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通扔到窗外去

作者: 兔子巴尼 | 来源:发表于2021-12-08 13:17 被阅读0次

    “你前天傍晚见到的那个小伙子半夜被人杀死了,就是那个看管烟花摊档的年轻小伙,你还记得吗?当时他还帮忙把烟花搬到我们车上的……”

    爸爸的嘴巴还在不停地张开闭合,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使劲地在那儿说个不停。

    难道得知一个人死了是一件值得如此兴奋的事情吗?

    “行了行了,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她会害怕的。”

    妈妈在旁边拉了几下爸爸的袖子,试图让他停下来,可惜并不奏效。

    与此同时,他貌似还更来劲儿了。

    “这有什么关系?她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害怕。”

    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自己不害怕的事情,别人也理所应当不害怕。作为一位父亲,他甚至认为这是检验女儿成长进程的标准之一。

    不,我当时的内心可是怕得不得了。在听到爸爸那句“她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害怕”时,我才强忍住不断涌上来的恐惧,胡乱地找了个理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如果不是因为睡前没有上厕所,我也不会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与父母在客厅遇上,他们见到我以后并没有停止交谈,这证明了当时所谈论的话题跟我没有直接关系,不用担心被我听到,甚至还主动地告诉我他们在聊什么事情,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糟糕的是,这完完全全扰乱了我下半夜的睡眠质量。

    我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入睡,恐惧支撑起了沉重的眼皮,我只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到处张望、搜索。

    那件事情不是我当时作为一名高一学生能独自消化的,胆子小不是我的错,想象力丰富也不是我的问题,跟死亡有关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想很多,不得不感到害怕。

    听说放了一个晚上的烟花呢。不知道他是在烟花燃起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是在烟花绽放最灿烂的那一刻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又或者是在烟花燃尽的那刻才离开的,

    这个世界是如此危险,这份“危险”是某些人造成的,而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份“危险”。

    “把烟花摊档开在高速公路边上本来就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这样太危险了!”

    “嗯,可不是嘛,怎么可以让一个年轻人独自看守摊位?”

    离烟花摊档大约一公里处有一户农家乐,设施简陋,一池塘,一菜地,一空地,一厨房,一卫生间,一饭厅,如此便构成了这一户农家乐,周边天然的树林、竹林、小路以及别家的大片农田为这户农家乐增添了不少农家风情。

    在农家乐的饭桌上少不了一道菜——柴火鸡,农家的柴火和走地鸡的完美结合,为了完成这道菜,老板专门雇了一个负责杀鸡的员工,谁也没想到这个受雇杀鸡的年轻小伙会跟发生在不远处的公路边上那个烟花摊档的命案有所关联。

    那一段时间,我总忘不了翻看每天的日报和晚报,可是并没有找到这一起命案相关的报道。难道他们跟我妈一样担心大家会害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真该跟我爸学习一下,树立起这样的观念:居住在这小城里的人都已经长大了或正在成长,他们不应该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害怕。

    直到后来大学毕业后,我回到这座小城,在当地的电视台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终于发现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在某种程度上,比起大城市,小地方更加闭塞,无论是交通、信息还是思想观念。这类地方就像是一池温水,人们不需要想太多,也不需要做太多,就能好好地在里面度过自己的一生。

    在面对一些可怕事情的时候,当权者希望把它们遮盖起来,为的是维持原本平淡的状态,比起全面地了解事情,他们更想要当作一切可怕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免得引起大家的恐慌与不安。

    在电视台工作的那大半年里,栏目的片子受审的时候,我几乎每次都得在旁边守着,这是新人编导的必经之路。

    有一次,我们栏目那期节目的内容是关于环境保护的,每当出现大气污染、雾霾这一类字眼时,审片主任一改平常的神游放空状态,整个人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双眼放光,如果彼时给他一张讲台和一支麦克风的话,他会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可惜观众只能有我一个人。

    最后,我把节目稿拿出来对照着,找出“污染”、“雾霾”、“浑浊”这类词语,把视频中相关的片段删掉,将字幕修改了过来。

    “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们这期节目播出的话可是会出大事的!”

