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井

        深秋的雨多如牛毛，飘飘洒洒落下来，雨滴敲打着窗外的不锈钢雨棚，如晶莹的珠子轻轻滑落，楼下的雨棚洗刷得干干净净。从楼顶悬下的一根缆线，也湿润润地滴着水，水珠还没来得及聚拢，就你追我赶地顺着缆线淌下去。迎面吹来的风是湿的，偶尔落在脸颊上的雨点是湿的，放在窗台上的花也是湿的了。透过雨帘，可以看到楼下低处的空地里，有一个大坑，雨水不断地涌入坑里，盛满又溢出，荡到坑外。这个水坑，让我想起老家那口水井来。

        那口井里的水甘甜可口，除了冬季水不多，无论何时都是满满的一大坑水。村子里的人细心地在坑外用石头砌了一圈，防止人们挑水时滑到坑里去，这就是井沿了。水从高山上流下来，人们在山脚沟渠边挖了一个大水池，把一部分水储蓄起来，天旱的时候用来浇地。泉水在水池边里休息片刻，又唱着好听的歌儿朝前跑去。在长长的水渠里，泉水尽情奔跑，跳进水井洗濯满身的尘土，又继续向前。前行的水流汇成一条不太宽敞的水沟，穿过田野，一路向下，从田坎边的悬崖纵身飞入村前的那条溪流。

        井里有水，近处的人家就不用走远路去河边，把菜和衣服端到水井外面的沟里冲洗，远处的人家仍然会选择到河边去洗。近处的人家，吃喝用的水，一般都会在水井里挑。我家的水，多数是母亲去挑回来。我们小时候能有力气帮忙抬的时候，就用扁担两个人抬一桶水回家，这段路其实不远，但有一段缓缓的上坡，一定要爬完坡，走到平路才能停下来歇一会儿。如果两个人配合不好，桶歇下来时没放到平地上，桶里的水多半就泼到外面了，那剩下的水就被我们舀出来，浇到了路边的庄稼地里。于是顺着蜿蜒的小路，又回到水井那，重新舀水，再抬回家去。

        那时候的我曾经惊诧于水井里的水到底流向了哪里？穿过田野的水是通过泥土下面的暗沟流出去的，所以在田地里，并没有看见沟渠，能看见的离田野近的地方，常常可以找到半人高的涵洞，那里有水轻轻缓缓地流淌。也许是久不见阳光，涵洞里的水触摸起来有一股寒凉浸入你的心肺，即使在酷暑，水也是冷冰冰的。站在水里会有幽冷的感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偶尔有青蛙跳动的声音，也有小鱼游过，水不太深，清浅的水流里，细小的砂石清晰可见。

        离水井不远的地方就有这样一个人工砌成的洞，还有一座仅容一人走过的独木桥。水沟边长着许多高大的香椿树，每到春天，香椿发芽了，附近的人家就在长长的竹竿上绑一把镰刀，爬上粗壮的香椿树，有时也会搬出一张长长的木梯，靠在椿树上，爬上去，用这个特制的镰刀工具，割下大把的嫩香椿来，炒菜时隔老远就会闻到香气。香椿树下住着两户人家，都姓方。一家的女儿和我差不多大，儿子呢比我小，常听他们的父母叫唤“兰子”、“柱子”。他们家门口摆着一排蜂箱，我们从这里路过，大约都怕蜜蜂蛰，常常把脚步放得又轻又快。听说兰子和柱子长大后都离开了老家，去了别处安家落户，水井边熟悉的人就越来越少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姓方，周围的几个村子连起来，沿小河一大片，就是“方家湾村”。现在是个大村子了，引进外商，公路修通后，新架了过河的桥，人们的房子也大多翻修成几层的楼房。

        那时会经常看到大妈大婶、大姐小妹挎着篮子，装着家里人换下的脏衣服，在离水井不远的地方清洗。人多时有人唠嗑，有人说笑话，伴着木槌拍打衣服的“梆梆梆”声，笑声惊动了落在树上的鸟雀，扑哧着飞到远处。也有人牵着耕牛到沟里饮水，牛套着嘴笼猛喝一气，边喝边甩着尾巴赶蝇子，四只蹄子在水里踢踏，看起来很享受。牛喝足了，抬头伸长脖子“哞哞哞”地叫唤一阵，仿佛告诉主人它喝好了。路边的树下有一大片草地，把牛拉上岸，系在一棵大树上，牛在树荫下吃草，主人趁机到沟边洗手，等牛吃得差不多了，主人牵着牛也回家了。

        夏天的时候，洗衣服的人都走了，这儿就是孩子们的游戏场了。男孩们自然是泡在水沟里，你追我赶，嬉闹游戏；女孩们跑到井上面的坡地里找“地方果果”，也叫野地瓜、地枇杷等。果子起初是青绿色的，夏天果实熟了，很香老远就能闻到。成熟的果子红彤彤的，表皮上有和草莓一样的小坑小点点，约玻璃珠般大小，里面有像细绒毛一样的蜜，吃到嘴里芳香四溢，甜香如蜜。密密麻麻的茎蔓交错纵横，果子藏在藤叶下面，绿叶酷似给山坡加盖了一块永久性的绿色地毯，垂下的藤蔓如“万条垂下绿丝绦”，有蜻蜓立在田坎边的野花上，有蝴蝶飞来，好似潇洒飘逸的图画。我们常常闻着香味，蹲在那片藤蔓里仔细扒着果子，好不容易扒一捧了，用衣襟兜着，到井边洗干净了，坐在石板上品尝自己的劳动果实……

        好多年过去了，村里家家户户早已用上了自来水，水井成了可有可无的去处。眼前的雨整整下了两天，直到第二天下午，雨声小了，水坑也渐渐变小。此刻我站在厨房里，拧着水龙头就可以接上一壶水烧开了喝。饮水思源，老家的水井似乎变成了一首优美的抒情诗，当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爬满绿苔的井口，溢出许多童话般的往事来。

故乡的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