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冷

他们常说我生性孤僻，殊不知这一切皆有迹可循。你看啊，总有一条蜿蜒在我们身边曲折的河，渐冷结冰。

＊壹

我是一名艾滋病患者，我才12岁。

命运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我决定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学校里经常普及艾滋病的防控知识，大屏幕上有详细的介绍。尤其是每年12月1号，那是属于我的节日。在那天，老师和同学们对我格外格外热情与友好，就好像，我是一件珍贵易碎的宝物。

他们说，HIV 感染者和艾滋病患者均为传染源，通常可通过血液、性行为传播和母婴垂直传播。

他们说，像握手、说话、拥抱、吃饭、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乘坐共同的交通工具等这些方式都不具有传染艾滋病的风险。

他们说，艾滋病是病毒，而不是子弹。

他们说，要让艾滋病患者的前行之路不再孤独，我们要一齐共同成长。

此刻，聚光灯在闪，相机咔嚓咔嚓在拍，一张张，一幕幕，我们笑得很开心。

我很感激我的老师同学们，所以我决定力所能及地回报他们。

然而他们对我很好，他们很关心我，他们也不太需要我。

“没事，没事的。我自己就可以搬过去。”

“你坐着吧，多多休息一下。”

“对不起呀，人数满了，下次找你啊。”

“谢谢不用了。你可真贴心，不过不好意思啦，我最近上火，不能吃橘子。”

……

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桌子上是满满一大袋橘子。

窗外笑语声不断，我有一点羡慕。

“哎？童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呀？不出去透透气吗？”

是对我超好的露露老师，她微笑着走了进来。

好像一束光一样。

“老师，大家让我多注意身体，多休息一下，”我悄悄看了一眼露露老师的笑颜，突然下定决心，有些期待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大大的橘子，“老师，这个，给你尝尝，真的很甜。”

露露老师看见我向她伸手，一愣。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笑颜，接过了我的橘子，说道：“谢谢你啊，童童。我很喜欢吃橘子。”

蓦然，我的心间洒满了漫天的烟花。

可是，故事总有它最真实的样子。

后来。

“啪——”那个黄澄澄的橘子挣扎着，挣扎着，却依然无法拉住那只总是很温暖的手。它孤零零地落在了垃圾桶里，余声阵阵。

只见一直都很温柔美丽的露露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巾，她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她本一尘不染的手，接着转头去了洗手间。

然后，哗哗的水声在响。

为什么我要看到这一切呢？

我只是想追上她和她说一句话啊。

老师，如果你喜欢吃橘子，我可以多给你几个，我家里还有很多。

＊贰

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学生们都热情地叫我露露老师。

我的班上有一名艾滋病患者，所以学校对我教的班格外重视，我的同事们都很羡慕。

其实，我很害怕。因为，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工作，平平淡淡地生活。

“露露呀，这次评优肯定又是你们班上，真的羡慕呀。”

“露露，和我说说吧，你们会害怕么？”

“听说那个童童很听话的，哪像我们班上，那群男孩子整天就是调皮捣蛋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露露你真的辛苦啦，你看，你最近皮肤都有点差了。”

……

我没法说，在今天早上，我特意起得很早，用了她们推荐我买的水乳，还有挑了很久的粉底液，认认真真地打扮了自己。

她们分享着工作与生活的点点滴滴，我真的很想融入进去，去尝试学习她们的课件，去买她们推荐牌子的衣饰，去接受她们给我的友好意见。

“露露呀，你还是别穿这件衣服了，你不太适合这种风格。”

“你要看看我的课件啊，但是不太知道你们班适不适合用，毕竟你们班比较特殊呀。”

我默默回到了办公桌上，把自己精心涂的口红抹了，打开自己的教案。

“知道吗，最近新来的实习老师真的不怎么样啊，我都不想带她了。”

“真的，没错。她居然被自己的学生给气哭了，然后学生送她点东西又感激至极。要知道，现在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可是要好好把握呀。”

