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有一位于公者,少任侠,好拳脚,力能持高壶①而舞。崇祯某年,公赴京殿试,适仆人病卧,在旅中不起。没奈何,公到市集以上,为寻医治之方。经一卜者,听群口交道,备言其术之灵验,遂登门求问。
既至,公未言,卜者开口相问:“君所来,可问仆人之病乎?”“正是”,公大愕讷言,“哎呀,就请先生不吝,赐小人一个良方”,卜者上下打量,“不忙,我观君之仆人无碍,稍事可好,不过——”,“甚么?还望先生明示”,公愈急,绞手切切。卜者不慌不忙,伸手与公课了一卦,卦毕,与解道:“君阳寿将近,在此三日。”
公信然,怅惘有所失。卜者又道:“唉,罢了,我也是有些脱灾解困之心,不能眼睁就见人赴死不是?既君有难,待我施展,可为君禳解一番。”说完,眼看着于公,竟茫然不顾。卜者以为不信,跟道:“奢靡不多,十金而已,君可——”,话没说完,见公已默然而出,忿怒道:“呸!真个舍命不舍财,甚么东西?”周围人等纷纷解劝,不想公之心事,“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安得人术可解?”又熟稔之人在旁,劝公勿要以钱财为念,终不听。
过去两日,在第三天,公就馆中安坐,静待窥觇。幸白日无恙。夜中,则挑灯闭户,仗剑危倚。听谯楼上鼓打一更,周遭静寂如初,公疑卜者不灵,直欲就枕去睡。说也奇怪,偏这时分,忽听窗外缝隙之处,传有悉悉索索之声。细审之,见一小人儿,持利戈从缝中爬入。不及仔细,那小人儿落地即长,少时,已人般高下。公抱剑扑击,奈何仓促不中,复又变了小小一个儿,反从来处逃遁。公赶上,再一剑,劈中,那小人儿应声而倒。及取烛火观照,一纸人儿而已,腰斩两断。
公不敢睡卧,人也精神许多,仍坐以待之。未久,又一物破窗而入,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视之,犹一厉鬼。及落地,不稳当,被公趁便一剑,断击为两,仍各蠕蠕而动。为防有变,公连续击发,转瞬砍下数剑,再听则铿然顿挫,见只木偶泥胎,碎为点点。
经此二者,公稍备之,即俯伏窗边凝注,眼不错珠儿地盯着窗缝。又久,听外有牛喘之息,紧接着地动山摇,立足不稳。公以屋宇将倾,遂发狠心,“死就死了吧!”拽开门,虎跳一个箭步,冲出门外。方在庭中站定,见一大鬼,高可与檐许,正推窗板墙。炭黑墨面,形容枯槁,眼目睒闪,而略有黄光。上无衣,下无履,手擎弓,腰负矢。看公出,即弯弓搭箭,绷得势满,勒得力圆,噗地一箭射来。公躲闪不开,急仗剑拨打,不中。那鬼恶怒,复再一箭。趁工夫儿,公转身奔逃,二箭贯通墙壁。两发不中,那鬼愈发恼恨,弃了弓矢,抽佩刀又战,舞动如轮,呼呼挂风,望公斜肩铲背,顺势下劈。幸公早准备多时,看看刀近,一个缩颈藏头,就地十八滚,犹猱般射出。站定,不转身,耳轮中就听得噹地一声,那刀中了庭石,一分为二,足见力大。
公不敢大意,直觑个空当,站在两股之间,一击中其脚踝。那鬼恶怒更甚,而吼声如雷,复一刀劈公,被伏身暂避,稍慢了一点儿,刀下,带了一些衣襟。当是时,公在大鬼肋下,大吼一声,用尽平生的力气,“就给我在这儿吧!”奋力一扑,鬼立僵而倒,再多剑,方敢停身观瞧,乃一刻画木偶,高矮如人,尚然有弓矢缠于腰际,面目狰狞。回视剑击之处,皆有血出。始悟必卜者作法,所遣三者皆欲取己之性命,以说其法,神奇术也。公愤愤然,“这东西真是可恼可恶!”不敢睡觉,秉烛以待天明。
次晨,公告左右,齐致卜所,欲兴问罪之事。卜者听外面喧哗,远远一望,随旋身隐逸,无所踪迹。有人给出主意,“别慌,这是个障眼法儿,可取些狗血来破”,公信之,即使人圈禁左右,不叫有失。往讨了狗血回来。卜者一见,再隐匿身形,被众人在其站处浇淋,一下现形,头面里外,糊里糊涂,好同个鬼物一般。众人赶着,押付有司处明正典刑。
叶康成注:
① 高壶:一说壶铃,为练臂力所用一种器械。一说铜壶,为刻漏计时所用。因铜壶体量过大,本文采信壶铃之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