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的味道

农历七月还未过完，日头就一天天短了起来，还未到吃晚饭的时间，太阳就悄悄下山了，只留下一片金黄色的余晖，我和二黑站在村口的大路上，不停地往北边张望着。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大概七八里地左右，是镇子里的集市，顺着集市再往北，出了北门，过了桥的西边第一家就是老孙家的月饼铺子，我和二黑的母亲此时正在那加工月饼。

老孙家的月饼铺子靠的是祖传的手艺，做出的月饼那是数一数二的，单看月饼模子的花样就让人眼花缭乱，有嫦娥奔月、有梅兰竹菊，也有简单大方的汉字，模子雕刻简直如艺术品一般。

更为让人称奇的是老孙家的月饼炉子，每年秋粮刚刚种上，老孙家的月饼炉子就开始垒了起来，用青砖和泥巴垒砌的烤炉，有半间房子那么大，在镇子里也是头一份。

刚进七月的时候，老孙家的月饼炉子就开始冒烟了，月饼的味道开始在整个集市弥漫开来，白面烤出的香味、花生仁的香味、芝麻的香味吸引了赶集的孩子们，我和二黑就经常围着月饼铺子，流着口水从空气中幻想着月饼的味道。

在老家的传统中，月饼不仅是中秋节的吃食，更是走亲访友的必备礼物，因用料不同，虽在同一家月饼铺子里加工，各家的月饼有各家的味道，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各家的经济状况和女主人的心境。

母亲在我的多次催促下才决定去加工月饼，一大早，母亲备好了白面、油和红糖，又把花生仁和瓜子仁炒了一炒，把熟芝麻碾碎，一切准备完毕的时候太阳已高高得升起。

母亲骑着自行车出发的时候，我在后边跟着跑出了村子，一边嘱咐母亲早点回家，一边提醒母亲别忘了在月饼里加上青红丝，这东西虽然不是主料，可有可无，但吃起来的时候脆脆甜甜的，别有一番风味。

母亲去加工月饼的时候，正赶上老孙家月饼铺子最红火的时候，前来加工月的人从月饼铺子里一直排到了集市的大街上，足足有二三十米，老孙光着膀子，在炉子前笑开了花。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入秋的天，一到晚上变的凉凉的，村口的风虽然不大，仍吹的二黑不停地吸溜鼻涕，他咽了咽口水，向我介绍着他家月饼的辅料，说的口水直流，就像他已经吃到了一样。

我们俩就这样时而焦躁时而大笑地等着，村子里的炊烟慢慢消散，整个村庄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只偶尔传来了一两声狗叫，天空中的星星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周围庄稼地里传来了虫子的叫声，一切安静的有些吓人。

我和二黑不自主的想起了奶奶讲的鬼故事，很多鬼故事的开头都是“在村子的北地里”，我看了一眼二黑，他正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说，你怕不怕，他用袖子蹭了一下鼻涕，小声的说着不怕。

远处传来了自行车吱扭吱扭的声音，惊吓之后，我们一阵狂喜，鼓起勇气往北跑去，走近以后才发现并不是母亲，我和二黑大失所望，慢慢地蹲在了路边，二黑开始慢慢打起来哈欠。

自行车的声音再一次从黑暗中传来的时候，我们起身站立，并没有急着跑过去，直到听到了母亲和二黑母亲的说话声，我们才高兴地跑过去，母亲的自行车吱扭作响，后座上沉甸甸的驮着半袋子月饼。

母亲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们会在村口等着她们，她利索的下了自行车，把车停好后，解开后边的袋子掏出了一块月饼，那月饼还带着刚出炉的热量，拿在手里暖暖的。

我咬了一口，口水从嘴里几乎要溢了出来，那种暖暖的香味至今让人回味，更让我惊喜的是，在月饼的馅里，我发现了青红丝，显然母亲并没有忘记我的话，我看了一眼母亲，满满的幸福。

第二天一早，父亲买来了黄纸、红纸和麻绳，把四块月饼放在黄纸里包好，在顶上盖一块红纸，用麻绳系好，再在顶端打一个十字结，一份简朴的月饼礼盒就算是完工了。

家里条件不好时，母亲加工的月饼很少，包完礼品所剩无几，只有遇有品相不好的月饼，母亲才会留下来给我们吃，慢慢家里条件稍好后，母亲每年都会多加工十几斤的月饼，让我们吃个过瘾。

长大离家后，每逢中秋节，我都会怀念老家月饼的味道，超市里的月饼礼盒一个比一个大气，但月饼却越做越小，丝毫没有老家月饼的气派。月饼馅的种类越来越多，但总是缺乏记忆中的味道。

曾有一年过年回老家，母亲变戏法似的从冰箱拿出来几块月饼，我接过来本能地咬了一口，硬的差点把牙硌掉，母亲一边念叨着我小时候吃月饼的馋样儿，一边把月饼放在锅里像蒸馒头似的蒸了一下，用刀切开，虽有点变味，但那满怀母亲珍藏的味道还是让我鼻子一酸。

母亲说，只有老家的面、老家的水还有老孙家的月饼炉子才能做出这样的月饼，且这月饼还得及时吃，放久了则自然没有了当初的味道，你就当过过瘾吧。

那年的中秋正赶上国庆，我带着对老家月饼思念回到了来家，母亲端出来的月饼竟然和城里的一样，夸张的包装隔盒，透着浓浓的商品气息，她说这是妹妹们孝敬她的，现在都流行这个。

我问，现在还做月饼吗，母亲笑了笑，有现成的可买，还费那功夫干啥，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没人吃了，再说你们都不在家，我反正也吃不几块，每年也就是买几块应应景而已。

陪母亲赶集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老孙家的月饼铺子，房子大小的月饼炉子没了，临街的棚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月饼礼盒，老孙躺在摇椅上，也许是老了，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精神头。

我问老孙，月饼生意咋样，他笑着不说话，但那种一闪而过的狡黠已告诉了我一切，他不停地向我推荐着各式各样的月饼，我不经意间问他，还能烤考式月饼吗？他看看我，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又坐回了椅子上。

那一刻我明白，记忆中那种月饼的味道，已随着这时间慢慢飘散，这世间，很多的美味你可以去想方设法得到，但唯有记忆中的有些味道，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一刻我明白，记忆中的那种味道之所以美好，并不是月饼本身有多好吃，只是因为那味道了蕴涵了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