我静静听着，我知道，我只要说一句，很可能接下来就是短暂的沉默。

“对的，现在老师也难做啊，有些学生就和炸药包一样。上次体育课有个孩子从单杠上掉下来了，闹得学校都不得安宁啊。”

“唉说到这个，我都会怕出事，露露班上……”

我的心一跳，落笔的动作微微一顿，之后她们的声音很快又小了下去。

我依旧没有出声。

我没有告诉她们。

那种会被学生惹哭的老师，会被学生狠狠感动的老师，我也是。

那个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掉下来的学生，是我班上的。

还有，其实，我们班和你们班也没有什么不同。

＊叁

我是一名社区防疫志愿者，今年66岁。这真是个挺吉利的数字，幸运的是今年的我依旧活力满满。

我有个女儿，她长得安安静静，不爱说话。但她是一名很优秀的语文老师，多次被评选为优秀班主任，班级总体成绩也常常遥遥领先。她在我们小区可是很出名的，许许多多的小孩都想去她班上，我很为她骄傲。

既然有这么优秀的女儿，那妈妈也不可以太差吧。虽然我都一把年纪了，但我觉得自己对身边对社会还是会有一定帮助的。

今年的疫情来袭搞得大家人心惶惶，但也常常会涌现出令人感动的种种。我想，大伙儿一起努力，一定可以战胜这次挑战的。所以，我就参加了社区防疫志愿团队。

团队主要负责分区排查，管理好社区卫生工作，门口哨卡劝退工作，社区消毒工作等，最重要是要服务好群众。

我待在这里很开心，尽管天气炎热有时会忙得吃不上饭，排查站岗诸事繁琐，但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感觉真的很好。

因为我还懂得一些医理知识，关于社区的一些防控举措，居委会还会来咨询一下我的意见。我戴着老花镜看他们给我的一些信息记录，感觉如同回到了之前在医院里工作的日子，整个人就像焕发第二春。

不过，人老了，看这个世界也常常模糊不清。

我来到居委会办公室想再拿些外来人员登记表整理些信息，忽然就看见那份我自己思考了数天整理出的防控方案被压在了许许多多资料的下面。

我想，他们是不是不小心放错了，就把它抽了出来准备待会儿和管理人员商量一番。

委员们不一会儿进来了，看到我都露出了笑颜：“医婆婆，来啦。可别太辛苦了。”

我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没事，支持你们的工作呀。对了，这份方案你们是不是放错了，有什么问题我可以修改下。”

“啊真的，我不小心放错了。写得很好的，我们会仔细看看的。”其中一位立马回应道。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我就收起了再和他们谈谈的念头。

“那我走了，你们忙吧。”

“嗯嗯慢走啊。”

我想，如果我几分钟后不回去的话，我是不是会更快乐一些。

门内。

“又来了，我们又要来招待她。现在的老人家咋那么喜欢搞事情哦，待在家里不好嘛。”

“是呀，都不敢怎么给她安排工作，万一出了事我们怎么办，看看最近碰瓷的老人家一大把。”

“唉可是露露老师是她女儿，我还想把我小孩放进她班上去呢。”

……

我知道了，那份方案他们终究是不会看的。

尾声

傍晚，童童提着一大袋橘子，踩着自己的影子，垂着头，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不小心，他撞上了一位穿着防护服的婆婆，抬头一看，咦，这不是一直在社区防疫服务处工作的医婆婆吗？

他心念一动：“医婆婆好！”

听闻问好声，医婆婆停下了脚步，看向面前那个瘦弱的小男孩，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哎，是童童啊，放学啦。”

“嗯嗯。”

“那快些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婆婆，你要……吃橘子吗？”

医婆婆摸了摸童童的脑袋：“好啊，给婆婆尝尝。”

童童小心翼翼地递出了一个小小的橘子。

三下五除二，医婆婆剥开了它，露出了芳香四溢的橘瓣。

“谢谢童童，很甜。”

“真的吗？”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