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端着一碗米饭,坐在姻缘司的门槛上,门槛油亮光滑,是用上好的漆漆成的。
她的后面是两扇开着的古朴红门,高耸入云端,风吹来也一动不动。嫣然想,人坐在这儿,仿佛坐在墓碑前的蚂蚁。
区别是蚂蚁参加的是别人的葬礼,而她只能在自己酿成的墓碑前哀悼自己。
嫣然叹了一口气,一瓣桃花正朝下落,忽然被她吹得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事情会不会败露呢?
不会的,嫣然使劲的摇摇头,他们俩的红线不是连在一起的吗?
天书上说,连在一起的姻缘红线就表明彼此为此生最爱,三生三世永不离弃。
可那是灼华仙君,众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神将灼华仙君……
嫣然盯着手里的米饭,顿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嫣然,又蹲在府门前吃饭哪!”
忽然,长长的台阶那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那是姻缘司的主人——月老。
嫣然吓得筷子一哆嗦,险些掉在地上。
月老的头从远处的台阶上冒了出来,神色安详,笑呵呵的。
嫣然内心有鬼,此时,就算是三分笑意也被她看出十分凌厉来。
月老紧挨着她,一挥衣袍,大大方方的坐在旁边的门槛上:“我知道你从小就有一个毛病,一旦心里装事,非要到门口吃饭不可,心情才能平静下来。说罢,最近发生什么事,惹得你这样心不安?”
嫣然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月老在这世上,是对她最好的人了。幼时的她不过是山野间漫山遍野开遍的一株桃花树,父母亲人皆战死,留下她一个人山山水水的活着,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十五岁那年遇见了月老,把她当做亲人对待,甚至点化她成仙,这份恩情她时刻记在心里,怎么也忘不了。
可是,这次的事情该不该对他说呢?都怪自己一时冲动!凡间的一本书里说,冲动是魔鬼啊。
嫣然夹了一口饭,嘴里没有一点滋味,她仰着头天真的问:“司君,你以前做错过事情吗?”
月老也没问她为什么,单手捻着洁白如雪的胡子,思考了一会儿:“有,还是有的,不过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人老了,比不得你们少年人莽莽撞撞的,能够知是非,听天命了。”
嫣然又扒了一口米饭,沉默着,接着还扒了一口。
“那司君做错事之后,被教训了吗?”
月老瞧着嫣然仿佛定格在十五岁的萝莉身体:“你真是白活了五百三十一年,怎么说话做事还是个孩子?不管是人是仙,是神是鬼,只要做出那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差别不过在于时间早晚。”
月老突然话锋一转:“哦,对了,你知道灼华仙君吗?”
嫣然不明白月老为什么莫名提到灼华仙君,姻缘司和天庭第一神将府因为职责不同,平常并没有什么往来,月老又天天只喝他的酒,闲云野鹤,对天界的小辈们不怎么关心。
那么为什么他提到灼华仙君呢?
嫣然心里很慌,一瞬间想到许多,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胡思乱想,是不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故作镇定道:“就是那个赫赫威名的天庭第一神将吗?听说他最近要大婚了,这可是传遍了三界的喜事呢。莫非司君想要参加他们的喜宴?这里我就要说一句了,虽然灼华仙君在其他仙人眼中地位尊崇,但让司君前去贺礼,他还不够格呢。”
月老摸他的白胡子,笑呵呵的,但又立刻皱了皱眉:“今日怎么话这么多?虽然我们姻缘司超脱于三界外,不在天庭管辖之中,是其他神仙望尘莫及的。可到底只有我们一师一徒两个人,平常说话还是要注意点。”
嫣然哈哈一笑,碗里的饭已经被她吃没了,她手托下巴,与月老一起坐在门槛上,看着眼前的层层花雨:“反正这仙君不仙君的不关我们的事!我可不想见到他那张风流浪荡的脸。”
“哦?莫非你见过灼华仙君?”
