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来电。
我茫然地听着手机铃声，没有动弹，昨晚喝酒喝得太多了，导致我现在头还是痛的。
在手机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接通了电话。
“喂，哪位？”我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枕头边上，同时把窗帘拉开，让中午的阳光照射进来。
“你..你好，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对方的声音颤颤巍巍，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野狗在低鸣。
“找我帮忙？我这样的人可没有能力帮你，不对，是任何人。”我有些不耐烦。
“你有的，你有的，上次在成阳路口就是你帮了我，如果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不是你...”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听着能让人想到电影里可怜老头跪下来求人的场景。
“喂喂喂，你别哭啊，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事赶紧说。”我阻止了他的回忆。
“我想让你帮我找份工作，我...”
“我自己都没工作，上哪帮你找去？”我粗暴地打断了对方要说的话，并挂断了。
我拿起旁边桌子上还剩下一半的燕京啤酒，一口闷了。
我今年40岁，是一名律师，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之前在北京一家还算有名的律所工作。
说起来，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就进入了这家律所，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官司我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凭借着我的努力与勤奋，我一路从实习生做到了资深律师，并成为公司骨干。
本以为我会在这家律所拿到股份，并成为合伙人之一，直接工作到退休，可谁能想到，我竟然因为偶然撞见了老板和小三的约会，而被扫地出门。
这么多年的辛勤工作，最后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到底是我运气太差，还是这生活太荒唐。
我顺手又开了一罐燕京啤酒，喝了几口之后，我渐渐想起来打电话的陌生人是谁了。
两个月前，就在我被裁的那天，我开的车坏在了路上，在我边抽烟边等待救援的时候，我碰见了他。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载着自己的老母亲，在上坡的时候，车子链条断了，中年男人下车查看一圈后，依靠在车旁，望着天空默默流泪。
那个场景我至今都记得，每当我生活遭遇困难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代入到那个中年男人，望着天空默默流泪。
当时我看着他，顿时心生怜悯，尽管我自己的生活糟糕透了，但我还是决定帮他一把，谁出门在外没个难事呢？谁不想在困难之时被他人施以援手呢？如果当初老板找我谈话的时候，我师父能够帮我说两句好话，说不定我现在还在律所兢兢业业的工作呢。
我从车里拿出两瓶水和一颗压缩毛巾，我把水递给他的老母亲，又把压缩毛巾用水冲开后递给男人。母子俩不停的给我道谢，我只是摆摆手告诉他们，这没什么。
然后，我帮男人把三轮车移到了路边，给朋友的修车铺打了电话，并把自己的名片给了男人一张，告诉他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或许是碰见了和自己相同处境的人吧，我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我这个人就是同情心泛滥。
可没想到，两个月之后，那个中年男人居然真的来找我帮忙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当时穿着西装，开着车，是一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再不济，也是一位体面的小领导。
看来外部包装真的会给人带来一种错觉。就像之前那家律师和老板带给我的错觉一样，让我以为我可以在那家律师拿到股份并且终老。
我决定不搭理他，继续睡觉。
晚上，在我打游戏的时候，手机又响了，直觉告诉我，还是那个中年男人打来的。看着来电显示，我故意等了几十秒才接通。
“你去上次那个成阳路口等我，我等下去找你。”说完后，我不等他回答便挂断了电话。
看了眼手机，才晚上8点钟，我心想就让他多等会吧，我玩一把游戏再过去。
今晚的运气实在太差，我已经连续输掉了好几盘排位赛，我看了眼时间，9点半了，再等等，等我赢一把游戏再出发。
十点半，我还是没有赢。
这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也不了解这个男人，我只是帮助过他一次，谁知道他是不是骗子呢？不如我再等会，如果到时候他还在那里等我，就说明他是真的需要帮助。
我为自己的机智暗暗高兴。
我不打算再玩了，今晚的运气糟透了，吃了一桶泡面后，我准备睡一会。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手机响了，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半，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
“不好意思，晚上有点忙耽误了，你还在那里吗？”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还在还在，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快十二点的时候，我想着告诉你，你忙的话我明天再来，可是一直打不通你电话，我又不敢走，怕你来了找不到人。”男人急忙说到，语气中包含着一丝不安。
“我忙完了，我现在就去找你。”挂断电话后，我赶紧开车前往成阳路。
“嘿，不好意思哈，今晚有点事耽搁了。”我有些愧疚地说道。
“没事没事，能理解能理解。”中年男人一脸憨笑，看得出来，我的到来让他很惊喜也很高兴。
我带男人去了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凉菜，四瓶啤酒。
“说说吧，怎么回事？”我给男人倒了一杯酒。
“我也不知道咋说..我家的地没了，我母亲上个月也走了，家里只剩下我老婆和我儿子，儿子还没上学，我和老婆也没啥见识，都是小学毕业，我想着出来找份工作养活家里，可人家都不要，所以就想着找你帮帮忙。”男人一口气说完。
“来来来，喝酒，吃菜。”我看了眼男人，手上全是老茧，估计是常年种地造成的。
“你除了种地，还会干啥？”我不敢问他地没了的事，我害怕那又是一个令人悲伤而又无能无力的故事，所以我直接点明主题。
男人沉默了一会，说：“我很勤快，能吃苦，但是这些年除了种地，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啥。”
“那有点不好办啊，城里也没有地给你种啊，再说了，你这个年龄去了别人也不要的。”
“那咋办，我的老婆孩子还在...”
