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推理通缉令19期】话题2: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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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并没有失忆,对吧?”年轻的警员拿着记录本,面朝下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挂在胸上的警牌在风中晃来晃去,沉默。
“其实那四个人都是你开枪杀害的,对吧?”
五指在我的手心越收越紧,沉默。
“其实你不说我们也能……”
紧握的手指骤然松开,扫过了床头柜。下一秒,那本台面上的台历已经拍到了他的脸上。
没有一面镜子刚好摆在我的面前,不然我看到的,一定是一张因为愤怒而狰狞的脸。
“我要见我老婆。”
“可能吗?”那张年轻的脸先是恼怒,然后揉了揉发红的脸,又变成了一幅嘲讽的模样。
“那我要见韩亮。”
“韩亮也来不了。”
“那我要见我老婆。”
“疯子。”年轻的警员啐了一句,合上了本子,悻悻地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又只剩下了我一个,我望着头顶一尘不染的天花板,陷入了一片深思。
2
从我出事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妻子。
唯一一次见到韩亮,是在这间房子里醒来的时候。
我的全身都被白色的绷带包裹着,身上的骨头应该是断裂了无数根,只要轻轻地挪动,痛楚的感觉就从脚至头一点一点地侵入我的大脑神经里。
韩亮坐在了我床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兼上司。
忘了是什么时候,他把一头中分的头发留成了平头,这让我对他的脸型有了些许的不惯。
“醒了。”
“嗯,”用干燥的嘴唇挤出这个字以后,我开始转动着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是哪里?”
“还能是哪里……医院,”韩亮回答着,简洁的话语中还是让我捕捉到了一丝叹息。
“我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
“我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从18楼掉下来了,幸亏下面有几张帐篷顶住缓解了重力,不然……”
我望了望韩亮,脑子里一片混沌。我思考着这是事实还是一个玩笑——关于韩亮所说的,我一无所知。
我记忆的末点,是一片破碎的玻璃墙。
“你记不起来了?”
“什么……”轮到我反问韩亮了。
“你不记得你是怎么掉下来了吗?”
我摇了摇头,想要去够旁边床头柜上的水杯,一股酸疼从我的胳膊传来,整只左手变得无力而不听使唤。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韩亮又问我,带着猜疑的口吻,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了那个水杯,递到了我的嘴边。
嘴唇变得湿润,喉咙也没有那么干了,连意识也一点一点变得更清晰了。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记得是刚刚跟你执行完狙击任务。”
“跟我?什么狙击任务?”
“狙击便利店的持枪劫匪。”
韩亮沉默了,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久了才说:“后面的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点了点头,然后一股推门声传来。我用余光瞟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移了过来,应该是医生,但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个身影又退到了门外。一起退到门外的,还有韩亮,他在推门声响起了以后,就起身走了出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隔着门传来,完全无法辨别出任何一个音节,也听不出到底从哪一个口中传出来。
大概有一会了,韩亮才回来了,他又坐回了我的床边,看着我,说:“医生说你的头部受过重击,还有些淤血残留在里面,你可能是失忆了。”
我望着炫白得发光的天花板,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过滤着韩亮口中出来的那句话。大脑依旧一片混浊,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是可能,而是,我真的失忆了。
3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悬挂在我头顶的,依旧是那块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我望着相同的场景在我的视野膜里由朦到清,又开始了跟昨天一成不变的一天。
我慢慢地抬起了我的手,从左手边的床头柜上摸索到那本台历,再拿起一只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红色的圈。
那些不规则的圆布满了整整一排,这表明我在这里,已经足足呆了七天。
混浊的记忆像是被老鼠咬了一口的蛋糕,出现了一个不可填补的缺口。我每天都在大量的思索中试图着去还原他,但到目前为止,依旧是一无所获。
那段遗失的记忆,估计是在那只偷吃蛋糕的老鼠腹里,被分解成了辨识不了的异物,再被排放在某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里。
一切变得无迹可寻。
“也不是一定就恢复不了,”每次唐医生都会望着我的眼睛这样告诉我,“大部分像你这样的患者,只受到失忆部分强烈相关的信息刺激以后,极有可能就会恢复所有的记忆。”
唐医生是我的心理医生,以往每次在执行完狙击任务以后,我都会接受一次他的心理测试和辅导。
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时机不对,见面的方式也不对——我是在从18楼摔下来以后,躺在医院的床上见他的。
“那就应该让我出去,让我去寻找那些可以刺激我恢复记忆的东西。”
“现在还不行,”唐医生沉默着,久了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下去,“你应该清楚,你目前的处境。”
是的,我正处在一个非常糟糕的处境。
我躺在宽大的病床上,24小时亮着红点的摄像头一刻不停地对着我。我的全身被该死的绷带紧紧地围绕着,胸口每呼吸一下都带着疼痛的气息。原本完整的记忆也被从中挖走了一块。
然后他们告诉我,我成了一名连杀4人的嫌犯。
“我25岁进入警队,执行过26次任务,狙击过35个匪徒,我他妈的是警察,我他妈的是警队里最好的狙击手。”
我朝着他们嘶吼着,胸口的起伏牵动着每一根断裂的骨骼,每一句都让我的全身撕心裂肺地痛。
但他们毫不动容,甚至有些不屑一顾。他们用模凌两可的语句平息着愤怒的我,然后试图引导我说出整个做案的经过,以此证明他们的判断没错,而我就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我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努力打捞记忆的伤者。
“我没有杀人,哪怕真的是我杀的,那也只是4个该死的人渣。”
“那你是承认你确实杀人了吗?”
