,亲自招待郑府小公子起来。
“贤侄……这是何意?”宋霸天端了盏茶慢慢品着,一双豹子眼飘忽不定地盯着座下的白衣男子。
“这次前来,一是奉家父之命,献上珍草灵芝给伯父补身,二是为了小侄自己。宋叔叔,小侄倾慕阿男已久,倾尽郑府之能,只为求娶佳人入府。”堂下的男子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茶色眼眸里不见半点玩笑戏谑之意。
“可…可你和阿男向来不对盘,曾经我也和你爹商量过此事,不过看你俩实在反对,所以便也只好作罢了。”宋霸天面色为难地扫了扫默不作声的女儿,随后向堂下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以前只怪小侄年少无知,不懂真心,以后小侄一定会……”
“闭嘴!”还未待郑玥说完,原本一声不吭的宋胜男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郑玥,你在玩什么把戏?”
“阿男,我是认真的,”郑玥轻勾嘴角,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想娶你。”
“可我不想嫁。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再继续这种无聊的把戏了。”宋胜男皱着眉,却不再看那男子。
“好,”郑玥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一改方才的满目深情,挑了挑眉,一屁股坐在堂侧的漆木椅上,猛地拍了下脑袋,懊恼道,“就知道你会拒绝。没办法,父亲逼我成婚,可叹自己流连花丛多年,竟没碰见一个能收心的。原本想要不咱俩凑活得了,结果你竟然拒绝的那么干脆,可真是伤了我这个发小儿的脆瓷心了!”
“滚。”宋胜男也懒得再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温热的玉佩,脚步轻快地向西厢房走去。
“哎哎,阿男你不嫁给我就算了,千万不要随便被其他坏小子骗走了!”看着面前那抹红影越走越远,郑玥的声音到最后变得几不可闻,“傻瓜,别那么容易相信男人的话啊。”
宋家堡西厢房,一青衣男子正在提笔作画。
“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阿男,你怎么来了?”唯清从容地转过身来,伸手拿过身旁的茶座,轻轻为面前的女子递上一杯清茶。
“来看看你,”宋胜男抿唇一笑,接过瓷杯,细细品了几口,却发现男子一直含笑地看着自己,于是有些不自在地加上几句,“呃…今日堡内来了只爱挑事的麻雀,所以耽误了会时间。”
“那麻雀飞走了吗?”
“嗯,被我撵走了。”
“难怪清静了许多,心里也没那么浮躁了。”
“唔…”
“咦?阿男,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给你的,玉佩。”
“玉质莹润,剔透流光,是块难见的好玉。”
“你喜欢…就好,这块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名为'念苘',已经跟了我十九年,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也能保你平安。”
“这竟然就是传说中,陆英赠与前朝郡主的玉佩?”
“也许吧,母亲倒未提及此玉的来历,但是却的确时常会同我讲述温苘郡主的故事。”
“我明白这块玉佩对你的意义。阿男放心,唯清必不负你。”
“嗯。”红衣女子的耳尖,通红似血。
隔日,西厢房的清公子就消失了。
第一个月,宋家堡的大小姐独自出走,访遍洛城,寻人不得。
第二个月,宋家堡的大小姐闭门不出,疯狂练功,几近走火入魔。
第三个月,宋家堡的大小姐同意父亲比武招亲,没成想好不容易招来的头甲,却是个拿钱就溜的骗子。
第四个月,武林盟主宋霸天旧疾复发,因伤去世。宋胜男重振精神,清扫叛徒,接收宋家堡事宜。
第五个月,二皇子魏清从边城玉洲回朝,还寻得了前朝将军陆英在魏军屠城之前,藏起来的宝藏。魏皇燕乔大喜,赏赐黄金千两,并赦免魏清之母,将其从冷宫中接出。
第六个月,清平王魏清谋反,密谋逼宫,谁料魏皇老谋深算,韬光养晦,只为一网打尽前朝余孽。牵涉进去的逆贼党羽全部当场毙命,唯有御史莫炎出逃在外,二皇子魏清也被暂时收押在大理寺,性命堪虞。
两个月后。
皇宫突然着了场大火,把前皇后的念苘宫烧了个干干净净,魏皇竟然也葬身在茫茫火海之中。所幸先皇早早便留下了遗旨,将皇位传给了杜贵妃之子青燕王,并特赦二皇子魏清及其母赵才人,命将二人永远监禁在清平王府内,此生不得出府。与此同时,江湖上盛极一时的宋家堡也在不知不觉间渐渐退出了众人视线之中,先是代盟主宋胜男让位于贤,而后玉洲富商之子郑玥入赘宋家,接管堡内事宜,其后不久,宋胜男患疾殒命,半载后,郑玥另娶佳人。
江湖上一片唏嘘,只道是宋姝薄命,郑郎情浅,可怪的是,这宋家堡上下,却无人生怨,一片安然。
番外一
庆历三十年春,清平王谋反。
宋家堡牡丹园。
牡丹花枝摇曳,芬芳娇艳,可园子里比那国色还动人几分的,却是一道袅袅的倩影。
温苘手执藕色沁花纸伞,微微弯过身子,闭眼轻嗅眼前一朵闭月白茸。
“你可想清楚了?”她柔声问道。
“嗯,”身旁的红衣女子定定地点了点头,双膝跪地,“求姐姐成全。”
“为了那么个舍你而去的男人,值得吗?”
