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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拍的香樟树天空呈现一片铅灰色,风有些灰蒙蒙的感觉,今天是个阴天。
吴心干枯微驼的背迟滞了一下,大约两三秒左右,他回头用深陷的眼窝最后看了一眼世界,随后一只脚迈进警局的大门。
看见吴心的身影,警官很惊讶。曾经他几度被拘留,却都是戾气十足的凶狠模样,出了名的飞扬跋扈。于今却吸了毒般枯槁,宛如十二月里落尽腐叶的枯枝,一折便断。
听闻不久前,他还获得了一笔母亲意外身亡的保险费,以他的性子,现在应在享乐,怎会来警局?
而吴心捕捉到不远处,警察站在香樟树阴影下的身姿,好像逢遇了救世主般,干瘪的身体想要跑来,只不过蹒跚在阳光照射的水泥地面,勉强地厉害。
靠近身侧,警官看得才愈发清楚。他穿着淡灰色的衬衫,上面残留着几点污秽,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很久没有修剪的模样。抬起头,他的双眼混浊,如雨后泥浆翻涌的大河。大河的浊流直直向警官的眼中奔流。
“我自首”,他说。
……
截至投案自首的今天,吴心已经三十六岁。他的三十六个春秋,连他自己也看得不甚清晰。
差不多九岁的时候,小吴心还有一个父亲。父亲对他管教严厉地很,教他乡里的礼节和习俗。吴心不懂,但会学着去做。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逢他家的长辈,就夸小孩子懂事,未来肯定有出息。
但他十岁的时候,父亲在工地高空做业,不慎坠落下来,头撞在地上棱角分明的砖块上,血溅了一地。为了省钱,工程办得并不合规,老板害怕承担责任,带着钱跑到了国外。也就没人对父亲的死所负责了。
至今吴心还记得,那是个阴沉沉的天气,家里的厅堂中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他同一群人一样,趴在父亲灵前,失声痛哭。泪水浸湿了家里的水泥地面。
许多黄白的菊花绽放在父亲头边,一个熟悉的女人也放了一束。那便是经常回来看望他的母亲。
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已离异,虽然自小他跟着父亲过,但母亲也时时回来探望他。有时会带一袋鸡蛋糕,或是几盒饼干,揉一揉他的头。父亲从来不吃,却也从未制止。
听乡里人说,母亲在外面做着不正当的工作,是个婊子。
有次他与同学起了争执,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同学被说急了,用小手指着他,大声说:“我妈说了,你妈是个婊子,在外面揽客”,登时小吴心便握紧了拳头,朝同学面门挥去。
放学后,脸被抓破带着血痕的小吴心,背着书包回了家。看见家里坐在长条板凳上的父亲,他低着头。
“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不是叫你乖一点吗?”父亲板着脸,眉头紧皱,训斥的声音很大,“为什么和人打架?”
小吴心低着头,一小截一小截地拽着手里的青草,小声呢喃了一句,“他骂我妈妈是婊子,爸爸你说是吗?”
声音极小,在父亲听来却是尤为清楚洪亮,他沉默着不说话。
父亲死后,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母亲会定期寄一笔费用回来。
可惜常年没有严厉的管教,吴心也听遍了关于母亲的闲言碎语,初中还未念完,他便草草辍了学。对母亲的态度,也逐渐转变成了厌恶——他认为母亲做的事,让他蒙受羞耻。
在那个年代,年轻的小混混是司空见惯的,无所事事的吴心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他带着一群人闯进负债人的家里,一脚踹开门朱漆剥落的门,拿着啤酒瓶砸向地面,随着清脆的破碎声,淡绿色的玻璃渣大大小小遍布一地,好像绿色的春草自地底钻出。
负债人的妻子绻缩在墙角,小小的一团,如受惊的野兔,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儿,粗糙的手捂住女儿的眼睛。
“赶紧还钱!不然老子砸烂你的狗窝!”吴心指着母女二儿,低头吐了一口痰。
“真的没有钱了,所有钱都被他拿走了,冤有头债有主,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母女。真的没有钱了”,墙角的女人流着泪乞求道。
“好,不给是吧,那我们自己找!兄弟们,我们一起来找找!”
