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不见
01
“白石的眼睛是被饿绿的。”白天一直这么认为。
白天是在孤竹林那块石头上捡到白石的，于是白石的小名叫石头，随他姓，大名就是白石。白石生来就和这个世界上所有骨骼都不一样，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丢掉。
白天从九岁就开始独自生活，他的父母确认他可以独立生活后就便悄无声息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这也很正常，毕竟骨骼的生长，只需要阳光和一点点骨质食物，也不是吃的，泡澡就可以。
有的骨骼重亲情，就会一直和孩子待在一起生活，有的则淡漠些，认为生存本应该是一个骨骼的事，就会离开孩子。这个世界太大，骨骼们的寿命也长，九年对于白天的父母，不过是一次短期的旅行。所以走的时候很是潇洒。
但白天不这么想，他讨厌孤独。所以在孤竹林看到白石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捡回去了。
“你以后就和我在一起了。”白天戳了戳白石嫩嫩的小脸，和自己骨头坚硬的不一样，“比我软呀，那也要叫你石头。”
白石还在睡觉，准确的说是哭晕了过去，眼角挂着泪痕。白石的小肚子咕咕的叫着，白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是骨骼怎么会懂这种有皮肉的生物。
后来白石又醒了，然后哭着喊饿，那真是眼睛都发花。白天泡了些骨液把白石放进去，可是她一点没像自己一样吸收，白石还是白石，骨液也还是骨液，渭泾分明着。
白天有点慌，又尝试着找了许多其他东西给白石吃，他把骨液喂给白石，白石却吐了出来，他给白石磨骨粉，白石却被呛住……他终于意识到白石和他是不一样的。
“那要怎么办呢？”他唯一成功喂下去的，只有水。
白天一直记得他捡到白石第一天第一顿饭，就是喂了白石一石槽的水，只要白石喊饿他就喂水。后来白石的眼睛长成了绿色，他想当然的认为是饿的。虽然，他捡到白石的时候已经是绿的了。
白石被丢掉的时候才四岁，已经可以记一点事了，况且她和这个世界的所有骨骼都不一样，把她藏起来的医生说，根据古书的记载，她是人。
“人是什么呢？”小不点白石问医生，浅绿的眼睛像沁了水一样，医生不自觉就笑了起来，只是说得话并不温和。“人呐，就是导致第二星几乎灭亡的怪物。”
这个星球被命名第二星，据说还有更高级的第一星，第二星的祖先就是从第一星逃亡而来。
“那怪物是什么？”白石继续问。
“和骨骼们不一样就是怪物。”医生答。
“那我是怪物吗？”白石仰着头。
“你……”医生没有说完，倒是小不点白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就是怪物，所以才不可以出去玩的。”医生叹一口气，指骨压在白石柔软的发丝上，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医生从来不让白石踏出房间，每次出去就把房门锁上，唯一的窗子也开在天顶上。白石有一次听见屋外骨骼们的嬉戏声，但是也看不到，只能凑在墙壁上听。医生打开门的时候，白石还回过头“嘘”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医生问。
“我在听他们玩，有五个小骨骼，两个男骨骼，三个女骨骼。”白石小声的解释。
白石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出去玩，可是她不能去，她是异类，一旦出现面临的结局不是被送到研究所就是被处死。这些都是医生和她说的。
“会很痛很痛。”
“比摔跤还痛吗？”
“和死亡比起来，摔跤根本不痛。”
她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她知道痛。
可是那一天来了。
“小不点，有骨骼发现你了。”医生按着她的肩膀，然后语速急促的开始交待白石的逃亡路线——孤竹林。那里是不会有骨骼去的，因为见不到阳光，又有庞大的压力，骨骼很快会虚弱下去。
