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钱余扮鬼得横财
邓介站定，却并未转身。
“前日冒充邓兄的是何人，邓兄就不好奇吗？”姜冶悠悠开口。
邓介自然是想知道的，此人冒充自己，来意难测，不排除有对自己造成不利的可能。
但适才陈述完两家恩怨，邓家所作所为确实是负了姜家，自己实在不适宜在待下去，故此打定心思，自己去查，就不再多口了。谁曾想姜冶反提出此问，自己辗转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索性顿住，看姜冶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姜冶朗声一笑：“邓兄快坐回来，家兄亡日我还未生出来呢。李玉娥跟我更无半点关系，且家父已亡，你我非武林世家，没有父罪子偿的迂腐道理，这陈年之事就不要挂怀了。”
邓介心中一动，大为欣喜：这姜冶行止有礼，且通情达意，好生让人敬佩！如此，自然是最好结局，亦是自己跋涉千里，携风戴尘而来的愿望。
邓介心下蔚然，自然不再尴尬，转身望着姜冶，眼中满是感激：“姜兄胸襟实在叫人心驰，既如此，姜兄心中疑问，尽管说出，邓某必定知则尽答！”
姜冶抚掌而笑，也不客气：”当初你我两家决裂之时，邓兄虽未出生，故此有人以兄之名前来祝贺，姜家自要有所探问，一问之下，其人除不知我两家结仇，露出破绽外，旁的内容都答得分文不差。“
姜冶说罢，淡然饮茶，未再言语。
邓介缓缓坐下，并未直接回答：”我此次前来，本是奔着姜兄加冠之礼来的，想着借着这喜意，兴许两家恩怨，如要消除会更容易一些。但我终究来晚，姜兄道是为何？”
姜冶道：”想是途中出了岔子。“
邓介接道：”姜兄聪慧，说来姜兄不要笑话，在下此次亦是第一次出远门，故此是一路打听到此地，前路倒还顺畅，不必赘述。行至浙江临境江西饶州府时，我踏入一家客栈打算投宿，遇见一位杨姓公子。“
姜冶心下了然，此人自然正是杨修之，原来此人早已预谋接近我姜府，饶州之遇必非偶然，是谋划已久的。
邓介继续说道：”我遇见此人时，此人正在提着酒壶，旁人无人地吟诵：’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我一听是我所仰慕的杨公杨慎的名篇《临江仙》，又见此人一袭青衫，相貌俊朗，此时看来并无醉汉的蛮缠姿态，立时血气翻涌，跟着吟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饮罢，那人醉眼望我，问道：”家伯之词兄台也有耳闻。“我惊闻此人竟是杨公之侄，愈觉得此人甚是合眼。当下坐下与其相谈，越聊越欢，我将我之来历去向尽数告知，独对你我两家之怨只字未提。酒酣耳热间，我向其问路，此人哈哈一笑道：”兄台何不早说，嘉兴我是来常去的。”他将余下线路悉数告我，我大喜，对其千恩万谢，第二天便分手上路，但路程居然多了七分，故此，这才迟来。我原以为，此人是酒醉之下，脑中混沌，这才将路指远了。今日观此种种，这才恍悟，一切都是此人之局。”
邓介长吁一口气，今日在姜府，揭破两件事真相，当真有些心力交瘁。
姜冶听至一半早已明白，故此脸上并无诧异，：“邓兄一路辛苦，多谢告知其中曲折。”
邓介摆手，心中仍有疑惑，蹙眉道：“此人一路谋划，自然必有所图，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对你我秋毫未犯，奇怪！甚为奇怪！”
