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
村里最老的老头在这一天凌晨过世了,享年一百零六岁。
十七岁的江生拼命挤过密不透风的人群,抢到了一个离棺材最近的位置。江生最爱看两样热闹,丧事和喜事。
一百零六岁的黄老头盖着大红的绸被安详地躺着, 脸上似乎还挂着笑意。这是荷叶溪村年纪最大的老人了。黄德才一家人和几房亲戚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哭得死去活来。
你是重孙辈儿的,得尽孝。老太太把一条孝布戴在了江生头上,江生跪了下来。
黄家人还有话讲没有?嚎丧的中年汉子大声喊道。还有话讲没有?中年汉子又重复了一遍。
跪地的男女嘤嘤泣泣地哭了起来,江生实在哭不出来,只好把头埋下去。
起……丧!中年汉子卖力地拉长了声调。一把五谷杂粮洒向人群,八个汉子弯腰将棺材抬了起来。
全体给老爷让路!中年汉子喊道。
跪地的人纷纷起身,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送丧的队伍走在狭窄的江堤上,码头边的那棵古树在瑟瑟秋风中摆头脑袋,树干斜斜地伸了出去,垂下来的树枝在水面上划动着,古树上挂满了红色字条。
关于这棵古树,村里有一个古老传言,带着虔诚的心,把内心潜藏的愿望写在字条上挂到树梢,就一定能实现。村民们相信它能消除苦难和带来幸福。
黄德才媳妇跟着锣鼓队走在队伍前方,她从竹篮里抓着阴司纸一把接一把地洒着,铜钱般大小的纸借着河风向人群扑来。
路过这棵树的时候,黄德才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火苗将一叠冥币吞噬,他的口中念念有词,保佑爹一路上走好……走好。
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响起,远处一辆面包车迎面驶了过来,窗玻璃上贴着大红喜字,路窄无法让路,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锣鼓声也停了下来。
这谁啊?挑今儿办喜事?老太太问道。
咦,那不是黄二吗?有人踮起脚看了看说。
黄二结婚?一个老太婆带着疑惑的眼神问。
老太太擦了擦眼睛,你说的真是我儿子黄二?她的嘴角抽动着。
还真是黄二,那姑娘还蛮标致的哦!一个年轻妇女说。
光屁股黄二娶媳妇喽!一群小孩跟着起哄,被各自的父母追赶。
黄二从车上走下来,阴沉着脸,扔给黄德才一支烟。黄叔,得罪了,不晓得大爷今天上路,人多路窄,能不能给让让?
让?你让我抬着我爹往哪让? 黄德才压着怒火。
行,黄叔!我不求你,我求大爷去!说罢黄二挤开人群,手扶棺材喊道,大爷唉,你孙子我今天大喜的日子,能不能给让个道儿啊!孙子求你了!
黄二!黄德才怒吼道,你对我有意见你冲我来,你打搅我爹算啥本事?
人群安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等一场好戏。两队人马就这样僵持在秋风瑟瑟的江边,各不相让。
黄二愣了半晌,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他娘的晦气。便返身走到车厢后,翻出一根钢管,人群纷纷朝两边躲开。
黄二,你想打架不成?黄德才气冲冲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老太太迈着小步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黄二,你混账!德才叔是长辈!她呵斥道。
文娜打开车门,跑了出来。她用手提着婚纱的裙摆,黄二,你住手!她喊道。
你还讲不讲理了,死者为大你不懂?她怒目圆睁,俏丽的脸上挂着冷郁的神情。
村里的长者们站了出来,黄二,你这崽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都四十的人了,咋还这脾气?你这媳妇都比你明事理!
文娜转身对黄德才说,大叔,我们这就把车倒回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黄德才叹了口气,黄二能娶到你这样媳妇是他上辈子积德了呀!
文娜硬扯着黄二钻进面包车,黄德才朝锣鼓队一挥手,锣鼓声立刻响了起来。人群继续前行,面包车缓缓后退,一直退到路口转弯才停下来。
江生走在队伍的边缘,他觉得很奇怪,从来就没有遇见,丧事和喜事还能这样近的距离。
他的内心是欢喜的,大哥终于娶了大嫂回来!与面包车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偷偷地打量着文娜,文娜也是一眼看到了这个沉默羞涩的孩子,他有着明亮的眸子,她在他身上停顿了许久才把视线挪开。
文娜朝他微微笑了笑,江生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这是村民们对于文娜最初的记忆,若干年后人们谈起,她仍然像一个谜团: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仿佛就一刹那间降临在荷叶溪村,转瞬间就离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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