“我不能照顾你了，以后，你就要自己活下去了。”临走的时候，医生对着白石说，“活下去。”
小白石开始逃跑，她还那么小，如果不是骨骼世界和远古人类世界的进化比例不一样，很久以后的白石想，也许不等遇上白天她就死了吧。
白石的运气很好，一路几乎没有走错什么路，只是抵达孤竹林的时候，她是真的饿得手软脚软大脑发慌，“医生没有给小不点准备吃的。”白石委屈地想，然后就哭了起来，再醒来，就是被白天揣在怀里。
白石刚开始是怕他的，奈何实在没有力气于是只能老实被他抱着，一连喂了两天的水，白天看石头的状况实在不太好，一整天眼睛都没睁开过几次，白天就开始琢磨给她找吃的。然后白石被“实验”无数次，三个月后终于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第二星古植物。
三个月，也足够两个孩子达成相依为命的成就并且不想分开。
白石懂事从不说自己以前的来历，白天认为她是被丢掉她就是被丢掉的，给她起名叫白石就叫白石，从来没有谁可以陪她这么久，即使是医生，她的生命在记忆里仅仅只有那方寸大的天地和她一个人。
她看着白天奋力的挖掘着拇指大的古植物，古植物生的不好，但是意外的坚韧，好在她人小胃口也不大，不然为了填饱她白天恐怕一整天都要挖植物。
“哥哥，你也是一个人吗？”小不点白石蹲在白天身后。
“不是，我不是把你捡回来了吗？”白天知道白石问的是什么，他磨了磨石针，又继续去松古植物周边的泥土。
“哥哥，这里只有我们吗？”白石碰了碰白天。
“嗯。”白天随意的应了一声，没有解释。
但白石也在后来的岁月里慢慢知道。
孤竹林虽说没有阳光对于骨骼几于死境，可是如果能穿越它，就会发现腹地又是一块世外桃源，白天一直生存在那里，也许是久了，孤竹林对他也不像别的骨骼那样满是压力。
02
“你待在这里，我去买骨液。”白天拍了拍白石的小脑袋，然后走到那边的集市去。
白石被黑色的袍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清绿的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这年她十岁。白天带着她独立生存六年，她学会了自己取食，帮助白天采集。
集市上骨骼们骨来骨往，腰间大多缠一些草叶，有的也穿衣服，这种衣物也极其昂贵，但是白石穿的上，因为它本来就是白石从光网浏览古籍而复制出来的。
白石等了好一会儿白天还没来，于是就开始对比骨骼们的颜值。“他的颧骨好高！咦，那个人的骨头怎么是黄色，天呐，怎么会有黑骨！”
白石看过一些古人类的记载，知道人类世界有黑人白人黄种人，但是骨骼，不都是一个颜色吗！怎么会有骨色，其实也是白石少见多怪，她极少去看光网上的新闻，自然也不知道最近炒的火热的话题是“白骨开始歧视黑骨，而黑骨的反击”这是一种潮流。甚至市场上还开始有黑骨药剂贩卖。
可是白石不知道，不代表白天不知道，事实上，他已经从中看到了一个机会。
“石头也想走在大陆上吗？”白天递给白石一个软柿子。
“嗯？”白石不解的抬头。
“不做任何伪装的走在第二星的大陆上。”白天解释。
“想。”白石放下咬了一口的柿子，点头。怎么会不想，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怪物，除了白天，从没有人认为她不是怪物。
那时他们刚刚逃脱一次追打，白石不小心被一只小骨骼看到了，然后小骨骼惊吓着跑开，很快就有很多骨骼来抓她，他们用石头丢她，用工具打她，白天一直拉着她逃跑，跑了一夜，才安静下来。白天的手骨还摔断了，可是白天也不过是把骨头往她怀里一塞，又抱起她跑。
“哥哥，我是怪物。你把我丢掉吧。”停下来以后白石看着白天把手骨接回去，用了线缠紧，她哭着要白天丢掉她。
白天只是缠线，也不说话，一只手当然不好用，可是他不让白石帮他，直到白石哭的更厉害了，他才冷淡地说了一句，“我和你没关系。”
“哥哥。”白石抱着膝盖坐到一边。“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你不是怪物，你是我捡的石头。”白天眼里跳跃地火光和缓了很多。“我不会丢掉你。”他抬起白石的脸，擦掉她脸上的眼泪。骨头摩擦在脸上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舒服。可是白石笑了起来，她仰起脸，凑到白天的嘴角轻轻的亲了一下。