说着,一群人便翻箱倒柜,四处打砸。一时间,滚落的铁皮茶叶桶,破碎的瓷碗,纷纷充斥地面,宛如经过战争扫荡后的狼籍。
伴随桌子砸向墙壁的最后一声轰响,惊起了栖在树上的飞鸟。
“今天先给你个教训,下次就不是砸东西那么简单了。我们走!”
凭着狠厉的手段,那时吴心成了混混团伙里的红人。他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在夜里发出绿荧荧的光,像幽幽的鬼火,抓准时机烧向无助的绵羊。扑食之后,狼群便肆意狂欢。
“吴哥,你真厉害,上个月那娘俩在你去之后不久,小娘们就回了趟娘家,砸锅卖铁把钱还上了,一看就是被你的威风镇住了”,聚餐时坐在吴心身侧的小张一脸堆笑地谄谀,“看来老大又要提拔吴哥了。”
吴心正嚼着一块肥肉,嘴角溢出了几点油珠,用手背随意抹去,“你小子一肚子坏点子,油嘴滑舌地很,平时捞的油水比这肥肉的还多。”
“吴哥说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个催命老婆要养,不得不捞点”,小张连连陪笑,“话说怎么没见过吴哥的家属?”
“我的家人?”吴心想了想,随后说得很淡漠,宛如无风的水面,“我父亲在我十岁时就死了,爷爷奶奶两年前死了,没有兄弟,只剩个妈,还是个婊子,前不久听说要回来长住了。”
提起这些,吴心又握紧酒瓶灌了好几口酒,上下移动的喉结与“咕噜咕噜”的痛饮声清晰可闻。
明知话头不对,小张便压低声音说:“吴哥,不如今晚娱乐娱乐,消解一下心中郁结?”
“怎么消解?”
“和哥几个玩两把牌呗。”
迟疑了几秒,不知是酒意蓬勃,还是小张怂恿的效用,吴心点了点头。
夜里,牌场灯红酒绿,揉搓麻将与牌甩向桌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轰轰隆隆,好像车轱辘驶过大街之声。
“吴哥来了,快让坐”,小张对其中一张正洗牌的牌桌说。
四个人迅速对视了一眼,短暂到恍如闪电照彻雨夜的一瞬,吴心并未发觉。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起身让坐,小张奉承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由于吴心也不是什么公子少爷,而是混迹社会的地痞的缘故,打起牌来自然是吃饭喝水般轻车熟路。
“我赢了!”
这一局吴心摸的牌不错,很快便出完。看见三个对手垂头丧气给自己递钱的样子,吴心“哈哈”大笑,脸上横肉直抖,得意于自己的牌技——虽然很久没打,却仍旧赢得如此迅捷。
“再来再来”,其中一人说。
第二局,吴心依旧手气卓越,“啧啧啧,真像是开了光啊”,他看了看手里的牌,不禁边摇头边感叹,呲着牙红光满面。
不出所料,随着吴心大手往桌上一拍,最后一张牌也出完。
“给钱给钱!”
