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前那个飘着雪的夜晚,梅的母亲生下了她。
也许是天太冷,她哇哇的哭声引来了她的父亲,抱过去掀开襁褓一看,头摇得像拨浪鼓。刚刚赶来的爷爷看着他的样子,低沉下脸,叹着气说,怎么又是个丫头?
当晚,陈家就开了个家庭大会,决定梅的处理问题。
老爷子表明意思,梅不能留在陈家,具体怎么处理,由年轻人决定。
她父亲说趁着天黑,把她放到人多的路口吧!
她母亲暗淡着眼神,慢悠悠地冒出一句,我不同意。
那这样吧!我们把她送给没孩子的人家吧!
可以,但名字得我们起,冒着寒冬的雪花生下来,她名字当中应有一个梅字。
就这样,梅在出生后不到三天就被送到傻子兰刚的家里,傻子30多岁,没有媳妇,只有一个年过七旬的老母亲。
于是梅变成了只有奶奶父亲的孩子,梅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家过着贫瘠的生活,挣扎着成长。
梅在开满菜花的地里疯跑,在坑坑洼洼的地上抓石子,在奶奶的灶前吹得满脸长满胡子。
可是有一天,她发现玩伴都背着书包去读书了,她只能呆呆看着他们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
于是她伏在奶奶那可以把她的胸戳痛的背上,哭着说她也想读书。
奶奶抹着老泪说,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干嘛!
我就要读,就要读,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在她七岁那年,奶奶磨不过,总算送她去上学了。
她终于可以去找失去的伙伴了,可是她发现他们都不怎么理她,特别是那个捣蛋鬼小超,居然说,我们才不和野孩子玩呢?
她很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是野孩子,她更不明白,为何她总是被安排坐到最后一排。
她总是吃力的读读写写背背,才能不被甩在班上最后一名。
梅以为学校可寻得无数朋友,没想到满是孩子的校园竟没有一个愿意和她玩。她总是孤独的读书写字,孤独的上学回家。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只是越来越喜欢书这个朋友,那上面有好多美丽的故事,她时时看得哈哈大笑。
她终于觉得不吃力就可以拿到好成绩了,在老师一次次表扬中,野孩子已远去,好朋友多起来。
梅的笑容甜起来了,话多起来了,脚步轻快了,伙伴们说,你就像梅花一样漂亮。
梅心里美滋滋的,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她知道是书本让她变漂亮了。她终于看到了生命的艳阳天,哪怕那个傻子爹一直只会傻呵呵地流着口水,哪怕越发衰老精瘦的奶奶的手总是把她的脸戳得生疼,哪怕她的口袋里长时间半毛钱也没有。
到了六年级,她还是坐最后一排,但老师告诉她班长坐在最后好帮老师看着全班同学,她个子高有威慑力。
同学们都不敢在她面前调皮,只是同桌的那个男同学会偶尔偷窥她比较凸出的胸部,这时她就失去了班长的威力,只是沉默着任凭脸颊变得火辣辣,红绯绯。
一个冬日的下午,夕阳暖照,她哼着小曲准备回家,在学校门口出奇地看见奶奶和傻爹,他们脸上像洒了金子似的,亮堂堂的。
奶奶一把拉住她,说,饿了吧!我们去吃好吃的。
梅觉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从来不接她下学的奶奶和爹居然来接她,从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的他们今天突然要带她上馆子。
梅觉得幸福无比,又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还没天黑,奶奶就摧她睡觉,她嘟着嘴说作业还没写完。
不写了,赶快睡觉,于是奶奶把她赶进房间,她磨蹭了一会儿,关了灯,上床躲在被子里,假装睡着了。
奶奶微颤着身子在门缝看了好几遍,确定她睡着了,就打开了大门,一个男子钻了进来。
奶奶嘘了一声,那男子便压低了声响。梅心里一惊,警觉地露出耳朵。
奶奶小声地说,明天一早你就把她领走,带回去就是你媳妇了。但是你得好生待她,我儿子的事也……。
奶奶的话还没说完,那男子闷声嗯了一下,便从背包里拿出两袋东西,举着一个黄袋子说,这是我媳妇的新衣,明早让她穿着,我来接。
举着另外一个白袋子说,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
梅越听越觉得恐怖,新衣、媳妇、明早。她轻声溜下床,从门缝里看见那男子满是胡茬的侧脸和溜出门去那猥琐的背影。
她一下子明白今天家人的反常举动了,一回想那男子满脸的胡茬,她心中立马生出必须逃离的想法。
但是门早被反锁,也没窗户。
于是她使劲摇门,大声喊,奶奶,奶奶,开门,我要出去,爸爸,爸爸,开门开门,我要……我要出去。
可是谁也不答应,谁也不出现。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知道,从明天起,她将被不公的命运安排过上讨厌的生活,我不接受,我不接受,可我又怎么反抗和逃离呢?
