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清亮的日光中醒来。窗外有嘈杂的行人的脚步,渐进又渐渐走远,消失于来时相反的方向。一两声犬吠从深巷的那头飘进,又飘远。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一生中近三万个朝夕中足够寻常的一天。醒后梳洗,煮简单的早餐,冲热茶,在院中吹风。这些流程,简易,贫穷或富有的人,只要在尘世,悉数遵从无可回避。
但在每一个早起晚睡的奔忙中,我从未意识到它们该是散漫舒心的。
两三片青菜,一碗白粥,半个馒头,以前觉得苦,向往纸醉金迷的极度丰盛,现在感受到铅华洗去的满足。
三四十树龄的葡萄桩子倚仗着院墙扭曲着向上。有光,就有方向,就有了荫庇依靠,“生命自己就会找到蓬勃之路。”
长长的繁茂的杆茎盘在庭院上头,可能由于是暖冬,掌状的葡萄叶子冒出了三五张嫩黄,这一点点绿,赋予整个院子秋天里春天的活力。
光从干枯的葡萄藤上缓缓流泻下来,简单的日常变得悠长,郑重,像完成一场祈祷的仪式。
车流来往,在闹市的一条窄窄的巷子里,长长的走道通往记忆中幼时的宅院。院门斑驳,锈迹点点描摹着已逝的青春。
身临其境,人是很难不触景生情的。人很无情,当年离开时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入无边的眺望中。一次次满身伤痕归来,它都敞开怀抱笑纳。
然而,物有时比人更绝情。门锁磨蚀成旧的,木门上朱漆剥落,白色石灰碎屑只要一听到动静就呼啦啦下坠。
前些日子新移植的紫竹、山楂、石榴,叶子在深秋多半已泛黄,瑟缩在金风中。
我喜欢这些黄色,喜欢这种金黄、红黄的漫舞一样的生命的挣扎。抖落的叶子飘降在青石砖上,有一种人世飘零的悲凉。
一些时日,骑单车穿梭在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大街上。衣裙在夜幕下翻飞,我也像此刻那般悲观,但是风一来,一看见那些苍老,又感知到宁静。梧桐树总给人安稳的心意,也有法国式的浪漫。所有苍老的时间,到最后都会被收进温暖的夜色,收进这个城市中一个有灯光的角落,收进一个新轮回,哀怨在此,喜怒在此,和乐欢聚在此。
不管多么风光或不堪,生活最终归于三餐四季的柴米油盐。命运一视同仁,不偏向谁,不针对谁,没什么特殊对待。
当我在黑暗中带着一盏灯往回走时,还是感受到了不同。
这条路,漆黑中原本寂寥。因为一些人的居住,很深的夜里,邻里业已酣睡,还会有衣着光鲜的尘世中人找来。犬吠在阒暗的夜空中格外响亮,甚至可以穿越时空传到古老城市沿河的喧哗中去。
富在深山有人知,穷在闹市无人问。太明显的差别。无怪乎众生追逐富贵。可既然身在富贵,又为何要寻找隐居遁世,实在疑惑不明。只是以让诸位有求于他的人踏破铁鞋来证明存在的价值吗?
鲁迅先生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以想见,人人的幸福决不类同。
有人的幸福是自我处在一种身无外物的舒适状态,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感知到完全放松,所有交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有人的幸福必得假借他人的恭维,以得到满足,自我的宽慰完全驾驭在众生喧哗之中。
远离世俗,青灯黄卷,一贫如洗,清淡不过如是。那些在物质上看似匮乏的人,在精神上未必贫穷粗鄙。身陷红尘囹圄,熙熙利来扰攘,繁锦绮丽不知疲倦。那些觥筹交错,假情真心未必不快意。
哪一种幸福更高级,无从评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也只是在某一处暂寄肉身。为数不多的几株南天竹,填满了旧时深院空白的一隅,也填满了秋天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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