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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连续几日的雨水,滴滴嗒嗒,时下时停,没完没了,而太阳似是被雨水溶了般,再无法凝成型。
芸汐开着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略显荒凉的潮湿街道上。路两边的景就像孩子的涂鸦,被水汽糊着,看不出个所以然。车子里的广播一直开着,照旧是城市音乐频道。
也许是天气缘故,广播里响起的竟都是些耳熟能详的歌了。
芸汐不禁有些感概,时间如细沙般从指尖悄然滑落,而岁月的印迹却如眼角的细纹却再无法消除。
到底是自己的过往讲述了光阴的故事,还是光阴给自己的人生填补了曲子?
当耳边再次响起又一首熟悉的曲调时,芸汐不由得一愣,脚下竟不由自主地踩了踩刹,随之正在行驶的车子也跟着顿了一顿。
短暂地失神后,广播里那低沉的男音已不管不顾地唱到了“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一个岛锁住一个人”,芸汐不由喃喃自语。每个人都是一个岛,一个孤独的岛。
可是,若是在十几岁的年纪又如何能明了这歌词里的深意?不过是听一番热闹,或是根本不知愁滋味下强说愁罢了。
从少年到如今的中年,芸汐听过不计其数的歌,也说不出自己最喜欢哪首,但总有那么几首歌,让她轻易地跌入到过往,堆砌起回忆的沙堡。
芸汐是因为港版电视剧《神雕侠侣》才熟悉了这首歌。其实,那部电视剧,芸汐并没怎么看。部分是因家人管得紧,唯恐耽溺电视影响了学习,但更主要的是,有古天乐版本的珠玉在前,这任贤齐版本的便如瓦石般让人嫌弃。
毕竟,杨过是何许人也?他是郭襄眼里的“一见杨过误终身”。
让人“误终身”的杨过,引发着敏感少女无尽的想象,但任何一种想象,都不会是任贤齐版本的杨过。
但这并不妨碍芸汐喜欢上任贤齐为那版电视剧所配的主题曲——《伤心太平洋》。
太平洋有多大?总之是很大。
伤心太平洋,那这伤心,得有多大呢?
无法想象太平洋有多大的芸汐,自然更无法得知这伤心会有多大。
那时候的她,似乎除了分数,再无其它可让她伤心之事。
就是那个年纪的一个春末,同桌宋静怂恿她,周日下午敢不敢和她一起去班上一个男生家里玩。
那个男生芸汐不陌生,因为他恰好和她姑姑一个村子。而正是有了这道幌子,芸汐自然大胆应诺。
在此之前,芸汐从来没去过男生家。也许是因为家教严,也许是“好学生乖女孩”光环的矜持。
可,哪个少女不怀春?对于与男生们的相伴玩乐,她自然有好奇,也有期盼。
于是,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自然。
那个周日的午后,阳光灿烂如金。芸汐和宋静两个女生,那位男生也喊了两三个同班男生,一行四五个少男少女,毫无顾忌地浪费着春日里最奢侈的光阴。
芸汐不傻,自然知道,宋静喊她一起,既是为了她便于向家人交代,也是让自己给她充当绿叶。她已看出,宋静和那叫杜雪的男生有了些什么。
杜雪给宋婷写过好几封情书,也送过礼物。芸汐在一旁故作冷眼地瞧着,可内心却十分地渴切,渴切也有一个如杜雪般高高瘦瘦、将寸长的头发在脑际分开的男生给她写情书送她音乐盒。
他们在房间里把电视开着,里面重播任贤齐版本的《神雕侠侣》,但没有一个人能坐得下来,看会儿电视。
他们走来走去,喊喊叫叫,热腾得如同加厚的阳光。
终于,有人提议,要不打牌玩吧。然后,一男一女面向着,凑成四人,坐了下来。
一进入牌局,芸汐好胜心起,全神贯注地盯着牌面。
等她身为女子的敏感,感觉到莫名的怪异,转头看去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房间里又多了两个不认识的男生。
那两个男生的视线遮遮掩掩地落在自己身上,彼此在低声说着什么。
不用问,芸汐便知,那两个男生定然在议论自己。看着他们唇边的笑意,芸汐不知为何,一阵反感涌了过来,她狠狠地盯了那两个男生一眼,似是警告。
大约是看出了芸汐的敌意,不多久,那两个男生便走开了。
那个午后,在重复两三次的《伤心太平洋》中,芸汐玩得尽兴,但又觉得怅然若失,似是那首歌在她柔软的心中凿出了一口井,她趴在井边,却看不清井底有着何物。她陷入了无法解释的迷惘。
当又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时,芸汐如常地上课、写作业、放学。
直到有个午间休息,宋静探过头,说,“汐汐,你看教室走廊上,那个男生你还认识吗?”
芸汐顺着宋静所言,抬眼去看,走廊里人来人往,也有人倚着阳台,站着说话。
但芸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宋静所说的那个男生。
他穿着一件天蓝色衬衫,衬衫下摆整整齐齐地塞紧了细细的裤腰带里。他侧着身子,正对着杜雪在说着什么,干净的脸在初夏的阳光下几乎透明,可那脸上的笑意又如盛开的花瓣,释放着青春的饱满。
那一瞬,芸汐猛然听到自己内心的那口沉寂多日的井中发出一声闷响,她消失了。她毫无防备地下跌入了井中。
那个男生就是那日在男同学家中被芸汐狠狠瞥过的人,却没曾想到,换了一个场景,他竟也变了。
宋静说,这几日,那男生天天来我们教室门口,难道你都没发现吗?