“当然没有!我只是听说而已。对了,司君,你提到灼华仙君,天界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以前经常听闻酒中老友谈论,这灼华稳重可靠,是个不会犯什么大错的人。但没想到还是古语说得好啊,英雄难过美人关。”月老摇头晃脑,似乎有无尽感慨。
“……”
嫣然心头又慌了起来,她不由自主想到一个月前,姻缘司三生房那两根同一位主人的红线,和她手中那把锋利的大剪刀。
嫣然继续听月老说下去。
“这英雄自然是灼华仙君,这美人嘛,居然有两个。可真是一段风流错案哪。一位是天界向来有第一女将之名的龙女兰心,她和灼华仙君倒是登对。另一位嘛,你猜猜,真是任谁也想不到,竟是灼华仙君他府上的一个不知名的洒扫仙女,名字叫什么我倒是忘了。”
“是叫小越的一位仙女吗?”
月老盯着嫣然看,嫣然正低着头双手揉搓着落花,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到底是你消息灵通,确实是叫小越的一位仙女。不过这都不奇,更奇的是明明灼华仙君的姻缘红线是与小越连在一起的,他却和龙女兰心成了亲!你说这奇不奇?”
“师父!”
嫣然眼泪流了下来,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
高耸入云的红门,此时宛若吞人的巨兽,南面吹来的微风仿佛是它的一呼一吸。
嫣然是随意跪在地上的,她的小腿跪在了红漆的门槛上,硬邦邦的硌人。但是她却没有顾及到这些。
她向前跪行了几步,怀抱希望的抓住月老的衣角。
“师父!徒儿错了!徒儿不该剪去灼华仙君与龙女兰心连着的那根姻缘红线!如果因此犯下大错,徒儿愿一力承担。”
嫣然啜啜的哭泣着,月老的手抬了抬,又放了下去。
“你又能承担什么?幸好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及时纠正过来就没有什么事了。否则闹到天帝那里去,连我也保不了你。”
嫣然抬头看着月老,忽然觉得他也是如此的渺小、苍老。桃花漫天飞舞,模糊了门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嫣然抹干净眼泪:“徒儿愿意改正,只不过姻缘红线向来是天注定,灼华仙君与龙女兰心的那根姻缘红线已经断了,总不能先剪了小越那根,再和龙女的连上吧。”
“说来这件事情也不怪你,毕竟一个主人居然有两根红线,与不同的两个人相连。就算是本君我,活了这么久也没见到这样的景象。好了,你跪得可以了,起来吧。”
嫣然没有依言行动:“徒儿不起来,是徒儿做错了。司君方才说,人要是犯了错,必须要付出代价的。司君如此包庇我,徒儿心中不甚感激,徒儿不想让司君失望,认为我是个只会徇私舞弊的小人。”
月老叹了口气:“你啊,你剪红线的时候若是如此懂事,就不会犯下如此大错了。我们姻缘司既然能超脱于三界外,自然一直有旁人无法比及的责任和担当。你以后不可再鲁莽了,姻缘红线可不是闹着玩的,怎能说剪就剪。你知道吗?人世间一切事物都可以毁灭一切,一切事物却不能拯救一切,毁灭的终将逝去,留下的只能是满目疮痍的人心。但,姻缘司内却有一件法宝,可以治愈人心,让毁灭的重建。”
嫣然仔细聆听。
“那就是爱,象征着希望的爱。如果姻缘司出现了问题,那么世上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嫣然想了想说:“徒儿太笨了,虽然不怎么明白师父的话,但徒儿这一次吸取了教训,做事情之前要想好做这件事情的后果,否则就会伤害许多人,甚至是最亲近的人。万幸灼华仙君最终要和他心中的爱人成亲了,否则我就太对不起小越了。”
“小越?你和小越到底是怎么回事?”
嫣然张嘴想要说明白,可是突然长长的台阶那边有重重的脚步声,踢踏踢踏的响着。很显然只有下等仙人才会这样。
“嫣然嫣然!你快来看看吧,灼华仙君和龙女打起来了!”
嫣然非常惊讶,因为来人正是仙女小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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