对了,只有等天亮时找机会跑出去。
那天晚上,梅躺在床上无法入睡,脑子里一下子想起安徒生童话中幸福的公主王子,一下子想起同桌偷看她胸的神情,一下子男人那长满胡茬的脸又出现在脑海。她想了无数种逃脱的办法。
天微亮,奶奶来了,拿着那套红得让人头昏目眩的新衣。
梅梅,穿上吧!奶奶一脸平静的样子。
我不穿,你们打的如意算盘我不会同意。梅愤怒地说。
我知道,事先不告诉你是我们的不对,但是,梅梅,奶奶是为你好啊!
将我卖给那个臭男人就是为我好吗?为我好为何不让我继续读书呢?
梅梅,奶奶老了,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我放心不下你和你爸。走之前,我必须为你们做好打算,我死也瞑目了。
看着奶奶的泪眼,梅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呆站在那里,任凭奶奶给她换上新衣。
那男人来得好快,平静地进来拉着她的手,说,我们走吧!
她还是呆呆的,任凭男人把她拉上面包车。
她在想,奶奶所谓的打算,就是在她离开后,让娶她的男人管她的傻爹。
其实她知道,当初奶奶养她的目的就是替她的傻儿子找依靠,可是,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真的值得依靠吗?
想到这,她转眼看了看身边的男人,这离她心中的王子差异太大,于是她使劲挣脱被他抓着的手。
男人坏笑道,马上就是我婆娘了还不好意思啊!于是又把她的手抓了过去。
她看见男人那快吃了她的眼神,顿觉得害怕。
车子停在一个绿树成荫的大山边,绿树林里有一条小路。男子拉着她下车后,说我家就在这座山上。
开车的人走了,就剩下她和男子,她心里的害怕又增添了不少。
走上这条小路,他们很快被树林淹没了,越往里走越觉得阴森恐怖,男人的眼睛像要串出火来,直勾勾地看着她。拉着她的手也开始变为搂着了。他从来没和哪个男人这样亲密接触过。心跳快了起来,脸一下子就红了。
男人看着她这样,表情兴奋起来,说,婆娘,本来打算回家去再好好享受你,没想到你这小样勾得我心痒痒,我就在这里把你办了。
她吓得使劲往前跑,男人三两步就追上她,一只手使劲抓住她的左手,另外一只手一下子按住她胸部,胡乱地捏了起来。她顿觉全身像触电一样,麻麻的感觉已让她没了力气。
男人哈哈大笑,这样就吓坏了?
算了,来日方长,人家说新媳妇是背进门的,余下的路我背你吧!
男人不费力气就将她背了起来,她眼睛潮湿,伏在这个男人的背上让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父亲背着女儿,这是她企盼无数回的。
在男人家里,她知道了男人名字叫张华,就一个人,男人死死看着她,她没有机会出门。
我只是大你七八岁,当你男人正合适,男人对于自己的年龄,总是磨凌两可的态度。
直到有一天,她偷看了男人的身份证,整整大她二十岁,她脑袋都快裂开了。
她质问男人为啥骗她,男人立即给了她一耳光,道,老子就算60岁也是你男人。
她脑子里不停冒出15,35这两个数字,那么的不协调。于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魔鬼男人,可同时男人也决定要把她锁在房间里。
她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在被男人羞辱和折磨中祈祷自己有一天一定会逃出去,男人每次折磨完她后不怀好意地说,把你肚子搞大后我看你还逃不逃。
那天夜里,发烧的她觉得全身难过,男人又来扒她的衣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他,说,滚,你会遭报应的。
男人起身使劲甩了她一耳光,你个臭婆娘,还敢推你男人。谁会来帮你,你那老得快死的奶奶,还是那傻得只会流口水的爹。
于是她没了声响,她知道真的没有谁可以帮自己,于是就幻想童话故事里那个见义勇为的王子会奇迹般出现。
有一天,她呆坐在窗前晒太阳,突然听见外面有个女人大声喊,张华,你给我滚出来。
张华紧张地打开门,一对中年夫妻冲了进来,怒目看着他,问,你就是张华?
张华平静地回答,是啊!大哥大嫂找我何事?
