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变脸

非常变脸

01.

参加工作后，刚一报到就被分配到分队的矿区即行业最基层担任技术员。分队部驻扎在县城西关外，矿区的工地遍布县域村庄。第一年的工作就是每天由县城西关分队部骑自行车近则三五公里远则十几二十公里不等，奔波于机台施工所在的村庄田野间。每个月有机会去一趟百公里之距的地级市郊外的大队部，报送资料或者化验样品等。

大队部大门左侧有一个约300平方米的木工房院落，里面有个自发形成并存在多年的象棋篓子们娱乐的氛围：一块五合板画成的大象棋盘，一副应该是当时市面百姓娱乐的最大号的木质象棋子，对弈双方必须站立行棋俯身向河对岸进攻，否则任你多长的胳膊也无法够得着对方的老将窝。

我从小就会下象棋，但没参加过任何段位比赛。只要见着下棋的包括马路边摆摊残局，我都会驻足旁观、学习。

"苍蝇逐臭"也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罢，我很快就被吸引到了大队部木工院。每次到大队部办完事，当天没法返回百公里外的分队部，有时还可能在大队部住一两天等着取化验资料，空闲时间就到木工院与那些年龄不小约四五十岁甚至于更大而奇艺不高的老棋迷们交流交流。

非常变脸

02.

其实，一开始得知有这个象棋游艺场所时，我只是怯生生地围观。有一次，机遇使我得以小露一手，令老棋篓子们刮目相看。那天，行政科老职员L工（助理工程师）与某白头发木工（人称老白毛）对战，观众只有我一个。突然，老白毛内急，木工院没有厕所，他得跑去几十米外的大院公厕去解决，来回至少七八分钟。L工不想闲等，就问我会下吗让我陪他下一盘。

业余棋迷多是篓子，普遍心态是无所谓输赢就怕没机会摸棋子，我也不例外。几次围观早就心里痒痒，凑巧终于有机会上手比划，自己当然乐意奉陪。得巧遇老白毛内急，不然，自己若是主动挑战，定会被老油条们斜蔑：哪来的愣头青，敢与我们较量！

早看出来了，木工房俱乐部的五六位常客都不是对手。有个偶尔来的荆工，人家那水平高的多且获得过大队部所在城市大赛奖拿过名次。所以，我不怯乎L工但也不敢上来就表现得很强势，只能装作勉为其难地配个手陪他熬时间。

木工房俱乐部的常客有个共同特点就是走棋特别快，一方刚落子，另一方就"啪"地一声也棋子落地，听起来就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股脑地拼到某一方突然被多干掉一个甚至于两个大子（车马炮），双方兵力差别悬殊，弱势方才停下来左瞅右瞧苦思冥想，另一方嘴里连贬带涮地叽哩哇啦个不停：你个臭棋篓子，还不投子认输？弱势方则输棋不输士气地嘟囔：谁认输？你不就趁我不小心多赚一个子嘛，有啥了不起的！之前的行棋过程，双方几乎都像背棋谱似的，根本就没有用脑子思考一样，比拼抓棋落子速度，而不像比布局走棋子水平。

陪L工下第一盘，既是要显得比对方生疏同时也是为了稳妥求胜，每一步都略微思考几秒钟，L工却是习惯性地快速落子，然后抽着烟得意地盯着我。不到三分钟，经过对攻，我多干掉他一个大子，他剩三个大子，我还有四个大子。这样的中后盘形势，除非我让他多走一步，否则他无论如何是没有求胜机会的。

又过了约一分钟，我逼着他再拼掉一个大子，这样，他见大势已去，只好推盘认输。

第一局用时近五六分钟，已经是他们老篓子们下两盘的时间了。

03.

第二盘紧接着开局，在老白毛回来时已进入中盘，全局过程中，我没有过于用强，而是以微弱优势险胜，L工感觉到了我的实力但也没在老白毛面前太丢份，觉得有一拼。

接着，L工不让老白毛上，而是要求与我再战。第三盘，我就有所顾忌了，考虑着不能让L工连输三盘，否则他面子上挂不住。我故意失招被他多吃一个大子，结果是L工取胜，但是对战过程中，他抽烟的频率极高，一根接一根一直没有断火。

二比一，L工说：今天就到这吧，我还有事。小伙子棋力不错，以后再来多交流。

从此，L工记住了我，也知道我是才毕业分来的大学生。

再后来，每次回大队部出差，在办公楼里必须路过L工的办公室才能上楼，总能被L工看到并被约着下班去下棋。有时没在办公楼遇到，在大院里，他老远看见我总是高高地挥手打招呼大跨步地向我奔过来，满脸友善地笑着用力握手。

04.

