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小说】傻笑（之五）

五

仅剩下的半天周末玩不了啦，小敏毫无怨言，这让我一如既往地由衷感激。只要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她从来都不拖我后腿，夸张点说，就算我们正在xxoo，她也会不假思索地戛然而止。人生于世，谁不需要安身立命，轻重缓急分辨不清的话，常常就会掉链子。常言道，一个伟大的男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我看小敏就具备这份非同寻常，可惜，我马之路，实在不像是一个伟大的男人。

“是那个职工维权案子吗？”

“电话里只说十万火急。会不会是你们司法局安排下来的什么事儿啰？”

“那，要不要先问问局里？”

“算了，没必要，不堵车，最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灯。秋日午后的阳光，金灿灿地照在路边的行道树上，落下一绺一绺的树影。一身土黄色的清洁工挥着长帚清扫落叶，树影扫不走，只是更清爽洁净，这种感觉真好。

司机播放起一首老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记得第一次听，老是听成“等你妈”。这让我想起，此情此景曾经经历过。是的，经历过。你知道的，我第一次去小敏家拜访她父母，坐一辆出租车，也是在这个路口，也等红灯。那时，一闪一闪的哪里是红绿黄，分明是我那颗跳动不已，无处安放的心啊。

“想什么呢，傻笑哥？”

“我想起第一次去你家……”

车子穿过路口，一条六车道的大街笔直无碍。大街尽头一座立交，往左拐，进去两百米就是小敏的家。

“要不你先回家，我什么时候忙得完还是个未知数……”

“哦哦，大律师办案，怕我们偷学功夫嗦！”

“撒子大律师哟，还是要服从你们司法局领导嘛，欢迎领导亲临指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既然领导来了，大律师总得陪个笑脸吧。”

司法局领导小敏故伎重演，拉扯马之路的脸皮，要他陪个笑脸。这个香艳情景被司机大叔从反光镜里看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以手掩口，笑声闷在肚子里，身子因此扭来扭去，车子也随之扭来扭去了。这可吓坏了旁边并行的车子了，我赶紧抓住小敏的手，制止这场即将发生的因为乘客秀恩爱而导致的交通事故。小敏一点不知，沉浸于顽皮的情绪里，索性靠在我肩头上，发丝摩挲着我的脖子，痒酥酥、香喷喷的，令人神志恍惚。

下了车，说声谢谢离开，就听见司机大叔没有立即起步，而是把憋在胸中的哈哈放出来。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我问：

“莫非这十来分钟，你还睡着了，做了梦？梦到什么了？是帅哥还是钞票？”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哟……梦到傻笑哥遇到麻烦了！”

负责办公室管理的小周，大名周伊娜，去年才入职，按理该称小周主任，但是考虑到事务所老大是主持全面工作，兼最大股东，也姓周，名昆仑，因此，大家为了区分，一个称大主任，一个称小主任。这个小主任急吼吼地把我招来，又急吼吼地说：

“马律……”

她说了一声“马律”，又起身给我递过一杯水。明显感觉得到她心慌意乱却又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喜欢她叫我“马律”，多叫一个“师”字就耽误什么了？你不要怪我过敏怪癖，我不喜欢，是因为我很多时候都听成了“马驴”，尤其她叫一声后，又不马上出下文，好像在等待我选择是驴是马。可所里每一位都这么叫，小主任没单独针对我，有什么理由叫她改变呢。

有一次小敏也模仿着所里的人，笑嘻嘻称我“马驴”，被我黑起脸吵了一顿，最后为了不至于和她闹翻，自我解嘲道：“唉，反正风里来雨里去，酷暑寒冬奔波在外，被人当牛做马，搞惯了，回家继续给老婆大人当牛做马，算不了什么！”自此以后，小敏不再称我“马驴”，即便开玩笑，也只说“马律师”“马大律师”。

小主任见我有点不高兴，以为是打搅了我们周末玩乐的原因，连忙改口：

“马老师，不好意思。半个小时前，公安局来电，问我们是不是接了一个案子，还说是你接的。隔了一会儿，司法局又来电话说，马律师接那个案子没有，要马律师在所里待命，要我们全力配合警察的工作……”