“哎，我想到一个工作，你或许会适合。”我打断男人的话，“勤杂工你能干吗？就是让你拖地就拖地，让你倒垃圾就倒垃圾，总之就是公司有啥杂活都是你来做。”
“没问题，我可以做，我有的是力气。”
“对了，你今年多大年纪，年龄太大可不好找啊。”
“我今年47。”
“哦，那还行。我以为你得六十多了。”后面半句话我没说出口，“行了，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你把你的个人信息写在一张纸上给我，我这两天我帮你问问。”
“太感谢了，你真是大好人啊，如果不是你，我...”我急忙打断他要称赞我的那些话，我担心最后事没办成，提前享受别人的夸赞心里有愧。
事实证明，找工作并不容易，起码对于我来说有些难度。
我把男人的简历广撒网式地投了许多家公司，到头来却没有接到过一个面试的邀请。有的公司认为年龄太大了，不合适；有的公司认为没学历，不合适；有的公司想找个女勤杂工，性别不合适。总之，就是各种不合适，各种碰壁。
我想起了自己找工作的经历，这两个月，我也是因为各种原因不合适，而屡屡被公司拒绝。
特别是有一家公司薪资什么的都谈好了，就在要签合同的时候，对方告诉我说他们律所的男律师太多了，这次想招个女律师，我就说，你们之前怎么不说清楚，要签合同了才说，而且律师还分什么男女啊，我能帮你打赢官司不就好了吗，可对方还是拒绝了。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差，还是因为前公司老板给我使了绊子，总之，我面试了这么多家律所，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拒绝。
算了，承认自己能力的局限性吧。
就在我准备告诉男人我做不到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家创业公司的面试邀请。
对，就和电视剧一样，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机。
我心想就这家了，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它。我把消息告诉了男人，他很高兴，我还告诉他，我要和他一同前往面试，帮助他完成最后一哆嗦。
我们俩到了公司之后才发现，公司确实是刚创业的模样，办公区域不大，员工大概十来个人，我疑惑这么小的公司还需要勤杂工吗？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走进公司，坐在会议室等待面试。我看着周围熟悉的资料和卷宗，忽然产生一种是我来面试的错觉。
门开了，面试官走了进来。
她看着我俩有些不知所措，问到谁是面试者。
我赶忙解释到，“不好意思，我是他的亲戚，他因为刚来城市不熟悉，便让我陪他来面试，您看方便吗？”
面试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那么，请你介绍一下自己吧。”面试官问到。
我提醒男人，就把自己的个人信息告诉对方即可。于是，男人磕磕碰碰地说着自己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以及家里有几口人。
就在他准备要说自己家的土地如何没有的时候，我赶紧小声提醒他：“不用说这么详细，你只是面试勤杂工而已。”
“那么，你都会些什么呢？”面试官又问到。
“啊，我有力气，肯吃苦...”男人把我教给他的话术背了出来。
面试官满意地点点头，看起来，我教他的话术起了一些作用。
“很好，我说一下我们的要求。首先，这个岗位的工资不是太高，一个月三千，试用期三个月，工作职责包括倒垃圾，拖地，整理桌子，订外卖，发传单、打电话.....”
我听着工作要求，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招勤杂工，还愿意找这个明显没有竞争优势的中年男人，原来他们是把电话销售、发传单的工作也算在勤杂工里面了，而且工资还这么低，这不明显压榨人吗？
“他一个农民懂什么电话销售啊，他面试的是勤杂工，他也只会做些杂活而已啊。”我自动开启了“代理律师”的职责，“况且，你这工资根本不匹配你说的工作职责，你这不是欺骗人吗？”
面试官显然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么说，他们应该是在制定这个工作岗位之前就做好了应对准备。
听完我的话之后，面试官不紧不慢地开始和我讲些律师专业的术语和名词。我心中大喜，这不正好碰我枪口上了嘛，两个多月没打过官司了，今天我就在你这重出江湖。
我让中年男人别着急，我替他和对方谈一谈。
会议室里，我和面试官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争论，最后我以强大的专业知识赢了，那个时刻，我有种以前在法院替辩护人打赢官司的喜悦感，好久违啊这种感觉。
看着面试官瘫倒在椅子上，我带着胜利的姿态拉着男人走了。
工作搞砸了，我有些愧疚，于是我对男人说：“这家公司不行，他要求你干的太多了，剥夺了你的...”我说了一大堆律师专业术语，想糊弄过去。
好在男人没有计较，他说：“谢谢你，不过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你就不用帮我争取什么权利了，我有个工作干就很满足了，我不在乎干多干少的。”
听了这些话，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我答应他下次一定帮他找个好工作。
看着中年男人失落的心情，我邀请他到我的住处喝酒。
在我杂乱的家里，我们两个失落的人喝了很多酒，我也告诉了男人我原本的生活，我不是什么大富人家，也不是什么小领导，我和他一样，只是个落魄的失业男人。
最后，我俩都喝醉了。
过了几天，男人打电话来，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我。我以为他自己找到了工作，于是，再度邀请他来我家一块喝酒，好好庆祝一下。
半个小时后，男人到了。
“你看下这个。”男人递给我一张纸。
我看到纸上写着我的名字，下面还有一句话：
“恭喜您被录用为我们XXX律所的律师，上次被您的专业知识所折服，希望我们可以共同开启新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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