“等着。”白天笑出声，白皙的头骨也被太阳镀上一层柔和的浅色，“我会让石头光明正大的走在第二星。”白石握着一颗柿子，心里暖洋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个复古人类的图息在光网传开，骨骼们意外的发现好看，然后有一些骨骼开始模仿，随后一场越演越烈的复古潮流拉开序幕。
没有骨骼意料到这个发展，等到骨骼们有一天反应过来，大街上已经有很多骨骼穿着高仿的古人类皮囊。
“愚蠢！”骨联第三十二政府的一位议员看着自己夫人新换上的人皮，眼眶里的火光都要跳出来。
“亲爱的，我美吗？”夫人丝毫不为议员的火气所动。“我也觉得我很美，走了，我还有一个舞会。”
议员的指骨颤抖着，却还是没敢再说这位出身很高的夫人。只是回头看见女儿也是一身美艳的皮囊，火气倏地就起来了，“给我去换掉！”
小姑娘几步跑到母亲身边，“妈妈。”
夫人立刻就转过身去，“你吼她做什么！”
“古人类是几乎毁掉第二星的存在！”议员觉得自己快要炸掉了。
“他们早就不存在了，现在，是我们的时代。”夫人冷艳的挑起嘴角，如果只是白骨这样的表情自然看不出来，可是有了皮囊，简直好看的议员移不开眼。
“那，那，随便你们吧。”议员的声音低下来。
白石第一次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有爱美的少女会跑过来问她，“你的皮肤在哪里买的，好漂亮呀。”
有主动的青年会走过来送她一朵复古的花，“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颜色。”
白石第一次这样快乐，走在骨群，她第一次不是异类，她牵起旁边白天的手，温热的皮肤和包裹着冰冷骨节的皮肤相触，“哥哥，你比他们都好看。”
白天倏的就笑了，这一次不是白皙的骨头，而是白皙的皮肤，光滑细腻，眼角上挑，眉目如画。白石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胸腔里那颗东西，忽然跳的好快。
要是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白石想。
十九岁。骨头和石头相遇第十五年。
孤竹林有一颗竹子忽然开花了。
那时候白石和白天刚从第十五州回来，作为恋人。
在一场舞会上面，他们成为了恋人。
有一个女骨骼款款走到白天的面前，递上求婚的骨环，那是取自她们自己身上的骨头亲自雕磨的，寓意在此后的骨生里不分彼此，“我可以得到你的另一玫吗？”
白天还没回复，白石先上前一步，近乎本能的反应，她拉低白天的肩膀，抬头吻了上去，舌尖从白天的齿骨一一绘过。
白天顺手扶住她的腰，将白石抱了起来，更加投入进去。
会场一片欢呼，求婚的少女也不在意，收起自己的骨环，凑热闹的大叫一声“哟！”就一手掀掉了头发，然后是身上的皮囊。舞会进入高潮，所有的骨头嗨了起来，白天牵着白石走到角落。
“骨头。”白石忽然开口叫他。
“嗯。”白天应了。他摊开手，包裹着骨架的皮肉之上是一个小小的骨环。是他的骨环。
“开花了。”白石看着那朵花。
开花了……白天抬头，看了看天色，曾经可以落下来的稀疏阳光变得多起来，几乎是一丝一缕和一束一片的区别，“孤竹林要枯了。”他说。
“骨头。”白石握着白天的手忽然就紧了，她紧紧抓着白天的手骨，一直以来愉悦的神色荡然无存。
在光网边域曾经有过一个极其冷门的传说。年轻的骨骼们早就不记得这些了，只有老一辈的还在执着着。他们口口相传，终有一天，会有一个包裹着皮肉的异类诞生在世界上，异类带着上古人类的复仇而来，骤时，禁地解封，灾难降临，整个世界的进程都会被颠覆。白石第一次看见心就跳得特别快。
“和你没关系。”白天安抚的拍了拍白石。他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不是复仇。”
“可是，竹子开花了。”白石低喃道。孤竹林是第二星几乎所有骨骼的禁地，而现在，孤竹林要枯了。那下一步呢？灾难吗？
03