工作三年之后，省局派来个新队长，队长不多久竟然"慧眼识才"把L工提拔为行政科长。

从此，L科长像川剧演员似的，与我玩起了非常变脸。他升官后，我俩再在队部相遇，他总是双手背在身后，昂头挺胸，一步一个脚印地迈着八字方步落地有声。与我打对面时，不仅不再老远挥手，而且既使已经近在十米八米的距离，他也是"曲项向天歌"一般对我视而不见。我主动打招呼，他却似突然被惊扰了思绪似的低头惊讶地看着我：嗷，是你呀，来啦？但是不再主动邀约下棋。我只是个助理工程师，也不敢高攀人家实权在握的科长与民我同乐。

由此，我与L科长之间交流两年多的棋友关系嘎然而止。

工作第四年，由分队调回市区队部专项课题组，也没再有机会与L科长下棋。

非常变脸

05.

回机关工作后，为了申请一间寝办合一的普通砖瓦房，我去找L科长。当时行政科是三间大办公室，中间摆着约4米长近2米宽的大制图案板，两侧靠墙摆了几张办公桌，L科长居于大案子最顶头处，像电影里看到的蒋介石在会议室座位的威武派头。

进到行政科，只见几个科员在各自办公桌忙着，L科长坐着一把竹编圈椅双膝盖顶在大案子顶头边上，仰靠在圈椅高举着报纸看。

我走到他身边，俯下身边递烟边语气轻和地说：L科长你好！我有事想麻烦你关心。

L科长眼盯在举着的报纸上，既没接烟，也没吱声，更没有变换姿势。

等了一会，我继续保持敬烟姿势再次请求说：L科长你好！我想申请一间宿舍，请你关照。

L科长依然眼盯在举着的报纸上，依然没接烟，没吱声，更没有变换姿势。

这样子冷僵着大约两分钟，我在他身旁愣愣地站着，再没勇气继续说话，眼眶里泪珠忍不住滚动模糊了视线。

行政科有一位科员是我朋友的爱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过来拉我说你过来坐一会，科长忙着，你回头再说吧。

我麻木地被拉着离开了L科长身边，朋友的爱人就势一直把我拉出行政科，对我说你先走吧，看样子今天是说不成了。

我很感激地点了点头，噙着眼泪木呆呆地离去，没有擦拭泪水而是任由其滚出眼眶顺着脸颊流过颧骨极速掉落。

06.

后来，技术科科长听行政科的人说了我的遭遇，找到我安慰了一番，并悄声对我说：你知道荆工前天晚上干啥去了吗？

我当然不知道。科长说：他不也才从分队调过来嘛，和你一样申请宿舍。他前天晚上请L科长喝酒，并送了两条烟，结果今天就接到了房子。

我恍然大悟：是啊，早听说L科长没礼不办事。自己以为与L科长有过两年多的棋友关系，就把自己不当外了就凭着脸去上了。可是，人家L科长可不这样认为！

于是，第二天，热心的总工程师帮助给人劳科长打招呼，让人劳科长约上L科长有我请客吃顿饭，因为人劳科长是L科长上中专时的老师。

于是，第三天晚上，我出资安排了个小酒宴，技术科长和人劳科长一起出面帮我陪L科长一醉方休。酒足饭饱后，我送L科长回家，把两条"彩蝶"烟放在他家玻璃茶几上。

于是，第四天，行政科科员我朋友的爱人通知我去领宿舍钥匙。我再次忍不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看来，我是个泪点很低的人！

07.

一年后，我担任了单位团委副书记，再之后转正为团委书记。尽管与L科长平级，L科长见到我只是点点头，比之前姿态有所调整。

再过了几年，组织提拔我担任了比L科长还高一级的职务，L科长依然是大权在握的行政科长。可是，L科长自此以后见到我，又恢复到七八年前棋友关系的热情主动状态，多年没见的笑容重新爬上了他那张干瘦的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而且被经年不息的烟油熏得满口黄牙像是要呲出唇外似的。久违的热情有力的握手礼，再次随着他老远打招呼的携风极速的夸张大步抵达过来。这种热情使得我感觉异样，像是被他的黄牙炫目刺激和烟臭味道熏的，直想呕吐！

08.

看川剧变脸，我很佩服演员的娴熟技巧。看身边人几年间几次大变脸，感慨的却是表演者娴熟而不知耻的厚黑心理和技能。

再之后，历经几个单位和局机关多次岗位变动，荣耀与委屈杂存，见惯了背弃现象，见多了瞬间变脸之活剧，已便见怪不怪了！

人到中年，在多年负重履职的开拓和甘为人梯的奉献中，早已练就：

惯看庭前花开落，笑对世间人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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