哦哦，明白了，眼下手里接了两件案子，一件是普通的离婚案，争孩子的抚养权，一件是劳资纠纷……肯定是铁器厂下岗工人讨要社保，一个拖了近十年的烂事。铁器厂在新世纪之初改制，由国营改为股份制，工人留用一批，转岗一批，下岗一批，被坊间戏称“三批改制”。

我查阅了当年市内市外很多企业的改制，按说，这是当年整个社会都认可并接受的运作。但问题是，改制后的铁器厂几易其手，管理不善运转不良，拿不出钱来为下岗那一批工人的社保买单，而这一批工人呢，现在已经到了退休年龄，领不到养老金，被告知厂里起码十年没为他们缴纳社保金了。涉及到的共二十三个工人，找过这儿，找过那儿，一圈下来，才发现只剩下打官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安局和司法局一定知道发生了和将要发生的事情，却不肯告诉我们，叫我怎么配合呢。我想，与其坐等指示，不如主动出击。拨了几次，终于拨通了工人代表的一个电话。

“喂，张师傅吗？张师傅，听不听得见？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哟！”

“哦哦，马律师啊，这下听得清楚了撒？”

“听得清楚了，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本来我们还是想依法依规走司法程序的，但我们得到可靠消息，这条路走不通……”

“刚开始走哩，怎么走不通了？你们要克制，现在是法制社会，相信法律，我作了充分的准备，相信我！”

“马律师，不是不相信你……”

“张师傅，你们在哪里？我过来面谈好吗？”

“你来也好，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在南滨路，望江楼。”

找到小主任，问所里还有没有车可出行。一会儿，我载着小敏十万火急地赶往望江楼。他们聚在那儿不会是喝五十元一杯的绿茶吧。我陪朋友去过一回，坐在三十六层的楼顶上，俯瞰碧绿江水在两岸青山之间穿行，一揽江城全貌，真是个绝佳去处。尤其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在此饮酒品茗，谈天说地，真可以信口开河、海阔天空。小敏一脸严肃，不再嘻哈打笑，板板正正地坐着，两手搁膝，像一个三好学生。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望江楼下已经拉起警戒线，消防、武警都出动了。电视台、报社、杂志社的各路长枪短炮，对准楼顶上几十个蚂蚁大小的人影。有几家外媒都凑热闹来了。吃瓜群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见此情状，我对小敏说：“你就不要进去了！我看危险，容易发生踩踏事件。”小敏说：“那你小心点，等你！”

我凭着年轻力壮，一层层挤进去。人们一口一个铁器厂，各自宣讲着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分析着事情的原因和可能的结果。也有人举着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给不在现场的人们分享第一时间的看见。有个别人阴阳怪气地嚷嚷：“要跳就跳吧，啰嗦！”有人接嘴说：“不得跳的！今天上午他们就在朋友圈发了消息，说要跳楼，明摆着要挟政府，真跳的话，哪用得着提前预告！”另有人说：“充气垫还没铺好，铺好了再跳也不迟。”

几十个消防队员训练有素地忙碌，一些人铺开垫子，一些人给铺开的垫子充气。环顾四周，我的紧张情绪忽然一下子散开了，感觉这好像并非一个即将发生流血悲剧的现场，而是正在精心布置的影视城，大家都翘首恭候主角登场，然后导演高喊着：“各就位，预备！倒计时，三、二、一，开拍！”

进楼的大门由两位全副武装的武警把守着，只准出不准进，怎么进得去呢？我必须登上楼去，他们需要我，凭借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完全有可能扭转局面，让这非理性之举回到法制轨道上来。但是，燃眉之急是怎么进得去。我拨通张师傅的电话，说：

“张师傅，我马律师，我就在楼下！我想上来，和你们站在一起！相信我，我支持你们，希望你们不用走极端，也能争取到自己的利益！”

“嗯嗯，我们晓得，晓得你马律师是个好人，是个好人，但是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你实在要上来，恐怕只有找公安局长了。”

是啊，要上楼去，肯定只有找公安局长恩准了，到哪儿找他去？问题是，找到他，又怎么能够说服得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