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月•微型小说主体创作人物篇第五期：不要忘记我爱你。
我无心眺望荒野，走入了欧石楠花丛。开阔的高地也会有幽暗处，盛开着高山的矮花丛。每一条枝蔓开满了密密麻麻的花朵。彼此拥簇，却又独自盛开，最后独自凋败。这个世界上的人摩肩接踵，然后又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各自生活。
在过去的那一个夏季，本来是打算就到苏格兰高地来的。后来，想着春天才会有盛放的欧石楠花，就暂且搁下了，没想到，我就独自离开了。
站在一处山上，几乎可以平视所有的山顶。向着西北方向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大西洋。回过头，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多年以前，在离开我的岛屿之时，曾经去了市郊一个不知名的山谷里看过一种花。开的是白花，过后朋友说有可能是荼蘼花哦。是一个相似的场景。时至谷雨，来高地之前，我专程回了趟岛屿，去寻访了那一个山谷。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仍清清楚楚地记着进山的那条路，那附近除了修了路也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我就没再见到一株记忆中的白花。明明也没有什么山火或者伐林的痕迹。我清楚地记着那日的花，现在想起来却仿佛是为我而造的梦境。
大陆有一个旅美作家林中，写了一篇短篇小说《My love》，也描绘了一个相似的场景：春末多雨季节一个难得的晴日踏青野游。不过他讲的其实是一个异国亲密关系中因年龄、性别和距离等等现实的因素最终告别的故事。他写道，即便已经太过遥远去爱你，我还是经常害怕有一天会忘记。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他少有的采访中有人问他爱的源泉。自身。他说最后人的爱都由自身滋流而出。流向哪里？漫无目的，在于谁有勇气和力量接受那样静静翻涌的爱意与坚韧的悲伤。我一直怀疑是他的自传性小说，真实到只是简单的自述，面对面和朋友讲最近的生活。很好奇他是如何得知或者构思小说中的人物与细节，一直期盼有一天能遇见他然后问他这个问题，最后我应该会述说我的版本。我因此在对岸的鹭岛工作，可是我明知道他为了书写辽阔的失落与明亮的哀愁而去体验世界，经常不在大陆。他在美国。
从这一片大陆去到另一片大陆。
如果从另一片大陆回一座岛屿呢？到台北，环岛行，然后从岛屿再跳到这一座大陆。某一个共同的梦想。曾经是那么的真切。
自己从另一片大陆回到了这一片大陆。
台北是我的家，我却听人在唱台北不是我的家。我从一座岛屿到另一座岛屿旅行，万里之外的途中，响起了遥远的故乡之音。等我再回到了海岸，大概又思念着万里之外的奇遇。
一阵明丽嘹亮的风笛声穿破平寂的山野，似乎连山谷间如镜的湖泊都起了涟漪。我起身四望乐声的来源，长音——长音——短音——长音，乐音的长短在变化。音量在增强，音源在向我靠近。原来在我左后方的山顶偏下的地方，那个人更早地发现我。我看着声音慢慢地走下山，沉到了谷底，爬到我这座山的山腰时完全停止了，直到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简单的寒暄以后，是一阵沉默。
“今天天气难得很好。”原野的风没有刻过他的面庞，却削瘦他的脸颊，就连那胡子也是有一种狭长的茂密。
“对的。天气晴朗。”在远处的村落下了车以后，走进山里的几个小时就只远远地看过一次人影，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我也愿意聊几句。
“这里的海风似乎是一年四季都不停歇的。”
“但今天似乎不是很大。”刚好就是一阵强风吹得我们站不稳。
“所以说是难得的好天气。地理学家说这里属于冰川地带，反正今天很温暖。”他笑着说，摸了摸自己的风笛，另一只手摸了摸身边的牧羊犬。“很少有人会走到这么偏僻的角落来。”
“我是为了它来的。”我指了指在我们脚下的欧石楠。我突然觉得那紫色的花有点倔强。明明是贫乏寒冷的土地生长出来的瘦削干瘪的枝条，却要开出一整枝条的花，还开了就不打算谢了一般。
“这里也就只有这个了。”他本打算折一段，折是折了，却没完全断，又扯了一下，最终就放弃了。“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这么说。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偶然间走到这里的。”我应该早点来的。这已经是春天了。
又是一阵沉默。
“我为你吹一首歌吧。”他没说什么歌。但是他眼神舒展的时候，想必就明白了我听出是《友谊地久天长》而打开了眼眸——被他捕捉。
苏格兰高地风笛吹进了我的眼睛。或许只是风吹的。
廿四日•谷雨
林中/2023.02.02/哥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