之后发生的事姜冶自然不会吐露半字，姜冶想从邓介那里得知的内容已问清楚，此事已不欲再聊下去，状似随口道了一句：“无妨了，此人名叫杨修之，是嘉兴捕快，十余天前已死在嘉兴府衙门外。”
邓介面色大惊，此事越探听反而疑点越多：“其人已死？就这般死了？此人殚精竭虑，姜府难道没有丝毫异常吗？”邓介此言出口，就有些后悔，语言确实有所不当。
姜冶心中已有些许不耐烦正要开口，边上片言未发的姜道玄忽地满脸怒容，腾地站起：“够了，你希望我姜府有何异常！邓介，我侄可对你邓家既往不咎，可不代表我也是如此，你那贼父杀我嫂侄，今日居然还堂而皇之欲待和解，做梦！适才你又言语不逊，邓介，你的脸我已经看够了，现在就给我滚处姜府，今日看在我冶儿的面上，饶你不死，下回见面，我定要取你性命！”
姜道玄骤起发难，言语激烈，邓介面色倒无大变，心知一则自己适才确实言语失当，二则姜道玄所言亦是实情，心中暗叹：终究出了岔子。
站在邓介边上的钱余，向来将邓介看做至亲，看不得其受半点委屈，邓介淡定，他可没有按捺情绪：“老贼，我……”
邓介连忙拽着钱余，不让他再说话，匆匆道了声告辞，离开了姜府。
姜冶并未阻拦，喝了一口杯中茶，望着邓介的背影，淡淡道：“多谢叔父解围。”
邓介钱余离开姜府后，径直回到投宿客栈”蓬莱亭“中。
邓钱二人坐在一楼，叫了些酒菜。
“老贼可恶！少爷怎会如此淡定！”钱余怒气冲冲，此刻的神态像极了涨起全身的河豚，虽是神色认真，却有道不尽的可爱。
邓介望着钱余此态，忍不住笑了：“跟你说多少次了，你我在外伪作主仆，私下里却不必叫我少爷。”
钱余挠挠头，一脸真诚道：“少爷是我一生最爱的人，爹娘也比不上。”
邓介面色一正，摆手道：“还是别，我对妙龄少女兴趣大些。”
钱余面色更加认真：“那我这就去换女装！“
邓介知钱余生性好开玩笑，并非真有此意，当下笑笑不答。
此时，门外踏入两名捕快，看面相，二人皆是双眼肿胀，一脸倦容。
一人有气无力，唤来掌柜：”给我哥俩来两只烧鸡，一壶酒，钱嘛，等有了就还你。“
那掌柜唯唯诺诺，满脸堆笑：”哪能要刘头的钱呐，这几个月来烧鸡和酒是我孝敬的！“
那捕快脸上顿有笑意，哈欠连连望着掌柜：”懂事！哈哈哈！懂事！“
掌柜连连点头，疑惑地问道：”两位头近日怎么都看起来这么疲惫？“
一名捕快顿有怒色：”近来嘉兴来了一个巨盗，他娘天杀的，接连十三日，日日偷盗富户，我兄弟日日查案，夜夜追寻，能有半口气来你这喝酒已算十分不错了。“
另一名捕快当下摔了酒碗：”狗日的，别让他撞在我刘某手里，否则，我这刀，嘿嘿，可不是切菜用的！“
话音刚落，忽听得嘭通一阵碗碟碎响骤然传来，顷刻间偌大酒楼寂静无声。那刘捕头心中大惊：不会有这般巧法，让那个巨盗听到了吧！心中如此想，却不敢伸头去看，忽地大叫一声，如遇鬼魅一般，扒了一只鸡腿撇下同伴撒腿跑了。
店内酒客哄堂大笑，皆心想：就这胆量，如何缉盗？
另一名捕快面色尴尬，立时抽刀吓唬，众人笑声方止。
掌柜知道这是几天前刚来的一个小厮，生的秀气，却粗手粗脚，经常打坏碟子。
掌柜忍不住了，立时进了厨房，拉着那小厮的耳朵出来，大喝道：”明日你不必来了！“
小厮杏眼樱唇，极为美艳，此时满面娇羞，甩下一句：“不来便罢了，谁稀罕！”当下甩着手跑开了。
堂中食客望着此人，面上极为错愕：并非为此人生的美艳，而是……而是适才那句“不来便罢了，谁稀罕！“声如洪钟，嗡嗡震耳，那分明是男声！众食客顿时哭笑不得，心道：如此皮囊，怎长在一个男人身上。
邓介也不禁哑然，思绪电转，忽地望向钱余：”余弟，据我所知，你的沾衣十八跌功夫沾人就倒，且来去如风？“