此时的芸汐,嘴上自然说道,当然有发现,可是关我什么事。
宋静笑得神秘,说,真的不关你什么事吗?
芸汐伸手便在宋静胳膊上拧了一把,喝道,不要乱说。
有些事,不去注意也就不存在,可一旦在意了,好像便是特为自己的有意为之。
这个叫做亮子的男生是为了她而特意从走廊那头的教室跑来她所在教室的走廊这头吗?她很想问问他。但她没法问。
她和他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偶尔,会短暂地对视。只是,芸汐到底心怯,往往眼神一沾到亮子脸上灿烂如夏阳的笑容,便如被灼到般,惶惶然转移了视线。
但芸汐又是那么熟悉亮子,涌动的人群中,她总能迅速地捕捉到亮子那高高瘦瘦的身影。
就这样,期末考试结束了,暑假来了。芸汐和亮子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已是梅雨的天气,学校仍旧要求补课,不为其他,只为他们即将面临人生中那重要的独木桥。
那日的清晨,下着蒙蒙细雨,芸汐偷懒,没穿雨衣,结果一路骑行到校时,头发上如蒙着一层轻透的水纱,脸上、双手都湿湿的凉凉的。
她有些费劲般地爬着楼梯。整个教学楼在阴雨绵绵中,有种悠远的宁静。
快到三楼时,她猛然发现,亮子,还有杜雪,他们两人倚在楼梯口。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将视线移开了去。
但在匆匆地一瞥里,她还是看到了杜雪眼中的玩味。
芸汐如孤井落乱石,伴随着强烈的窘迫。此刻的她是狼狈的,她不愿这样的她出现在亮子眼里。她深深地埋下头去,试图不让对方看到自己贴在额头的乱发。
埋着头爬楼梯,却发现一节节梯阶在眼里晃动起来,让人无法踩准般。
芸汐大为惶恐,伸出手去紧紧地抓住坚硬的扶手,唯恐自己没踩稳,摔了下去。
抬脚,一节梯阶,再抬脚,又是一节梯阶,梯阶在变少,越来越少。
什么?当冰冷的掌心传来一种奇怪的柔暖时,芸汐一下子呆住了。
这是什么?
楼梯的扶手不应该是坚硬的吗?
还没来得及让她反应过来,那掌心得柔暖嗖的一下,不见了,消失了。
芸汐下意识地抬起脸,却见亮子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杜雪站在亮子的对面,笑出了声。
顿时,芸汐因雨水打湿的脸如干柴遇火般,燃烧起来。
她似乎明白了,刚刚自己掌心握到的是什么,是亮子的手。她竟然就这样握住了一个男生的手。
羞,害羞,滚烫的羞意,温热了周围的湿气,仿佛能听见水汽在空气中滋滋滋发出呐喊。
芸汐逃命般地躲回了教室。
她把自己深深地锁在了井底。再无出井之日。
暑假终于开始了。漫长的夏日,井底的芸汐,漠然地活着。
不用去学校,她再见不得亮子。
但亮子会给她打电话吗?他会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吗?他肯定会知道。他可以问杜雪要号码,杜雪可以问宋静要号码,宋静自然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
只要他愿意,他肯定能知道。
他会打来电话吗?打来电话,他会和她说什么呢?她会和他说什么呢?她会不会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芸汐常常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厅堂的大电扇下,昏昏沉沉,忽而瞌睡忽而清醒,分分秒秒,都成了一张白纸,等着那个叫亮子的人来落笔。
偶尔,电话铃声响起,她会如被猛然击打般惊跳起来,奔向电话机,可还没拎起话筒,铃声又不响了。不死心地拎起话筒,不过是单调的嘟嘟嘟,似是对她的嘲讽。有时,电话接起时,对方并没有挂断,但却如黑暗般沉寂。
芸汐不停地喂喂喂,催促对方开口说话,但还是一片沉寂,继而,嘟嘟嘟响起,又是嘲讽。
那些日子,芸汐泡在井底的孤独里,却又浓烈着,她肆无忌惮地幻想自己被亮子表白,自己是该笑还是该装作被冒犯般生气,如果亮子说要和她牵手,她要不要同意。
她是知道的,宋静和杜雪已经牵过手,杜雪也吻过宋静的额头。亮子会不会也要吻自己?不行,不能给他吻,这样的自己不是成坏女子了吗?……
已经拥有过十几个暑假的芸汐,从来没觉得,那个暑假漫长得让她的短发迟迟无法变长,那个暑假苍白得让她无法理会女伴的游戏,那个暑假孤单得让她在井底满身霉菌。
但,日日夜夜,周而复始,她等来了开学。
芸汐犹如初初入学的稚童般对学校充满了渴望、好奇和紧张。她终于要见到他了。
是的,亮子还是会来她所在教室的走廊。
只是,再当他出现时,班上那个长着如清水般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女生会跑过去,他们笑着说话,相互递送纸条。
芸汐被窒息在井底,却硬挣扎着,僵硬着笑意,问宋静,清霞和那男生在一起了?
宋静笑得当然,说,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们俩暑假就好上了,还是杜雪做的中间人。
于是,奄奄一息的芸汐,心底的眼泪溢出了那口井,她如同没有记忆的金鱼,被越涨越高的水流,送出了井口,掉落在地。
她又一次躺在大地上,感到了一阵放心的踏实。
芸汐的太平洋只是一口井,深深的伤心,也不过那么大,“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无日无夜无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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