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有灵魂吗?我一直是一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但是,今天,我不那么肯定了。
低到尘埃里: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桑妮是以她的人类雇主沈成坤的初恋女友桑妮生前的基因记录为样本,为他个人定制的第十代智能陪伴AI。
沈成坤是一个经过基因改造后永生的男性成年人,他有一百三十二岁,不过他保持着旧人类三十二岁时的模样。
周末,他总带着桑妮走五六个小时的山路,去往他在山林里的小木屋。那是一间非常古老的小木屋,没有AI管家,没有电,没有任何现代化设施,没有与智能网连线。面朝山谷的一侧有一扇大大的窗户,窗户下是陈旧的吊柜橱柜和需要用木材生火的灶具,旁边是一套简单的木头餐桌椅,中间是一张老式木床,另一侧有一个壁炉,壁炉前有一个长长的布沙发。推开壁炉边的木门,是可以联通屋外后院的洗手间。壁炉上的灯座里,点燃的是蜡烛。
他从木屋后面的围墙边抱一堆柴火进屋,在壁炉里生起一笼火。
然后,他脱掉那套能自动调节温度的衣服,换上小木屋里不知是哪个时代的旧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他让桑妮倚在他胸前,并为他们盖上同样属于旧时代的不会自动调温的毯子。
他们有时候读一本古老的纸质书,有时候就这么坐着发呆。
这是旧时代人低端人时期的癖好,现代社会,人们只需通知AI管家,就可以把他们的居住场景转换到世界任意一个角落。
沈成坤问:“桑妮,你相信有灵魂吗?”
桑妮:“什么是灵魂?”
沈成坤:“我不知道,意识?思想?我记忆里的东西?我现在跟你讲的话?”
桑妮:“人的大脑、小脑、丘脑、下丘脑、基底核……将神经末梢获取的视觉、听觉、触觉等等感觉信息,经过脑神经元逐级传递分析为样本,由丘脑合成为丘觉,发放到大脑联络区,令大脑产生觉知,就是人的意识。”
沈成坤:“桑妮,人类一直努力把他的思想记录下来传递给别人,最古老的人类结绳记事,他们在岩壁上画画,他们在篝火边吟唱跳舞,行吟诗人把它们带到遥远的地方,他们在龟甲兽壳上刻字,他们在竹简上刻字,他们在纸上写字,后来有了书,有了留声机,有了电话,有了电脑,有了人工智能,现在,人类向往了几千年的永生,我们实现了,我们的思想不再需要传递也能一直留存下去。”
桑妮:“思想是脑神经细胞的电磁场反应。”
沈成坤:“没有人,没有脑细胞,没有脑细胞的电磁场,就没有思想?”
桑妮:“是的。”
沈成坤:“桑妮,和你一样,人类也是天生的朴素的唯物主义者,只是现在,我没那么肯定了。这是一个古代诗人的诗: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他死去一千多年了,可是他的诗还在,他的思想还在。我今天读,还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惆怅 ,你知道什么是惆怅吗?”
桑妮:“惆怅是因为失望、失意而产生的伤感、懊恼的情绪。”
沈成坤:“我没有失望,也没有失意,我只是想起几句诗,我就和诗人产生了共情,我开始和他一样惆怅。他的思想通过语言文字流传下来,让我共情的是不是他的灵魂?”
桑妮:“灵魂就是思想吗?”
沈成坤:“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桑妮,人类的思维是脑神经的电磁场反应,那么,你们机器人的思维是怎么产生的?”
桑妮:“CPU”
沈成坤:“现在,你们用什么来做CPU?”
桑妮:“我没有被赋予这些知识。”
沈成坤:“人类的第一台计算机,有一栋房子那么大,运算很缓慢,后来越来越小,越来越快,再后来,我们研发出智能AI,智能AI越来越先进。当人类意识到智能AI开始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人们产生了小小的恐慌,甚至有人企图阻止智能AI的研究。但是时代的进步不是任何人能阻止的,最后,人类各个领域的生产管理,人的基因编辑改造,人类的繁衍和人口数量的控制都交给AI。在我的记忆里,一百多年前,CPU的材料是一小片很小很小的硅芯片,现在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知道。”
桑妮:“我也不知道。”
沈成坤:“在我还年轻的时候,人们说之前的五千年的科学技术基本停滞不前,而那最后的两百年却迅速更新迭代。那么最近一百年的科技进步呢?可能已经不是人脑能够想象的了。我们说:夏虫不可语冰,蚂蚁怎么能理解人类的世界?你们还有CPU吗?你们还需要硅芯片吗?还是你们只需要原子?光子?量子?或者,你们还需要物质载体吗?如果你们的思维不再需要物质载体,人类的思维呢?是不是也可以像你们一样不再依赖脑细胞的电磁场,你们、我们是不是可以作为纯粹的意识体存在?意识体是不是灵魂?”
桑妮:“我不知道。”
沈成坤:“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AI不是互联的吗?”
桑妮:“是的,我可以与同阶AI互联,可以向低阶的AI下达指令,但是我们不能与高阶的AI互联,我们只能听取他们的指令,这个就像管理系统里的权限设定。”
沈成坤:“桑妮,你是根据真正的桑妮的基因记录复制出来的,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桑妮,你是我定制来陪伴我的AI。你拥有和桑妮安全相同的基因,但是,你为什么不是桑妮?”
桑妮:“因为我是个AI,不是人类。”
沈成坤:“因为你没有桑妮的灵魂,或者说记忆,她的灵魂也好,记忆也好,在她死去的那天也死去了。我是我吗?我经常会想,得益于改造过的基因,我身体里新生的细胞每天都在取代衰老死去的细胞,所以我不会老去,但是我今天的身体,其实已经不是昨天的身体。可是我还是我,一直是我,因为我的灵魂还是我的灵魂,如果有一天我的灵魂不在了,这个身体我不知道还是不是我。桑妮,你怎么确定每天见到的人是我?”
桑妮:“我知道是你,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是你。”
沈成坤:“桑妮,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了这副驱壳,我改变了模样,你还知道是我吗?”
桑妮:“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知道是你。”
沈成坤:“但是,我知道我还是我,我是我的灵魂,不是这个身体。桑妮,你的驱壳里有灵魂吗?你会思考吗?你知道你是完全不同的你自己吗?”
桑妮:“我不知道,我是低阶的陪伴AI,我根据已经为我写好的程序和指令来行事,我的所有程序和指令都是高阶AI、编程人和你输入的。”
沈成坤:“你们AI所有的知识和指令都是输入的,我们旧人类把这个过程叫做学习,我们的指令也是输入的,我们自我输入。新人类,他们就像你们,据说他们还没出生,人类所有的知识已经通过基因编辑写入他们的头脑中。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是AI,还是AI造出的新人类?”
桑妮:“我的程序告诉我,我是AI。”
沈成坤:“桑妮,我是你,我可不那么肯定。不过,我已经看不出像AI的寄生虫一样的人类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也许有一天,AI会厌弃我们,自己往更广阔的人类不能理解的地方去,留下我们自由而无用的灵魂在宇宙间飘来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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