白石又一次被黑袍包裹的严严实实，孤竹林的大面积死亡，禁地的解封一开始是兴起了一股旅游风潮，可是随着一具远古人类保存完好甚至还带有生命气息的躯体被发现后，惶恐一瞬间席卷整个第二星，第二星压在光网图书馆里种种关于远古人类的记载都被翻了出来。而一部被联邦试图还原的记录性影片，更是将这种惶恐推向高潮。
骨骼们第一次这样真实的感受到第二星的过往。
古人类肆意的发展，毫不停息的内部争端，最终在一场战火里给第二星带来不可挽回的灭亡。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可爱的古人类女孩仰头看着她的母亲。
“去一个，没有战火和争端的地方。”母亲笑着亲吻了女孩的额头。
“我不想死！”少年瞪着将他从安全区推出来的两个士兵。
“可是你已经没有足够的贡献点了。”一个士兵嘲讽地一笑，“不死，去挣贡献点呀。”
老人坐在一堆废墟上，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然后嚎啕大哭。
明明植物都没有变异，洪水也没有来袭，一切都是好好的模样，可是疫病就是以战场为起点开始扩散，可是食物就是忽如其来的开始减少。所有的资源，都被控制起来，活着的人类都被集结到一起。
“如果有可能临时总政局当然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活着。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只能舍弃一部分人。”这份声明发出来的时候，世界几乎是沉默的，说什么好呢？支持，那如果情况一直不好转，谁知道哪一天轮到自己被舍弃，相反，食物集中在总政局的手里，何况还有强大的武装部队，可以说什么？什么也不可以说。
少年一步步远离安全区，母亲带着女儿睡到挖好的坑里，老人闭上了眼睛。
“妈妈，我有些饿了。”
“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影片结束的时候是黑着的，唯独有那对母女的对话。
一直时兴的复古浪潮被大肆批评，每个星期都有人皮销毁日，更有激进的提出将发现古人类的躯体焚毁。
“他们是魔鬼，他们会毁了我们的！”有骨骼在大街上叫喊。
事实上，联盟会发布那个视频，是因为被发现的古人类躯体远不止一具，政府紧急集结会议里，有议员提出，“也许我们脚底下踩的全都是古人类，还活着的古人类。”这个想法看似胡言乱语，可是却被一点点被证实……
“如果他们醒来，我们会被取代。”第二星十九州军区司令缓缓说道。
“骨头，你亲我。”白石拉着白天的手，白天低下头，上颌骨以下触碰着白石的嘴唇，软软的，一种热度在他们之间传递。
“我会保护你。”白天说这句话的时候白石刚好伸出舌头来舔他，白天一下就愣住了。
白石舔地很认真，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她抱住白天的颈椎，“骨头，我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可是，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白石弯着眼睛定定地看着白天，“骨头，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着。”这句话是医生对她说的，好好地活着，她原本并不懂什么意思，只是凭本能活着，直到遇见白天。
“你不会死。”白天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让你死。”他的眼眶里有明亮的火焰跳跃，“我们去只有我们的地方，和刚开始一样。”
他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白天并没有意识到白石的存在有多遭排斥，只是他仍旧下意识把她藏起来。“非我族类”多可怕的词。
这个世界有地方没有被骨骼们占领吗？当然有，缺少阳光的极夜。
骨骼们只要阳光和水就可以活下来，这是他们可以把快死掉的第二星救活的理由，只有骨骼的身体生命力旺盛的可怕。
“人类在苏醒！”当第二星的骨骼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人类已经借着极夜的掩护逐渐苏醒了，并且数量庞大。