三人又从自己身前放的赌资上,移了一部分给吴心。
“吴哥今天手气不错啊”,小张在身侧密切关注着,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再来再来”,其中一人说。
第三局却是手气略略有损,吴心输了一些钱。可比起之前两局的收益,实在是九牛一毛,荧荧之光比之于皓月。吴心痛快地把钱给了赢家。
“再来再来”,吴心说。
往后几局吴心赢多输少,可谓赚得盆满钵满,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半夜,一人提出要玩得大些。吴心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想了想今晚的手气,他应了一声“好”。
“再来再来”,吴心说。
下半夜他虽然不似上半夜那般财源滚滚,可也赚得分外之多。直到听见公鸡打鸣,天边耿耿欲曙时,方才散尽。
“吴哥,你看小弟没有骗你吧,在这一晚可抵得上十天半个月的入账啊”,小张同吴心一同走出牌室。
“你小子不错,今晚我还会来”,吴心拍了拍小张的肩膀,爽朗地笑了笑,全无一夜未眠的困倦,先行走远了。
小张看着吴心离去,原先装作困意浓重的脸,立马恢复了精神,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好像草原上猎豹盯着背对它的猎物。
连着几天,吴心都来光顾牌场,玩的愈发地大,像金字塔般自上而下,层层拓宽。
“再来再来”,吴心说。
他的眼白布满血丝,眼球外突,这是他脑中狂热表露在外的一部分。今晚他已经输了好几场了,而且都不小,眼前的这一局是他押上全部赌资的最后一局。
“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他的头上渗出了几点汗珠。
“我赢了!”在他对坐的一人开怀大笑,笑声混入嘈杂的人声中。
吴心颓废地瘫坐在椅子上,手好像是铅做的,千万斤而难以抬起。浑身的汗转为从头到脚的冰凉,任人将面前的赌资拿走。
良久,他才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想要起身离去。
“吴哥,你这是到哪儿去?”小张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吴心。
“我……我输了。”
“没有钱,兄弟我可以借给你嘛。以吴哥的手气,东山再起不成问题。”
吴心猛然抬头,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后的欣喜。他觉得,屋外的天气似乎都变得分外晴朗。
“是啊,没有我可以借,好兄弟,快借几个钱给大哥,等我赢了后双倍还给你”,吴心的眼中带着一抹狂热,双手紧紧抓住小张的肩膀。
“好好好,借,一定借”,小张含着微笑拿出了一沓钱。
接过递来的钱,吴心又迫不及待地坐上赌桌,一只手用手指夹着牌,另一只手摸牌,开启了新一轮。
“唉,运气真差,又输了!”吴心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纸牌都被震起,“小张,再借我点钱,我一定能赢回来。”
反反复复,不断地借钱。起初吴心还记着借了多少,随着次数增多,他相信,“只要再赢几把,一定还得起”,索性不管数目,只管借钱来赌。
一笔两笔三笔,多到吴心完全记不清了。直至夜里三点左右,小张给牌桌的三人使了个眼神。
“再来再来”,吴心说。
“等一下,吴哥”,小张打断了刚吴心的话,“你已经输了十万了,我没有钱借给你了。”
“是吗?”吴心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十万吗?”他嘴里念念叨叨,神情很恍惚,“十万……十万”,他浑浑噩噩地自椅子爬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扶了下身旁的椅子,艰难站立,恍恍惚惚地走出牌场。
“十万……十万……”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四人相视,放声大笑。
几天以后,小张敲响了吴心的家门,“吴哥,吴哥在吗?”
“谁?”吴心打开了门,发觉是小张,他的脸皮有些抽搐。
“吴哥在家还是很清闲的嘛”,小张也不管吴心的脸色,自顾自地走进屋中,环视四周。
“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小张笑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直直地盯着吴心,“当然是找你还钱了,十万。”
“没钱!”
小张的瞳孔猛然放大,宛如鹰狼之态,“别给脸不要脸。”
“你想怎样?你不怕我和老大?”
“别摆着那张臭脸,以为你是个什么角色。我答应了老大,只要要到了十万,分他四万。所以……他分了我几个手下”,他得意地笑了笑,提高了音量,“都进来吧,给我狠狠地打。”
门外突然冲进几个臂上露着刺青的大汉,同吴心扭打在一起。
半刻钟后,吴心的鼻子流出鲜红刺目的血,好像鼻中探出一枝血红玫瑰,手指被掰断一根,翘向后方。毫无力气地瘫倒在地,宛如一条死狗。
“吴心,我劝你识点相,赶紧想办法把钱拿过来,否则”,他顿了顿,用脚尖踢了踢浑身是灰的吴心,“就用你之前要债的办法,叫你也尝尝滋味如何。”
“我们走!”
