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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和母亲、朋友在山坡野炊。
附近是姨妈家的别墅，食材和炊具都屯在房子里，所以来时我们一切从简。
把茧磨在鞋跟上的香烟藏进草地里，我们挟着一身空酒瓶与霓虹灯络合的雾气，听着夜里七八点钟的风与头发碰撞的声音。向南望去，灯与河川躲在高楼里宣泄，而我距离桃北东街，已离了不知多少公里。
阿城和阿洋在山头学着拉帐篷，他们说在这里朝北四十度，可以看到猎户星座。
母亲和舅妈就在附近穿肉串。采购这些食材花了不少时日，但母亲说认真准备一件事情，是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
对啊，抱有期待，本身就是对生活的一种热爱。
一个瑜伽球滚落下来，想必是舅妈家的二宝在玩耍。
我伸手去拦，却发现已经有人拦了下来。
是阿俊到了。
他去西安了我知道。
“怎么样？”
“成了。”
我真切地感受到泪在眼角，是用双手擦拭掉的。那种心情，是期盼已久、却又从不敢提及的幻想真正实现的时候，难以言表的虚幻与迷离。
大家都围了过来，阿俊激动地语无伦次，前一句后一句地描述着，嘴角微微颤。
02
阿俊迷恋小月不是一天两天了。
曾经我会用喜欢来形容他对她的感情，现在我发现喜欢二字远远不够，可又谈不上爱，思来想去还是迷恋最为贴切。
高中我和阿城,阿俊一起上下学，因为我拖拖拉拉，每次我们总是踩着铃声到校，时间长了我发现陪着我们迟到的人物也基本固定了下来，其中有一位就是小月。
她日常穿着一件衬衫、一条短裙加一双丝袜，在人均校服的高中时代，如此穿搭顺理成章地成为路人目光的聚焦点，包括阿俊同学。
从校门口到教室有20分钟的路程，路上阿俊只要看到小月，他的身心就已经不属于我们了。我和阿城只好顺着他的步伐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他就跟着小月的步伐目不转睛地亦步亦趋着。小月呢，就独自扭捏着她的台步，踏着铃声，义无反顾。
随后我们三个因为迟到被各自的班主任批评，可阿俊毫无怨言，我们两个倒是偶尔嘟囔几句。
日子久了，在我看来阿俊对小月的了解已经了如指掌，比如她最爱吃哪个窗口的饭菜，她家的北京现代车牌号是多少，甚至她几天换一双袜子。
用穆总的话说，两人万事俱备，就差认识了
阿俊不是那种只会在背后意淫的怂人，从QQ名片互赞开始，两人终于有了交集。慢慢的，两个人从名片互赞，到说说互动，再到打一声招呼，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有一次阿俊过生日，小月给他私信生日快乐，他失去了理智，和我们在外面玩耍的时候，足足吹了一天。
我本以为他的瘾已经过够了，没想到这件事他足足吹了六年。
03
最近阿俊结束了他与心悦的四年爱情长跑，一头扎进了身材管理与生活建设中去。
至少我是对他们的结束报以惋惜的，惋惜他在即将步入社会的年龄失去一个并肩前行的伴侣，这带来的将是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人的压力与恐惧。
说到底，我可能仍在恐惧一个人，恐惧一个新的环境。
阿俊很少提起之前的事情，人们出于好奇问起时，他总是说“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们很久不联系了”这样简短又决绝的话语。我喜欢在这个时候像鹰隼一样捕捉对方眼睛中正在闪烁着的，因为只有眼神可以出卖灵魂。可我在阿俊的眼里看不到常人那种光，这反而给了我更大的打击，如同巨石沉入海底后久久挥之不去的回响。
是的，我们殊途同归。
他说过，在同一条赛道上，他比我早半年走。
而如今踉跄的我，有朝一日也会像他一样坚强，一样冷漠。
母亲说过，认真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是对生活的态度。
我也永远坚信报以期待本身就是对生活的一种热爱。