“滚,”我的胸口又一次被无以言喻的疼痛所占满。
“我真的没有杀人,你相信我吗?”我对着唐医生说。
他石化般的头部架在脖子上,没有一丝准备前后或者左右摆动的迹象,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食指像是一头爬动的虫子在我的手心里蠕动着,我循着它爬动的轨迹,努力识别着他要表达的意思。
“信,放松,帮你。”那些信息一点一点地渗入我的掌心,然后层层传达到我的大脑。我不经意地露出了微笑,然后再自然地藏匿起那股笑容。
“连你也不相信我,对吧!”我的目光落在唐医生的脸上,余光扫过悬在他后上方的摄像头,然后装作冷冷地对他说着。
“没有什么信不信,放松你的情绪,这有助于你恢复记忆。”
“下次我再过来,”唐医生站了起来,再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
3
我遗失的记忆,是从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到我从医院里醒来。
那是半年前一个刮台风的夜晚,妻子晓楠外出,我一个蜷缩在沙发上看着节目。
清脆的电话铃声突然从面前的茶几上传来。
“马上过来,枫林西路那边发生了打劫案,有劫匪挟持了人质。”韩亮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我马上过来,”因为韩亮的家里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并没有即刻挂断电话。
“你那边现在怎么样?”
“你说现场还是……”
“你家那边。”
“伊美她妈情绪还是不大稳定,正让你老婆陪着去商场逛逛散散心。”
韩亮的妻子伊美是晓楠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上个星期因为抑郁症发作,她从自家21楼的阳台跳了下来。
为了帮忙照顾悲伤过度的伊美妈,妻子基本每天都会过去陪伴和安抚她一下。
妻子的行为我很能理解,毕竟除开她和伊美的闺蜜关系以外,妻子其实还带有一种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伊美自杀之前曾给妻子和我都打过电话,然而鬼使神差地,我们谁也没有接到,从而都错过了可能把伊美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最后一线生机。
“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别过来了,我跟伙计们可以搞得定。”
“没事,出发吧,见面再说。”
挂断了电话以后,我望着被大雨滂沱的夜,本想给妻子打一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拿了把雨伞直接出门。
因为天气的缘故,路上的车辆比往日少了许多。车里虽然一直放着音乐,但雨水敲打车顶和玻璃的声音还是持续不断地钻了进来,像是在刻意提醒我——车窗外正经历着如何恶劣的天气。
望着像树枝一样开衩的闪电,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
“晚上我有任务,要是晚了你就别打车回来了,直接睡那边吧!”
妻子并没有马上回我,那条发出的短信如同雨中的一滴水珠,落地以后便不知去向。
车子很快就淹没在大雨和台风席卷的黑夜里,像是一艘浮在水面的纸船,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目的地漂动着。
到达了现场以后,除了韩亮还没到以外,小刘,谭勇和其他同事都已经在等候着了。
“大家先把手机都交上来,具体的情况等下韩队会跟大家说清楚。”警队里的小刘说完了以后,开始挨个地收手机。
我摁亮了屏幕再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妻子的回信。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小刘。
“帮我留意一下,要是有我的电话,完事了就通知我。”我对小刘说。
“知道了,你这家伙,执行个任务还挂念着电话,干嘛呐!怕嫂子在外面偷吃啊!”