钱余面色尴尬：”旁人不知道，少爷你还不知道吗，我这功夫只可防身逃跑，与人打斗其实全无用处。“
”那倒无妨，今夜要辛苦你跑一趟。“邓介虎目闪烁，含义深沉。
夜临子时 嘉兴平湖街
捕头刘冲嘟嘟囔囔抱怨：”这天杀的飞贼，连盗我嘉兴富户一十三家，已属十分猖獗，今日更是胆大包天，居然盗到堂堂嘉兴郡王府。我这日夜缉盗，何时才是个头啊！原想当这个捕头，吓唬吓唬邻里，收收贿赂，悠然自得过着一辈子也就得了。哪知这般倒霉，这他娘的破事儿，折腾得我几夜没睡，哎……“
刘冲正抱怨间，恍恍惚惚忽觉一阵诡异的劲风袭来，此风似要划破空气，带出极为凄厉的尖啸！刘冲又不知是人是鬼，当下何其心慌，只得闭着眼睛，双手不住地乱摆胡锤，无意碰到一摆衣襟，一触之间，只觉得猛然一股浑然大力涌来，刘冲立时被弹飞丈余，身上被地面摩擦，留下不少口子。
刘冲这一吓一跌倒，半晌才爬起，一看眼前身后，哪里有人！当下极为惊恐，踉跄爬至街道墙角，颤声道：”是人是鬼啊，我刘冲不怕……不怕你啊……我不怕你……“说这话时，人早已依着墙角瘫在地上。
”我叫杨修之，你说是人是鬼啊！“有声在刘冲所依的那面墙头传来，起音绵长低沉，子夜骤闻，恐怖至极。
刘冲只觉得心脏此刻已上涌到喉头，待要爬离，脚上却没了半分力气，语调断续几乎不成句子：”杨杨杨……之，我……你……尸尸，抬，我，是我……我我有恩呐！“
”你们将我埋在哪头——哪头啊——“此声伴着风声飘来，更平添几分诡异。
刘冲此刻才知为何杨修之化作厉鬼来寻他。杨修之此人自视高人一等，很看不起身边同僚，同僚无一人与其交好，甚至其人身死，也无人有多余伤悲。众捕快胡乱买了一个廉价的”狗碰头“棺材，随意扔在九龙山南面的乱葬岗里了，而提此建议的正是此刻惊破肝胆的刘冲。
刘冲面如死灰：”将您您您……埋在九九九……龙山南乱葬岗也是没没没有……有办法的啊，我等实实……实在也是没有什么银子，您那口棺材的大大大部分银子还还还……都是我掏的呀……“刘冲兀自在那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却没注意到，墙头的阴风和瘆人的声音早已没了。一人在夜中不停喃喃，又可怖又可笑。
适才那道鬼影当然并非真鬼，此人正是受邓介所托，前来探听杨修之坟墓所在的钱余。
说来也是好笑，沾衣十八跌本是进手多于防御的功夫，这钱余不知如何练得，这功夫如若旁人不主动碰他，是毫无作用。且此人的沾衣十八跌练得好似轻功，来去如风。
邓介又望见日间那刘姓捕头在蓬莱亭白吃白喝，却色厉内荏，胆小如鼠。正逢巨盗接连作案，衙门捕快夜间也不得休。故此策划了这一计划，巧借钱余扮鬼，诈出杨修之埋骨之处。
此时目的已达，钱余自然离开。
钱余正欣喜事已办成，飞上屋檐正待离开，只听到有人朝自己这个方向大喊：”贼人在这呢！兄弟们都来这里！不要放过！“
钱余张望四周哪里还有旁人，低头望着自己，黑衣蒙面，又站在屋檐，显然是将自己认错了。这下白口莫辩了，心中暗道一声苦也。忽嗅到一阵脂粉香气，极为沁人，有又一团黑影向自己袭来，钱余下意识抱住，只觉得沉甸甸的，落在手里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原是一包金银玉器。再看一道身影化作香风，已向北面去了。
钱余正待要追，手中包袱一滑，已从屋檐落下，钱余弯腰兜手接住，再起身时，肩上已多了两柄官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