所以我期待爱情，期待事业，我期待明年到苏州将要发生的一切一切，期待每一次ctrl+shift+f10反馈的finish，期待将来我身边的人能够依然陪伴在我的身边，与我讲述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也同样期待着阿俊能像大一暑假那个时候一样热情高涨，能够在每个夜晚腾出时间一起三国杀，每每听到电话那头毫不遮拦地讲起国粹，我总会感到无比的心安。
因为在那样的时刻，我感受得到我们跳动的心脏。
可后来我愈发不安，分手后的他，很少会提及未来的事情，尽管提起未来，他也会很谨慎地考虑是否要把一些人划在未来中去，我发现他对身边的人越来越挑剔，对周围的事物越来越提不起兴趣，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少年眼中的光哪里去了，我们依然可以随时随地约出来玩耍，依然可以在语音中听到他规划这一盘该怎么打，可总有什么偷偷溜走，随着今晚的晚风，与霓虹灯一起锁在了某一座城池里。
赵雷新歌《署前街少年》中有一句歌词“虚荣的少年离署前街越来越远”，听到这儿，我怎么一下就想到了我们。
04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俊也听起了民谣，他这样一个独立博学、笃定自信的人也开始有了情绪的影子。
后来的他经常在夜半时分分享赵雷的歌曲，跟社会言妥协，向资本宣不屑，与爱情谈金钱，对人生讲笑话，大抵如此。
你是能够感觉得到他在挣扎的，这样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从来都不会轻易顺从。如今他的立场依然坚定，对于未来他同样有着无数的话要讲，对于是非他一样有着非同常人的眼光与角度，可偏偏提及自己的生活，声音就变得那么沙哑，那么无力；可偏偏提及对于未来的期待，他居然开始沉默了起来。
“关于爱情，我只有对方f的遗憾，对l的剖析，和对小月的幻想。”
分手后与他谈感情，他只总结了这么一句话。
“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如果说第一任是你错误的时间遇到的对的人，第二任是你青春浇灌的花束般的恋爱，那她又算什么呢？”我很好奇为什么这样一个可以说毫无交集的人能够存活在一个人生命中如此之久。
“她是我的信仰。”
他这么回答，我一时竟听不出来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阿俊一直都是一个乐观积极的人，高中的他每天中午都会在班里倒倒书袋子，飞扬跋扈的走路姿势永远是他最明显的标签，爱上一个人也从不遮遮掩掩，360度围着姑娘转，活脱脱一条舔狗。谈起电影，他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记着他说当导演是他一辈子的梦想，就好像GTA5里家财万贯的麦克一样；讲起军械，他又像是退伍老兵那般热情高涨，我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站军姿练拳法；精通PS、AI，痴迷平面设计的他让你有时会怀疑人与人的精力差距究竟有多大。我们向来都是倾听者，他自己会主动地与我们炫耀他新get到的技能，告诉我们他在尝试某一项新的事物，并且取得了成功。
不知哪天开始，曾经的舔狗一去不复返了，他风流倜傥的撩妹技巧永远埋葬在了十七八岁，二十二岁的他像是没有情商，一丝一毫的精力也不会浪费在他认为不值得的人身上。他也很少再炫耀自己新学到的东西，在我们谈论起健身、游戏、美食等轻松愉快的话题时，他总会动不动扯到房子、车子，扯到这个暑假，是他一个人跑着去装修换户口，是他一个人往返西安与阳泉数次，是他要带着妹妹去旅游，要陪伴母亲买衣服，要带着老人去北京走亲戚，是他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
无聊了就宅在家里打游戏，寂寞了就去看一看电影，他好像不再渴望有人陪，但又需要有人陪。
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提起兴趣，我们聚在一起的娱乐项目从桌游慢慢转到了酒吧，他身边的追求者来来往往，他总是说差点意思，谈起冯，他也许会感慨如今的他更想谈一个这样适合结婚的对象，可她已然走远；谈起李，他可能会感慨人生的岔路口实在太多，稍有不一，两人就会分道扬镳；但无论是第一任还是第二任，她们在他口中，不过是某个同学而已。
