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简镇

作者: 8ab892748021 | 来源:发表于2018-06-10 22:19 被阅读161次

    三个小镇活生生地把第五大岛分成了三个大饼,相比民安镇和东山镇,东简镇是岛上最大的一块饼,而这块饼如今离我大约有三百五十公里。掰指一算,这个距离并不是很远,可当你急需回到那片温暖的土地时,这个距离完全可以令人绝望的了。

    大约在十五年前,我刚刚开始有记忆并逐渐认识周围世界的时候,东简镇还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非常地贫穷与落后。那时我们村还没有条像样的水泥路,有的只是一下雨就不敢出门的烂泥路。每当下雨,人一走,地下准能留下巴掌大的鞋印子,而这鞋印子很快就会灌满雨水,于是就有了一地的坑坑洼洼。

    每当村干部组织开会时,年迈的村长就会拿着海螺哨,在烂泥路上吹,他鼓起腮帮子往海螺哨里吹气时,脸红得像张飞。我们小孩子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争着抢着要求村长把海螺哨借给给我们玩一会,一而在在而三,村长烦了,板着个红脸,怒气冲冲地说:小孩子一边去,别在这瞎吵吵。我们被那张红脸吓得不轻,有时晚上睡觉还会做恶梦,我们一哄而散,身后海螺哨的唔唔把渐行渐远,而到了现在,那样的哨子,我在也没见过了。

    东简镇还有个买饼的老头,全镇只有那家伙会做那种甜甜的三角饼,他总骑着个破摩托车,载着饼箱子把大饼往各个村子里面送。他每两三天就会往我们村子里送大饼,这在我们小孩子里头是人尽皆知的真理。要想进我们村就必须要过村口的大桥,我们早早起来,要办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在桥头守着。直到老头摩托车的排声出现时,我们才会探出圆圆的小脑袋,车子过桥了,我们就会跟在后跑,我们追的不是老头的破摩托车,我们追的是饼箱里头的大饼。

    那时候的小买部有个很老的名字,叫供销社。对我们而言,供销社就是天堂,那里不单住着上帝和天使,还住着甜甜的大饼。老头的车子停在供销社门口,开始往里头送大饼,我们一帮小屁孩坐在石头上干巴巴地看着,从嘴里流出的口水都快要把脚趾头给砸烂了。这俗话说得好,活人能让尿给憋死?等老头跟供销社老板到屋里头结账的时候,我们的扛把子一声令下,我们像饿疯了的狗一样朝饼箱里头的大饼冲去,一双双带泥的手抓起大饼就往外跑,每次都不会拿多,每次都是一人一个。买饼的老头在窗子里看着我们行窃,在记忆中,他没有一次冲出来抓我们个现行,他只是看着,面带微笑地看着。

    再长大一点,我到镇上的小学里读书,以前那学校叫东简中心小学,只不过后来改了名,叫东简小学。第一次到学校报到的时候,看着五层高的教学楼,我简直惊呆了,因为我们村里头没人建那么那么漂亮的楼,父亲打趣地问我:儿子,这你数数这楼有几层。我用手指一个一个地点,随后回答:四层!父亲气坏了,要我在点一遍,我点来点去,还是四层。父亲问我为什么是四层而不是五层呢?我说我数给你看,我指着二楼开始往上点,一、二、三、四。父亲问我,最底下的那层为什么没点进去?我说,最底下的那个是地面,它不是楼。父亲听后哭笑不得。

    学校开会的时候,校长咬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在台上叽叽歪歪地说:同学们,泰戈尔曾经说过: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这话说得不错,我们要努力学习,要为国家奉献力量……。我们竖起耳朵仔细听好,但直到长大后我才得知,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这话是高尔基说的,没人家泰戈尔什么事。