“白天先生。”人类战时联盟指挥部部长对着白天鞠了一个躬，“人类将永远铭记您为人类做出的贡献。”
“我什么也没为你们做。”白天避开了。
“您的保密已经是为我们做了很多。”部长保持着嘴角的弧度，“那么，就不打扰阁下了，联盟还有些许琐事。”
“等等。”白天出声，“我们为什么存在。”
“阁下不是猜到了吗？”男人嘴角的弧度加深。然后不再停留，拉开门走了出去。
白天确实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
第二星的骨骼都以为孤竹林是唯一的禁地，因为那里很久以前是第二星毁灭战的战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安全区建立在极地。当白天来到这里的时候，从地底翻出来像堡垒一样的建筑物让他心惊。
“杀掉那具骨骼。”一个人叫道。
“等等，你是谁。”又一个人发现了被白天牵着的白石。
“我叫白石，他是我爱人。”白石站了出来，像无数次白天为她站出来一样。而这是第一次，她面对的是她的同类。
“你是人类，你不该和骨骼在一起。”那个人陈述道。
“我们一直在一起的，以后也会。”白石坚持着说。握着白天的手紧了紧，细腻的皮肤被骨头勒地发红。白天注意到了，动了动手腕，示意白石松开些。他说：“我不会把你们的消息透露出去。”
于是他们留了下来。或者说，被监禁了起来。
但是也没有关系，白天本来就是为了保护白石才来到这里，只要他们都还好好的。
可是，现在还无所谓吗？白天问自己。他该怎么做？
“骨头，我今天又认识了几个朋友！”白石跑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就到了。石头很快乐，白天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和同类在一起。
“石头，你是希望这个世界属于人类，还是骨骼？”白天不经意的问着。
白石靠在白天身上，有些昏昏欲睡，“一起啊。”
“那如果，只能存在一个呢？”
“骨头睡觉啦，我明天还要和安宁一起玩。”白石翻了个身，顷刻间就睡熟了。
白天没有睡，他抱起白石放到床上，又盖好了被子，然后看着窗外的月亮，过往漫上心头，如果，他有心的话。
“哥哥，我不想做怪物。”五岁的时候白石对着月亮这样许愿。
“哥哥，要是我也是骨骼就好了。”七岁的时候白石抱着他说梦话。
“哥哥，今天我听见她们说十五区有一个男孩子特别帅，可是，我根本看不出骨骼的美丑，嗯，哥哥例外。哥哥最好看了。”十二岁的白石仰头拍新学的马屁。
“骨头，要是我们可以结婚就好了。”十九岁的白石亲了白天一口。
“我说了会保护你的。”白天低头亲吻了白石，“我会保护你。”他又认真的重复了一次，然后做了一个决定，但是在那之前，他要知道真相。“我不会改变的。”轻轻的声音扩散在房间里，随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白天先生想好了？”男人打开门把白天迎了进去，如果有执念，就会有弱点，找准了这一点，任何人都不难攻破。
“我要知道我们的由来。”白天的头骨在月光下显得冷硬而又骇人，配合他生硬地语气，却又是一种矛盾的感觉。
指挥部部长斟酌了一下，选出了一个词，“萌。”
“什么？”白天问。
“白天先生很萌。”他笑了一下，又飞快转开话题，进入正题。
04
如果第二星要走向灭亡，那第二星人该怎么办呢？束手待毙？顺其自然？或者，谋求新的生路？
“对人类来说，从来没有放弃这一说。”中洲总统一锤定音。
于是骨骼被研制出来了，他们用做机器人的方式做出了骨骼们，然后人类进入地底沉睡，而骨骼们继续执行使命，改造这个世界。
“如你所见，骨骼不需要任何消耗，阳光和水就能让他们生存下来，而这个世界，我们交给他们改造。”男人十指交叠。
“然后你们不劳而获。”白天陈述。
“也不算，你们可是我们创造出来的。”男人挑了挑眉。
他们赋予了骨骼们诞生下一代的能力，因为第二星太大，制造出来的数目显然不够，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一代代的繁殖里，会有骨骼诞生了自己的意识。