可谈起月，他永远是那句话。
“那是我的信仰。”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他的身上，仍然发着光的那个少年，已经完完全全寄托在了那个时候幻想的白月光中，无论小月平庸或耀眼，在阿俊的生命中，她已经是关于他的青春最后的纯洁。他依然会脚踏实地地走好之后的路，成为一个优秀的教师，可靠的丈夫，伟大的父亲，但那个风风火火的少年，永远活在了高中时代。
用他的话说，小月是唯一一个没有伤害他的人。
05
所以在旷野上的我们听到阿俊说他和小月在一起了，我就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我反而梦地更深，因为我真切地感受到泪在眼角，我是用双手擦拭掉的。
哪里还有心思去野炊，我下决心要去那里看一看。
拍拍灰一个人走向城市中央，已经是夜里十点三十四分。
走到离家三站地的路口，我和一群人并行向前，有一位大爷向我们走来，也不知在与谁对话。
他说他穿着如此，做着一份不起眼的工作，一天之中他见到了无数个和他一样的人，做着不同的不起眼的工作，好像世间纷纷攘攘，总在反反复复。
我愣了一愣，继续走了一站地。
有人在街头搞活动，现在买一罐蜂蜜，可以送一块西瓜，限时吃掉西瓜，还可以再领一袋味精。
活动十一点开始。
周围围了一群人，大爷大妈们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着。
我不感兴趣，大踏步离开了这里。与同行的青年们一起。
我的目的地，是工商大厦附近，一栋民国时代的客栈，我顺着木梯爬上客栈，推门前顺着风的方向望一望，那几天自己也总是走在这条街上，耳机里播放的歌曲依然萦绕，绿灯亮起，我目送计程车一路向南，直到再也听不到引擎轰鸣。
然后推门而入，找到属于我的那个房间。
到了屋子，受到阿俊的激励，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点开视频，是她在家里录的一段vlog：精心编制的头发，不像她往常的风格，在屏幕面前，她尝试在跳一段舞，但非常失败，于是顺手摘下假发，自然披肩显得更有气质，是当年在七里河，她留的头型。
她走到窗台，有阳光刺到我的双眼，叫我看得更加幻灭。
将衣物缓缓挂起，面无表情，是视频最后的结尾。
他们将玫瑰抛向天空
06
真的要各奔东西了吗？
最近阿洋评上了班长，他的开篇像《再见杰克》的前奏一样令人期待。
阿城明年就要迎来人生另一个节点，他的南京之旅就快要结束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赶上他的尾巴，在南京告诉他下次喝鸭血粉丝汤不要再放醋了。
阿俊已经把他的路铺得清清楚楚，我已经看见他来年西装革履，踌躇满志的样子，那我们下一次相聚，会在南京、重庆、西安，还是图书馆后的那个致青春酒吧呢？
我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我只是犹豫自己未来要定居在哪里，我将要如何组建我的家庭，如何摒弃自己任性的脾气，学着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体面地抢肉吃。
再有人满怀欣喜地与我谈论起学术成就，谈论起名校光环，谈论起什么保研出国，我只想说那确实是我一度憧憬的，可我已然不是我。
我只希望苏州疫情不要太严重，我可以多看几场音乐节，这是属于我的青春。
07
现在的我躺在床上，有些落枕，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连口都张不开。
我依然呆在抱怨很久仍然没有空调的屋子里，风扇固执地旋转声衬着我的孤独愈发明显，我无助地躺着，开始恐惧入眠。
想起与阿俊彻夜长谈，想起阿城和我在桃北东街大谈往事。
想起赵雷在《署前街少年》中写道：
“我离我的家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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