面对着小刘的一顿揶揄,我笑而不语,倒是旁边的几个同事都笑了出声。
没过多久,韩亮也到达了。我们挤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里,韩亮开始给我们讲述了一些现场的情况。
“劫匪一共有四个人,在打劫商场的金铺失败以后,劫持了一群人质窜进了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四个劫匪里只有一个手中持有枪支,其他都是刀械。”
“所以我们今晚的任务是狙击那个持枪的劫匪,然后配合其他警方人员冲进去救人。”韩亮用手指了指我,“这个交给你来,因为今晚有台风又有大雨,我给你打下手当观察员。”
“没问题。”原本我还有点担心今晚的天气会影响子弹落点的判断,但听到是由韩亮做副手,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匪徒所在的便利店是临街而建,里头连着商场,外头连着商业街。应匪徒的要求,商业街做了清场处理,警力现在全都集中在了商场里边。”
“匪徒目前是背靠街道面向商场内部,上头考虑了以后,建议我们从外头下手,也就是匪徒的背后执行任务。”韩亮继续说道。
“那岂不是看不到劫匪的样子。”插话的是谭勇。
“你很想看清楚匪徒的样子吗?人家也一样想看清楚你的脸,好先一枪爆了你的头。”小刘接过了话锋,逗得原本有些紧张的大伙都笑了出声。
“开玩笑归开玩笑啊,任务一定得完成好,搞砸了谁都不好过。”韩亮笑着说,朝我点了点头。
我也点头示意了一下。
4
任务布置完毕以后,我跟韩亮立刻前往了已经踩好点的狙击地点。
那是距离商场500多米处的一栋高层烂尾建筑,矗立在风雨交加的夜空下,像是一具立着的骨架横支的骷髅。
建筑里没有电梯,我们只好沿着残破的水泥楼梯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去。空气闷热而又潮湿,每走一步都有大量的灰尘扬起。
等到我们到达指定的狙击点,后背早已经汗水淋漓。
我连续调整了几个位置后,开始把狙击枪架在了地板上,然后眯起了我的左眼,右眼靠在瞄准镜前。随着手中的调整动作,前方的视野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便利店的内景随着我轻微地晃动,不断地在我的眼前切换着。因为下大雨的缘故,画面有些许的模糊,但并不影响对目标的瞄准。
“怎么样,位置的视野可以吗?”韩亮问我。
“可以观察到店内的部分位置,目前可视范围内还没有发现目标。如果要执行任务的话,需要有人把匪徒引诱到往前一点的位置。”
韩亮也停下来观察了一下,然后开始用对讲机跟那头说些什么。
趁着韩亮汇报情况的空隙,我又把店内所有可以观察到的位置重新看了一遍。
从我的这头望去,便利店临近街边的一边正好被对面的建筑所遮挡,匪徒正好藏匿在这块视野盲区里。有七八个人质正瘫坐在地面上,表情无一例外地写满了惊恐和无助。借助着眼前的瞄准镜,我甚至可以看清他们的脸部因为过度的紧张而不断抽搐着。
在得到了上级的响应之后,韩亮去了天台测试风速,而我一直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继续紧盯着便利店的某处。
“现场正在引诱匪徒进入狙击范围。”一会儿,韩亮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夹杂着簌簌的风雨声。
很快匪徒就挟持着一个像妻子一样满头黄发的女性,开始暴露在了我的瞄准范围内。
我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地调整着。随着匪徒停止下来,我手中的动作也停止了,像是与周围的空气都粘接在了一起,我保持着不动的姿势。
“匪徒进入狙击范围,目标着黑色上衣,右手持枪,目标确认,目标锁定。”
“目前风向从北到南每小时82英里。”
“目前风向从北到南每小时82英里。”我重复确认着耳麦里传来的信息。
“调到400,偏右1/3密位。”
“调到400,偏右1/3密位。”
“调整完毕。”
“喯。”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声,子弹脱膛而出,穿越着夜空下的风雨直飞前方的便利店。
整块玻璃墙在我的视野里瞬间倒塌,连同那片清晰的画面,化成了一地的碎片。
至此,我的记忆嘎然而止,所有的关于后面的记忆便被抹成了一片空白,如同短线的风筝,再也扯不回来。
5
韩亮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我不明白,是因为我变成嫌犯了,为了避嫌他无法再来见我。还是,出于某个我目前无从知晓的原因。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老婆跟我的老婆是最好的闺蜜。然而,跟妻子一样,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成了一个孤军奋战的残兵,一个躺在床上的扛不起枪的残兵。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没有人愿意帮我,我只能自救。这是我浑浊的脑海里,唯一清晰的东西。
我开始在脑海中茫茫的记忆中捕捞着,总有些什么东西是我遗漏的,总有些什么东西是需要我想起来的。
直到那幅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捕捞到了,那是一张人脸,一张韩亮的脸。
画面是在一个幽深的巷子里,斑驳的墙面有着年月留下的青苔,还有些鲜红的液体泼洒其中,那应该是来自我身体的血液。