然后光网被创造出来了，极少数拥有自己智慧的骨骼，他们将程序植入光网，让那些没有智慧的骨骼像个智慧生物一样生存、思考。
所以，骨骼们才会有重情的和不重情的，白天的父母才会悄然离开，他们没有感情，只不过是程序随机的选择。白天很早以前就隐约感觉到不对，可是这样的真相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你知道为什么你可以来极地吗？”男人问。
“因为……我是智慧生物。”白天几乎说不出这句话。一切都有迹可循。
“不错。虽然我们还不明白，意识是如何寄存在骨骼里面，但是显然，你有了智慧。”男人站起身，“你可以去沟通那些有智慧的骨骼，我们也不一定要赶尽杀绝。只是，我们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即使同类是没有感情的，骨骼们也不愿意放弃，况且，他们本来主宰了这个世界，现在却有古人类前来不劳而获。
光网被严密控制，骨骼们的中枢都被植入了一决生死的命令。
人类本以为能够轻而易举的收复第二星，可是在第一个骨骼诞生了意识以后，这一切就不再是可以预计的了。
“他们衍生了不可思议的文明高度。”当年着手研发骨骼们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从生物学上来说，毁灭一个智慧生物，是不道德的行为。”
“可是再不道德，由从属来说，他们也是属于我们的。”助理接下了教授想要说的话。
“骨头。你不开心？”白石坐在白天身侧，他的眼神第一次没有在交谈的时候留在她身上，而是漫无边际的。
“人类和骨骼不能共存。”白天的十指虚虚的搭着，看起来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有一直和他在一起的白石才知道，骨头有多么惶恐。
“骨头，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白石握住白天一只手掌，因为只有骨节所以纤细的手掌也是一手可握，白石虽然在问话，却也忍不住分心。
“石头。”白天开口了。
“嗯？”白石侧着脑袋，认真地听。
“我好像长高了。”语气是十分的不确定，白天长到一米七五就没有长过了，对于白石这个身高其实够了，但是男性骨骼普遍身高是一米八以上，所以每次说到这个话题，白天的语气都很僵硬。
“真的！”白石惊叫。
轻轻松松把话题带开了，骨骼有这一点好，太细微的表情是看不出的，只是他以为他藏好了他的情绪，却不知道在白石的眼里，他根本不可能藏住什么。白石依旧在笑，笑意却不再入眼。
如果人类能和骨骼共存，哪怕是付出再多也没什么，白天有的是耐心去谋划，可是，那个人类在说谎，他所谓的求和也不过是想从白天这里谋取信息的借口。
现在的第二星，供少许的人类生存或许还可以，可是要重写人类历史，第二星就必须被重造。白天计算过，要重造整个第二星，必须是要所有骨骼死亡的，即使缺一个，能量也不会够。就像远古神话中女娲补天之前，一个窟窿足以天火倾覆整个人间。
“怎么会有生命生来就是为了成全另一个生命呢？”白石起初和同伴相处的时候是快乐的，可是逐渐意识到人类对于骨骼的态度，她开始不明白。
同样在这个世界活着，都拥有着思想，会悲伤难过也会快乐幸福，谁也不比谁高贵。凭什么要求对方死而让你活下来呢？白石不懂，如果意识只是需要一个寄居的地方，那么寄居在大脑里和寄居在骨头里有什么分别。同样都是智慧生物，人如何理直气壮的要求骨骼去死。或者，人类也不过是为自己的生存，找一个理由。
战争逐渐白热化，随着伤亡越来越大，人类里甚至出现息战共存的声音，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他们聚众示威，人类的高层表示会考虑，但是随后骨骼的一次挑战彻底切断了这一可能，保住人类让他们得以生存到今天能够苏醒的博士被骨骼杀了。杀他的骨骼被指认正是隐瞒极夜情报的功臣白天。
只是当消息传出去的时候，白天已经带着白石逃离极夜。
而在那之前。
“人类不可能息战，白天先生。”
“一旦人类失败了，白石小姐也不可能活下来吧。”
“届时，第二星将变成没有黑夜的第二星。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
