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东郡里有个某甲,向以弄蛇为业。尝饲二蛇,周体遍青,遂以大青、二青而呼之。又二青略异,眉间独生一赤红颜色,无论盘旋、招呼,皆中其意,甚爱之。
过一年,大青死,蛇人痛惋,或寻一蛇补缺,久而不得。中有一夜,蛇人夜宿山寺。天明时分,启蛇篓唤二青出来,不见,又寻觅既久,而绝无影踪。蛇人思想起来,“诶?便时晚儿也有的,那时放二青出去,或水草茂盛之处,或乡野僻静之处,玩耍游戏,每辄即归,从不肯擅脱不回。想这次是它自家里耍子去吧?”即停,坐以待蛇。挺一早上,还不见二青来归,不免蛇人郁郁,直恁恁地起身,叹气道:“这小冤家,倒好自在快活,说便离开,也忒无情无义些个!”转脚,还没出去几步,就听得草中悉悉索索,急忙回顾,见正是二青。蛇人大喜道:“嘿嘿,我就说你不能忘了我么?”坐在路边,启蛇篓以待二青。不想二青逡巡不前,只在盘旋。
蛇人见状,起身见二青身后多了一个小伴儿,也是条青蛇,比二青小。蛇人欢喜,取了饵食来投,谓二青道:“还说你干嘛去了?敢情是寻个小伴,诶?这蛇小,通体也青,咱叫他小青吧!”招呼那个,“小青,小青,来,来,来,过来这边”,说话儿逗弄,看小青不敢,畏畏缩缩。末末了,还是二青亲热,叼了饵料过来,犹似主待客人一般,往小青口边投喂。蛇人指二青笑,“我家二青好仁义,竟晓得待客之道哩!”小青遂食,又与二青碰头,亲昵无比。吃罢,两蛇并行,蜿蜒进去蛇篓。后蛇人便调教两个,无不中规中矩,一般乖顺,而游走四方,获利无数。
又有一般说法,言那些弄蛇之人,大抵用二尺为限,过则难操,不好把持,便要更换之矣。蛇人偏爱二青乖顺,从未嫌弃,再二三年,看二青已长过三尺,连蛇篓都装它不下,只好寻思放了。一日,行至在淄县东山境内,蛇人见此地山水肥美,物产丰饶,便放二青出来,一番饱喂,赶它道:“二青,你去吧,此间丰盛,可作安家之处!”不待蛇人扭身,二青便回,还以为是郊野放猎,游玩耍子,径在篓外蜿蜒。蛇人再赶,“诶?二青,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嘞!看你我缘分已尽,总该你寻个好道路,奈何久居这促狭箧篓之中?”二青复去,蛇人目送远矣。转回身,二一次见二青再来,首抵了蛇篓,似有所意,又闻篓中的小青不安,内中震震。蛇人解悟,“噫!对,对,小青是你带来的,想是还有些告别之语?”放小青出来,看它两个绞首相交,并排而行,似有告慰之说。
蛇人心道:“嗯,看来啊,这人有人言,蛇有蛇语,它两个倒好有一番情谊哩!”想着,望两个方向,不禁滴落几颗眼泪。既久,仍不见小青来归,心思之,“诶?莫不同走了去?也罢,就叫它两个结伴,索性成全了吧。”收拾一下家什,正准备走呢,却见小青踽踽独来,也不同他亲昵,直进去蛇篓之中。再之后,蛇人物色新侣,总无应手之蛇,而小青亦大,不能操弄方便了。好在不久,终有一蛇得入,虽温驯有之,只仍不如小青、二青灵性。而小青见已如小儿手臂一般,眼脚睁是不能用了。
话分两头。再说那东山中的二青,时有樵采之人见着,经历数年,早长及数尺,而碗口一般粗细,就追赶所见之人。那山中的行旅脚夫甚苦,彼此间互相告戒,非结伴不敢往过。又一次,蛇人路过东山,见有一大蛇动如暴风一般,体大无朋,追赶蛇人甚急。哪里分辨,蛇人拔脚就跑,逃命间,已感大蛇追及后背,猛回头,见正昂然其头,欲张口伤人。
蛇人观瞧,见那蛇头上朱红尚在,急起飞智,吼那蛇道:“二青,二青,好冤家啊,倒看我是哪个?只顾来追!”那蛇闻言,忽便顿住,细细打量一番,竟如之前的常时晚儿一般,围在蛇人左右,盘旋过来。虽无歹恶,奈何躯体狼犺,没一会工夫儿,便压得蛇人呼吸不能。那蛇人叫苦,捶地厮喊起来,“二青啊,小冤家,恁地要压死我吗,还不快些放我出去?”二青倒乖巧,即闪退一旁。停了一忽儿,又以头触其背篓。蛇人领悟,放小青出来相见。二青见了,即就亲热得不行,跟小青缠绕一起,久久不肯分开。
蛇人趁势劝道:“小青,我原想给你寻个归宿,这下好了,看二青也在,你可从它而去,从此便不孤单”,转头又对二青,“这小青是你引来的,今后还叫从你而去”,顿顿,愈发语重心长,“二青啊,小冤家!这东山里幽深,总不缺了你之饮食,何苦追那些行路之人,若多,必遭了天谴不可,切之,慎之,万不可再犯,便好生跟小青在深内修行,日后得羽化成龙,岂不大快矣哉?”说罢,看二青、小青垂头,似有领受。已而遽起,由二青前领,小青随后,竟不回头,往深里爬去,所过之处,草木中分,劈成一条蛇路。那蛇人伫立凝望,不见踪迹才罢。后便行人如常,不复再见二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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