“自打查明他身份的那天起,阿男就不恨了,我只是可怜他,又渐渐想明白了他曾与我说过的一些话。”
“什么话?”
“他恨魏皇始乱终弃,所以初见时讽刺我贪恋牡丹皮相。可他同时渴望获得父亲认可,所以费尽心思接近我,是为了得到“念苘”打开陆家宝藏。然而最后,他还是失败了,魏皇作为一位父亲,对他太过冷酷残忍。所以,我不恨他,我只是…只是可怜他。”
“那另一个可怜人呢?”
“郑玥同我,虽已成夫妻,却是有名无实,是我连累了他。如果不是家父遗愿,想必他也不会娶我。现在我已经打点好堡内上下,只希望能早日还他一份自由,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可人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以前有人对我说过,她在等一个人,如果等不回来,那她就去把他找回来。阿男忍不得凄苦,不想做等的那个人,要做先离开的那一个,要让人想一辈子,念一辈子,等一辈子。”
“原来…竟是如此吗?”温苘抬眸望向头顶泛着青光的伞面,轻轻勾起嘴角,似是自言自语喃喃道,“原来,旁人只道你情痴,没成想,原来你才是最通透的那个。”
“阿男愿用一魄,换取魏清一命,虽死不悔。”
“好,我答应你。”
“谢谢姐姐,”宋胜男看着那泛着青光的葱白指尖离自己越来越近,意识也愈加恍惚起来,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不由自主地轻声脱口而出,“阿男以前是不是见过姐姐?”却只看到对面女子的朱唇一张一合,还未来得及分辨出她的回答,便一头遁入了黑暗之中。
番外二
清平王府。
“清儿你看!你父皇他又来看我啦!哈哈!我就说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那个贱女人有什么好!都死了还让他念念不忘!我要让人把她挫骨扬灰,我要让她灰飞烟灭!哈哈哈哈!”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疯疯癫癫地对着一颗竹子不停碎碎念道,一会儿面露阴狠凶光,一会儿又柔情似水,让府内唯一剩下的两个老奴,面面相觑,随后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另一个院子里,是一个安静作画的青衣男子。只见他嘴角含笑,目光柔和地望向纸面,轻轻说着:“阿男,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红枫古道?不是。玉洲陆府?也不是。”
微风吹过轻薄的纸面,发出“飒飒”的声响,好似女子的柔声细语。
“你别着急,我这就告诉你。还记得五年前你在给郑玥送药的两天前,救了个小乞丐吗?其实我就是那个小乞丐。父皇私访玉洲的时候遇到了刺客,将我推出去挡剑,没想到自己运气好,跌下山坡没死成,却流落成了乞丐,也遇见了你。”
“那恐怕是我此生最窘迫的时候了吧,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缝里。你却将我带了出来,还把外袍给我御寒,领我去驿站吃云吞面,看我饿极烫了舌头,你抿唇一笑,热气一熏,额边像是绽了朵牡丹。”
“现在回想,那天是我记事以来,最为开心惬意的日子,没有父皇的鄙弃,没有母妃的鞭策,也不必在你面前伪装自己。”
“阿男,你陪我说说话,可好?”
“阿男,你从画里出来,好不好?”
“阿男,我们一起回到那个时候,可好?”
青衣男子痴痴地抚摸着画纸,只见里面是个身着红衣的高挑女子,双手捧着朵灼灼牡丹,浅笑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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