    上学时我们总爱抄小道,夏天的时候,林子里有蝉,他们嗡嗡地叫唤,我们愉快地将它们捕捉,把收获的战利品放在书包里,一到上课的时候书包里的蝉就叫唤个不停,老师不乐意了,讲了一堆大道理,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让我们把蝉放走。我们死活不肯,老师急眼了,叫我们出去罚站,我们背着书包到门口,站了一会,觉得无聊,索性就又钻进森子里捕蝉去了。热了就跑到水沟里游泳,饿了就在田里闲逛,瞅见谁家香瓜熟了,谁家就倒大霉。

    然而我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晚上回家的时候,我接到父亲的传唤,只见老师神色慌张地坐在村委会大厅里,村长一边,家长一排,好学生一排,一阵稀里糊涂的数落后,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但这事没完,老师数落最多是违反纪律之类的,而父亲与母亲的数落那可就是真刀真枪的了。

    在林子里有许多有趣好玩的东西,有一次我们往林子深处走,想发现更多好玩的东西,那一次我偶然发现了注射器。我叫伙伴们过来,因为数量很多。这东西我们只见过医生手里头拿到过,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子知道这是什么,叫我们赶紧离开,我心里头不服,便偷偷拣起一个放进书包里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注射器一直在我的书包里头安静地呆着,直到母亲拿我书包去洗的时候才发现了我的秘密。母亲一改以往温柔的性格对我大发雷霆,我吓傻了。但母亲这样做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那样的注射器是毒瘾子用来吸毒的工具,毒品在那个时代实在是祸害了不少家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只要家庭里有一人吸毒,全家都要遭殃,但越是贫穷的地方吸毒的人就会越多,这东西一旦上起瘾来,那可就真的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那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一家超生,全村结扎!计划生育绝对是十几年前妇女的恶梦,警察来村子抓超生妇女,那气势就跟电影里鬼子进村差不多,有趣的是每次警察前来搜捕时,村民们都会收到风声。妇女们充分发挥了她们的聪明才智,有的躲到自家床底下,有的躲到了草剁子里,有的上树,有的索性就在门口前挖个棺材大的地下室,警察一来,就躲在里面不出来。有一次去找伙伴去玩,见他母亲躲在门缝后面,我去问:阿姨你躲在门后面干什么?她还以为是警察来了,吓得魂飞魄散,急匆匆地叫我赶紧离开,我不知所以然地走开了。

    也许是她藏得不严实,她还是被抓了。那几个警察像极了日本鬼子,他们用力地把她从门后面拉出来,她剧烈地挣扎,凄凉求救声直叫人起鸡皮疙瘩。她的丈夫回来,见到这样的场景,二话不说就拎起锄头朝警察脑门子砸去,警察训练有素,两大警棍就把他闷倒在地,动弹不得。我与伙伴眼睁地看着这一切,我们陷入了剧烈的恐慌,眼前的一切给我们的童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伙伴低声对我说,等我长大了,有力气了,我一定宰了这帮王八蛋。

    从那时起我们对警察产生了极大的成见,以致于在以后的时间里,每当听到哪里的警察做了什么有利于人民的好事时,我总会不屑一顾,有时还会轻蔑地讽刺一句,狗改不了吃屎。但在这样的悲剧中,警察本身没错,因为这是国家高层根据国情制定的合理方案,如果任由人口过度增长,那后果将会不可设想。尽管我已经看穿了其中原理,但我对警察的成见还是存在的。也许他们在抓人的时候也会很痛苦,但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人民的美好末来,他们的确付出了许多,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的确是高尚的。我能对此所作的赞美,也莫过于此了。

    经常回忆过往是一件十分甜蜜而又十分痛苦的一件事。在每年的夏季,台风都会如约而至,小镇又将经受一次风暴的洗礼,而小镇里的人们却对此多见不怪了。那时候小镇上的房子大多是瓦房,这种房子冬暖夏凉,但也容易受到台风的摧残。