许久,吴心才想起曾经在老大手底下做事,剁下人一根手指的场景。他顿时感到背后凉森森的,仿佛吹来了一阵来自凛冬的风。
他想在脑中一遍遍地思考着如何应对,却发现自己根本毫无办法用正当手段,短时间内获取十万,除了偷。对,偷,自己只有偷才能换取一线生机。他把“偷”,这个字刻在了心上。这一刻,他把它当作黑夜里,唯一能抓住的萤虫。
走在宽阔的街道,如行在铺开的竹席上一般,街道两侧种着法国梧桐充作绿化。他环顾着四周,寻找目标。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未摇上车窗的白色汽车。他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车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
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踱步,缓缓靠近汽车,看看四周无人时,他把头伸进车内。车座上竟有个钱包,他登时心中狂喜。用力往车内挤了挤,用两指够着钱包,准备夹出来。
“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一声怒喝,吴心吓得浑身一激灵,自上而下每个细胞都颤抖了一遍。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面容愤怒,“我才去上了个厕所,就遇到了小偷,跟我走,我们去警局!”说着便一把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吴心想要挣脱,只可惜不久前才被痛殴,身体损伤地厉害,根本拗不过中年男人。
毫无疑问,吴心被关进了看守所。他时常宽慰自己,这并不全然是件坏事,起码不必担心旁人的催债。
一恍便过了监禁期,已是秋风萧瑟的时节,迈出看守所的大门,他觉得身上穿的外套已有些冷意。门口的秋叶为寒风所扫动。
“别冻着了,儿子”,鬓边间或着白发的女人给他披上一件衣服,“警察通知我了,说你今天出来,我特地赶来接你,回家吧。”
也不知是否是披了件衣服的缘故,他竟生了几分暖意,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妈,回家吧。”
刚到家不过几分钟,冲的茶还蒸腾着热气。随着一声巨响,门便已经被踹开。
“呦,回来了”,来要债的小张嘴里叼了一根正燃的香烟,歪着嘴发出含糊的话语,“就等着你今天回来,说说吧,钱什么时候还给我。”
“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要么今天被我剁一根手指,过两天我再来,要么今天先还一部分,你选吧。”
“这……”吴心露出了窘迫之态。
小张冷笑了两声,“看来今天是不行了,那就先让你变成四根手指吧”,他做了一个手势,让身后的人抽出刀朝吴心走去。
“你不要过来”,吴心双眼中溢出惊恐的神情,缓缓朝身后退走,然而他准备撒腿就跑之际。奈何终究慢了一步,为人所抓住。
眼看着快刀将要落下,听到动静的母亲自房中走出,“你们在干什么?”
“这就是你妈吧”,小张朝被人反锁双手的吴心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又移向妇人,“你儿子欠了我十万,不想还,我来给他点教训。”
“是真的吗?”妇人看向吴心,而吴心躲避着她的目光,并没有说话,她顿时明白了,咬了咬牙,“我给你十万,你放了我儿子。我今天没有那么现金,先给你一部分。”
“哦?”小张饶有兴趣地看着妇人,“那好,一周后我再来一回。”
母亲回房取了三沓现金,交给了小张,静默地看着他们离去。
“儿子,没事吧”,她弯下腰,捧着儿子的脸,心疼的表情仿佛超过了刚才给小张钱的程度。
“没……没事,妈”,他看着母亲闪烁的眸光,有些感动之意,“可是他们还会再来的。”
对着儿子满面的愁容,母亲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妈还有一些首饰嫁妆之类,正好闲置着也没有用,不如拿去卖了,再找人借一点,差不多能凑个七七八八。你不要太担心了。”
吴心点了点头。
几日里,母亲在外四处奔波,到底汇集了六七万元。她把钱一张张数好,工工整整地交到儿子手上。
“儿子,妈这一生常年在外,不能在身边照顾你,这些钱,就当是妈妈的愧疚吧”,她攥紧了吴心的手。
“妈,你说得过了。”
夜里,他悄悄揣着几万块钱,想去还给小张,了却这段荒唐事。路上撒满了月光,好像乳白色的羔羊在行走。吴心先去了小张家,没有寻到人影。他想了想,或许小张在牌场呢?