“大哥大嫂”,亏你喊得出口,我们是来找我们亲生女儿梅梅的。
梅梅是你们亲生女儿啊!我怎么没听她提起过,既然来了,屋里喝杯茶吧!
我们要见女儿梅梅,她在哪里?
张华见两人不可得罪,便打开了房间让梅出来,并向她使了个眼色。
梅一脸漠然地看着这对夫妻,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女人热切地拉着她的手道,梅梅,跟妈走,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离开这个只小你爸2岁的男人。
梅看了一眼旁边这个亲生父亲,的确,他比张华好看干净多了,他的背应该很温暖吧!
父亲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他。
突然,她想起了这些年别人叫她野孩子,困窘的生活,孤独的内心。她挣开了女人的手,一步步往后退,大声说,你们走,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不劳烦你们操心。
梅梅,你听我说,女人着急起来,在这里会荒废你一生的,跟我离开,过你想要的生活好不好。
梅转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带着哭腔说,你们走,去关心你们的宝贝儿子吧!
两个人见梅这个态度,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并告诫张华,好要好好待他们的女儿。
张华进门,拉着梅的手,说,好媳妇,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做得好。
接下来的日子,张华像变了个人,对梅出奇地好,也不锁她了,并告诉她想带她去看外面的大世界。
大城市的繁华,她只在书上看过,想起能亲眼看见车水马龙。她心情出奇地好。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依靠,不想逃了。
在外的日子,虽然飘零,但梅过得很开心,心想一定要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可以一个月以后,张华强制性带她回来了,因为她怀孕了。
傻傻的她这时候才明白,张华带她出去玩是假,在外让她怀孕是真,只有生米煮成熟饭,梅的亲生父母才不会继续纠缠。
生完孩子的梅整天因为带孩子和张华吵架,因为她的确很多事都不会,而且也吃不了苦,张华又要管孩子还要挣钱养家,脾气变得很暴躁。
时时对梅说,你这臭婆娘,除了能生娃你还能干嘛!
梅试着去做饭,做农活,但她真的不会,只能在家呆着。
张华对她很苛刻,穿什么衣服,吃什么菜,都要听他的。就连每月要买的姨妈巾,必须他说了算。
动不动就遭张华嘲笑傻逼,低能儿,寄生虫。
她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想离开却不知道去哪?
她想摆脱生活的磕磕绊绊,却不知道离开别人后自己怎么独立生活。
她越是这样,那个男人越是觉得她软得像柿子。
终于有一天,张华受不了她成天除了玩电话啥也不做的幼稚和懒惰。对她说,你走吧!
她愕然看着他,那个曾把她锁在房间里的男人居然让她走。
走走走,想去哪里都行,孩子也不用你管了,你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说着张华把她推出了门。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要崩溃了,不是因为将离开才5个月大的女儿,更不是因为离开那个让她讨厌至极的男人,而是自己身上除了一个旧手机,居然什么也没有。
她行尸走肉般挪着自己的身体,是的,她不知道落脚哪里,奶奶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傻爹的家脏乱得想吐,而且邻居们知道她被撵回来,不笑掉大牙?
去自己亲生父母家吧!可她清楚记得当时她不听劝阻坚决和张华在一起,已经彻底激怒了他们,此后赶街遇到都从来不理。
她在无望中看着身边的大树,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它们,它们至少还有立足之地。
看了看手里的电话,她突然在QQ说说那里发表了三个字“求带走”。
不一会,她的QQ响了,一个以前就聊得来的网友阿发发信息来了。
阿发:带走你有啥条件?
梅:只要供我吃住就行。
阿发:真的?
梅:真的。
阿发:在哪,我现在就来带你。
梅:田家村大桥边。
就这样,梅就被大她7岁的阿发带回家,成了阿发的媳妇。
但时间一长,阿发和梅经常因为家庭琐事,思维观念大吵大闹。
等到他们的孩子一出生,梅在另外一个网友的蛊惑下离家出走了。
她和那个网友又上演着相同的故事。
我那天遇到了梅,她无意和我聊起她的经历,我听得很入神,也很心痛。
我忍不住问她,你丢掉了三个女孩,不心痛吗?
还不到十八岁的她平静地说,她们与我何干。
我感到很吃惊,但又似乎理解她的做法,生活将她撕得支离破碎,将她的心戳了无数个窟窿,她已经不懂得疼痛了。
我看到梅那没有表情的脸和余晖下孤寂落寞的背影,似乎看到了她刚出生时家人同样的表情,梅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优点,并且在不断地发扬光大。
网友评论
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