    那一次的台风是夜里登陆的,听说这次来得很大,父亲早早地把窗户都用木板给封死了,供电站也把电给停了。晚上八点半,窗外开始呼呼作响,还有皮鞭似的大雨奋力抽向大地的声音。相比于大人,小孩子更容被大自然的野性所折服,我显得很不安,母亲在床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小脑袋,昏黄的烛光在她平静的脸上微微地晃动着,侧脸的发丝在下巴处温柔地停靠着。被子里很温暖,而窗外的狂风却越来越大,屋顶上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母亲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父亲盯着屋檐,雨水开始往滴,母亲把桶拿来接着,以免让它弄湿地板。父亲对母亲说:看好孩子,厨房那里比这里硬,如果实在不行就抱着孩子冲到里去。

    我闭着眼睛,仔细聆听窗外的一切,我看到了大树在狂风中像个疯子一样摇头晃脑,大雨把世界涂抹成灰色,一座座瓦房像一只只等死的羔羊,它们会在屠刀到来之前努力地保持着沉默,一只鸟巢被暴雨毙于污泥之中,黑色的鸟头艰难地抬起来,转眼间就又被姆指大的雨点活生生地按进土里去。世间狂乱得像是在经历一场天罚,粗壮的树枝被狂横扫于十米开外,小草欢喜,大地哭泣,洪水将大桥冲毁,将庄稼扫荡。地狱之门洞开,无数个厉鬼排着队,冲向天空,飞出银河,到达宇宙的尽头与万能的上帝寻欢作乐。突然之间,一声爆响过后,屋外下暴雨,屋内下特大暴雨,母亲反应迅速,抱起我就往外跑,父亲急忙把门一脚踢开,母亲抱着我跨过门板,冲向厨房。而我却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安静地睡着了。

    第二日,天空放晴,我光着小脚丫来到田野上,空气里饱含着雨的后清香,河水漫过桥梁,毫无疑问,稻子是合格的潜水员。台风前的镇子与台风后的镇子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坐草地上,旁边还有一只被淋死的小鸟,我顿生无助之感。

    而如今,小镇在300里开外的晚霞中发光发烫,而它的子民却在触手可及之处伤春悲秋。我行走在城市的水泥路上,这路确实比烂泥路还要养眼那么一点。

    我看着没有空调就会死的高楼大厦,街上行走着形形色的人,如果你有一天给你的顶头上司到了杯水,我想他会认为你是在拍马屁,如果你想帮助一个老太太过马路,我想她会认为你是在图谋不轨,如果你某一天面带微笑,别人就会过来问你是否中了彩票。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你的弱点,因为别人会在你的弱点上洒盐,好突显出他们的足智多谋。脸上千万不能带有任何懦弱的表现,因为这样会显得你很好欺负。千万不能对别人说你有多厉害多厉害,因为在你开口时他们已经在思考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使你遭受重创。人们已经默认了一条真理,那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总是胜利者写就的,在这样的先决条件下,任何美德和道德都不过是形式过场,真正起到约束作用的只有法律。主导人们的动机的是利益,每个人在做某件事时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思考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加以衡量之后他们才会开始下一步。如果你想大发善心,我想别人会笑你是个疯子或是傻缺,决不会认为你是个好人。

    就算了吧,城市人有城市人的思考准侧,农村人有农村人的思维想法,二者不比谁好,如果哪位天才断言城市的进步思想比落后的农村思想要好得多,那我会第一个站起来反对,我想反对的人不止我一个才是。

    于是我在昨天夜里梦见了东简镇,我站在龙水岒(全岛的最高点)上俯视整个小镇,新建的钢铁厂像一只巨大的心脏,源源不断地给小镇的各个部位运送营养,经济的快速崛起导致了人际关系的持续冷漠,整个小镇的美丽被全部杀死于昨日。城市化给人们带来了越来越多的矛盾,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也许该悲伤,但这显得毫无意义。

    小镇的记忆从末从我身上抹去过,尽管我离它足有300公里。每当我一脚踩上那片土地时,一切犹如昨日般清晰。

    东简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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