“石头。”白天的眼泪掉了下来，这是白石第一次看见他哭，她以为骨头眼眶里是一团火，无论如何是不会出水的，但是造物就是这样神奇，一颗又一颗带着温度水珠掉在白石手心。
“别说。”她用手压住他的上下颌，不让他开口。“听我说，骨头，我只要你就好了。我不用光明正大走在街上，我不要和别的人类做朋友，我……”白石哽咽的说，“我也可以继续做一个异类。”
白天压住白石的身体，亲吻的力度像要把自己整个嵌进去，“我爱你。”模糊间白石好像听见这三个字，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亲吻过她那么多次却从没有说过这三个字。
他们游荡在大陆上，白天总是那么神通广大，总能找到掩盖自己或者白石的办法，他们穿过一座座城市一个个州，战火分明在他们身边蔓延却丝毫不能涉及他们。白石会扶起身边的小孩，白天会送出一些伤药，他们待在一起又互不干涉的帮着自己的同类。
05
三年之后，拉锯战在人类几近绝望的情况下迎来了转机——白天的到来。
“只有骨骼才知道骨骼的弱点是什么。”白石安静地沉睡着，白天回过头对着人类指挥官噤声。他走出去，“我不会改变的。”就算背叛所有同类，就算被毁掉，我也不会改变的。
古人类当初建造足以毁灭第二星的禁忌型武器原本是被骨骼们好好的封印掩藏着的，他们年复一年的小心去破坏这些武器，让它们一点点失去毁灭性，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净世”。
不同于其余禁忌武器的强烈破坏性，净世具有可怕的腐蚀性，它可以吞噬掉一切生机，还原世界本来纯粹的样子。
而白天破开光网重重防御，带走了净世。
穿着皮囊的白天来到孤竹林，他的身后跟着许多人类，第一滴净世落了下去。
土壤一点一点空了下去，没有灰烬，只是一路塌陷扩散，非常安静，他看着，一个近百平的空洞出现，然后持续往下塌陷下去。随后整片孤竹林都这样化为虚无。
当这个视频出现在光网的时候，光网一度瘫痪。
“人类是疯了吗！”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母星！”
“一群神经病！！！”
“我们……投降吧。”
……
只有骨骼才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
光网喧嚣过后，骨骼们开始投降。
所有的骨骼都知道，投降意味着死亡，即使大多数只是执行程序的生命可还是有那么多有意识的生命存在，然而没有骨骼例外。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刻在骨子里的至高条例——没有比母星更重要的存在，包括自己。他们出生本来就是为了守护星球，那怎么能容忍有人去伤害呢？
他们的投降，只有一个条件。
善待母星，停止净世。
骨骼一具具加入了母星重造计划，一个巨大的能量源逐渐壮大。
“骨头，我要走了。”白天穿着最好看的皮囊，像一个俊美的青年一样，他亲吻自己心爱之人的额头。
“你还回来吗？”白石伸出手去描他的唇线。
“不会回来了。”他弯了弯嘴角，“我爱你。”
“我也是。”白石抱住他。
星历17年，第二星最后一具骨骼被融，能量球在十九州升起。有幸目睹的人都说那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美最绚丽的烟花，绽放在天迹，落到第二星的各个角落，那些荒芜了上千年的土地开始长出青绿的可食用的植物。
骨骼们终究淹没在第二星的历史里，然而爱护母星却始终是各国法律的至高法条。
“白石奶奶，爷爷杀了那个博士吗？”一个小女孩问。
“没有，他是自己死的。”白石抱住小女孩。
“白石奶奶，世界上真的有过骨骼吗？”一个小男孩蹭过去。
“也有，有吧。”白石靠在躺椅上，夕阳落下来，模糊了视线，她的眼睛本来也不怎么看得清了。
“那爷爷不是会很难过吗，他害死了所有的骨骼。”小男孩仰着头，神色认真。
“死了就不会了。”白石低下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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