步行不过十几分钟,就能看见牌场在夜中发出的亮光。吴心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仰头望着招牌,感慨这个给他欲望与沦落的地方。
其实他认为并不是别的原因,只是自己手气不好,他时时会懊恼,如果那晚运势不错的话,早就该连本带利赢回来了。
“这不是吴哥吗?今天怎么有闲空来这儿逛逛了”,老板娘看见吴心热情地招呼,一手把他往屋里推。
吴心正准备拒绝,可是心里痒痒的,好像有羽毛在挠,腿也不听他的使唤,一味朝牌桌前走。当他完全落座时,脑中便什么也记不清了,过往的记忆滑溜溜的,从他的耳朵里淌了出来。
“再来再来”,曾经的吴心与现在的吴心一同说。
一夜之后,当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牌场时,他才知道都完了,一切都完了。外界是晨光万丈,他却只觉得在向深渊走去。渊中有蛇虫猛兽,血盆大口。
快靠近家,远远地他看到母亲已经起床,正站在门边守候。身边有个年轻女人,手里拿着传单。他走得近了些,听见两人的对话。
“大娘,买一份保险吧,这样生活才更有保障。”
“不买不买,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说一定会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能有个保障,比如人身伤亡,可是整整有十五万呢。”
本来兴趣乏乏的吴心,听到“十五万”这个数字,瞬间眼睛闪过一道绿光,脸上溢出笑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买,当然要买。”
母亲看着儿子的孝心,很是感动,却还是劝说道:“儿啊,别浪费这个钱,妈能出什么事呢?”
“妈,别这么说,怎么能是浪费钱呢,你的安全第一,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买下这个保险。”
母亲刚想再推辞,吴心已经对卖保险的女人说:“现在我身上没有现钱,明天我给你钱,你先帮我妈办一个吧。”
女人高兴地应了一声。
等女人走远,母亲才拉住吴心的衣服,“儿子,钱还给小张了吗?”
吴心顿了顿,“还了。”
“那就好。可我们娘俩哪还有闲钱再去买保险?”
“我看屋子里还有个电视机,也不常看,今天把它搬出去卖了吧。”
母亲觉得儿子多年以来不仅不怨自己,还为她如此操劳,不禁落了泪。她转身进屋,不让儿子看见自己坠泪的模样。
两天后的夜里,已是深秋。吴心站了起来望向窗外,秋叶在微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衰败,枯枝伸手向天空乞怜。
月悬在中天,人间的土地上看不见月光。他想起幼时中秋,与父亲坐在院中赏月,洁白的霜覆了他满身。
“爸爸,妈妈呢?”他清澈的眼里闪烁着星光,好像夜里飞游的萤火虫。
“妈妈像月亮一样,在很远的地方”,父亲答道。
长大后他知道,母亲在外地做妓,根本没有什么面目回来。如果她不那样放荡,父亲或许就不用一直做那么危险的工作,而自己幼时也不必始终被流言折磨。
望着寂寥的秋夜,他想到了自己现在多么落魄,竟依旧背负着事关性命的巨债。幻想着被一根根手指被剁断的场景,他打了一个寒战。
好像冥冥之中的力量,他走到了母亲的房间。母亲已经熟睡,望着她的面容,多年的戾气纷起。他又想起了几日前买的保险,女子“十五万”的声音,好像带有某种魔力,不断响起在他耳边。
好像是默默做了什么决定,他出去了一趟,又回到母亲身边,双手戴着绝缘手套,握着通了原先是电视电的铜线。
他面目狰狞,用电线狠狠朝母亲脖颈勒去。母亲顿时醒来,发现是儿子,回忆起买保险的事,她顿时明白了一切。
窗外秋风吹落了枯叶。
母亲流了泪,直到死去也没有喊叫,只是眼睛一直盯着他,嘴里一直念叨:
“儿子,儿子。”
……
“我都交代完了。”
“你自首也是因为这个?”
“或许吧,我杀了最爱我的人”,他有些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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