    那时,我对这份工作有了更深的感受和理解。在这里,没人想做出别样的节目和有突破性的报道,他们只是想一切照常,日子毫无波澜。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电视台,它更像是一家养老院,人人安逸度日,直到现在也忘不了隔壁办公室的叔叔辈同事不止一次在上班时间叫我出去饮茶的场景,这或许就是他们用来对待工作的幽默方式吧。

    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就像是一个散布可怕消息的“恐怖分子”。

    “你们知不知道有一个看守烟花摊档的男人被一个在农家乐杀鸡的男人给杀死了?”

    一开始,周围的同学听得津津有味的。

    “我还见过那个被杀死的男人,他长得白白净净的,高高瘦瘦,笑起来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讲述的声音变得更加兴奋了,同学们的脸上开始逐渐显露出怀疑的表情。

    换作我自己也是听众之一的话,大概也无法完全信任这个越讲越兴奋的讲述者,况且当时并没有相关的新闻报道作为支撑,这就更值得怀疑了。

    那个烟花摊档是我爸的一个好朋友开设的,所以,我获得了许多关于这个案件的信息。

    “杀鸡的那个男人有案底的,以前因为盗窃坐过牢,刚出狱没多久就去干杀鸡这份工作了,那天晚上他用绳子把看守烟花摊档那个男人给绑在椅子上,先是手持木棍打他,然后拿走了他身上的所有钱和一部手机……”

    不仅是听我讲述的同学,还有我自己也开始感到疑惑。

    为了节约成本,那个临时的摊档是用木板和防水的红白蓝料子简单搭建的,杀鸡小伙无法忍受每天杀那么多鸡才拿那么一点钱,他想挣大钱,不想再杀鸡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做了这么一个极端的选择——杀人,这个选择为他带来了很多钱吗?

    答案几乎是否定的,杀鸡小伙从烟花小伙的身上拿走了不到三百块钱的现金和一部用了几年的手机。烟花小伙以为杀鸡小伙拿了钱就会走人,所以没做什么挣扎和反抗就让他把自己给绑在了椅子上。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杀鸡小伙没有满足于将烟花小伙控制在椅子上,他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开始暴打烟花小伙,溅出了鲜血,后来警察在旁边那张简易的木板床底下发现了一大滩已经凝结的人血。

    这一场暴打也不是事情的终结,杀鸡小伙身上也沾上了鲜血,他拿着不到三百块钱的现金和一部不值钱的手机,准备离开现场。

    最令人咋舌和费解的是,杀鸡小伙在走之前引爆了摊档里烟花爆竹,当时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那天晚上,附近的村民躺在床上听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烟花爆竹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可是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会有人能听到烟花小伙的呼救声。

    不知道杀鸡小伙到底是淡定还是无知、莽撞,他很快就被警方锁定为目标,藏在员工宿舍衣柜里面的沾到鲜血的现金和手机被搜了出来,证据确凿,杀鸡小伙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犯案手段之恶劣让人毛骨悚然,一审二审都被判处了死刑。

    就在前一天的傍晚,我爸跟朋友预订了一些准备在春节燃放的烟花爆竹,他载上我一起去取货,就在那天,我见到了烟花小伙,他很有礼貌,精力充沛,帮忙把提前包装好的烟花爆竹搬到车上,然后还向我爸推荐了别的品种的烟花。

    离开的时候,烟花小伙还站在原地跟我们挥手道别,我看着后视镜里面的他,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我爸告诉我烟花小伙已经被安葬了,他还给作为家属的朋友送去了一个小小的红包,作为一份心意。又过了没多久,我听说杀鸡小伙被执行了死刑。

    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只有一部分人知道那个晚上放了一夜的烟花,可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一个年轻人无辜丧命,报纸上和新闻里没有出现过半个字是关于这件事情的,不小心了解这件事情的我只想把那些恐惧通通扔到窗外去,除此之外,我似乎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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