有一张人脸慢慢地出现了,那就是韩亮的脸。此刻在我的回想里,那张人脸越发得变得清晰,不存在任何一丝认错的可能。
以往每次这个画面出现的时候,大脑总是将其列成无用的信息。以至于我一度以为,那张人脸只是我介于真实的记忆与虚假的幻想中的一个假像。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的明白,那千真万确就是韩亮的脸。
我浑浊的大脑像是突然从黑暗中抓到了一丝来自黎明中的光,而随着我越深层次地思考韩亮的脸为何会在那时出现的问题,那丝光便开始变得越来越密,到最终成为了被我握在掌心的一束光束。
有一个大胆的设想甚至在不经意间闯进了我的大脑。
那就是——我是在18楼被韩亮推下来的。除此之外,我想像不出任何一个韩亮会在那时出现的合理性。
但韩亮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大脑又瞬间被这样的问号所占满。
当那个问号在我的大脑里越发膨胀的时候,我又开始不断地回忆,试图搜索着任何一个可以佐证韩亮必须杀我的动机或者可能性。
但这一次,一无所获。大脑的记忆库进入了停摆状态,像是拒绝承认韩亮会对我下毒手的可能性。
毕竟我潜意识里清楚地意识到,除了妻子晓楠以外,韩亮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换一个角度讲,他也是我幸福的缔造者。我和妻子之间的美满结合,就是来自韩亮的牵线。
我的大脑拒绝这样的人出现颠覆性的角色转换。
所以,我又想到了一个人。
当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床下狠狠地翻了下去。
6
如我所愿,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我眼眸的,是唐医生的脸。
“他们说你想要自杀,”唐医生说。
“我没有杀人,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重新嫁接的断骨隐隐做疼,我艰难地回应着。
“记忆的恢复有个过程,不是你一时想要恢复就可以想起来的。”
“他们说我用狙击枪,连续狙击了四个准备送往监狱的犯人。”
“我知道,是你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那四个匪徒,对吧!”
我点了点了头,左手开始不安分的摆动。
唐医生像是领会到了什么,他挪了挪坐姿,身影正好遮住了背后顶上的摄像头。
他嘴里继续说着什么,然后一只手开始覆在了我的掌心上。
“是韩亮,推我下来。”
口中的声音开始变成了我们遮掩真实沟通的外衣,我们的嘴巴依旧不停地沟通着,真正的话语却是在摊开的掌心中传递着。
“确定吗?”
“确定。”
“能帮你什么?”
“监控,证明韩在。”
掌心开始变得血液膨胀,开始冒汗,发红。
我们的嘴巴继续传递着无用的话语,像是那些音符无意识的自发组织,然后扯动着声带发了出来。
唐医生给我削了一个苹果,那些果肉是记忆中从未有过的鲜甜。我的情绪和内心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这让我的心情也变得无比畅快起来。
当整个苹果都尽数进入了我的肚内,唐医生又把手掌覆在了我的掌心上。
“还有?”
“老婆。”
唐医生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
“想见老婆。”
“警方禁止。”
我的心情在最后一个笔划组成文笔时有了些波动,连表情都传达出了一丝不悦。
“可以传话。”唐医生继续在我的手心写着,这让我的心情又重新变得愉快起来。
我停下来想了想,最后把所有想对妻子说的话都汇成了三个字。
“我爱你。”
当那三个字在的指下一笔一笔地生成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整个脸都变得热烫起来,像是初次跟妻子表白的那种心动。
“好吧,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还会再来的。”唐医生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说着。
那是貌似如此平淡的一句话,我却听出了更深更隐蔽的含义。一股难以抑止的喜悦,慢慢地无意识地涌上了我的脸上。
7
当最终的答案从唐医生的手指传来的时候,我并没有一丝的喜悦。以至于我的潜意识都在说服我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是我凭空产生的想像。
直到唐医生再次向我投来的肯定的目光,我才真正地意识到,我最一直引以为豪最信任的好朋友,他背叛了我。
那股低落的情绪开始萦绕着我,即使在唐医生离开了以后,我的脑海里依旧无数次的出现了唐医生一笔一笔在我的掌心写出那些文字的画面。
每当我想像一次那个画面,我的心情似乎都在越发得变得沉重,像是要把我的整个心房由圆压扁。
我开始不由自己地,无法控制般地又开始在我的记忆中寻觅着任何一丝可能相关的信息。
很快的,一条线索又开始慢慢地从水面下浮了上来。
我想起来了,就是韩亮的妻子伊美跳楼自杀的那天晚上,那通来自伊美的未被我接到的电话。
妻子曾经说过,伊美是在打给她没人接以后才打的电话给我。事实上是,妻子在当天晚上并没有接到伊美的电话,这是我在事后翻看她的手机时早就知道的事实。
妻子只是无法面对自己在闺蜜命悬一念的时候没能及时地伸出援手,从而撒了一个自我安慰的谎言。
但这都不是事情的关键,关键是那天晚上几乎从未打过我电话的伊美,为什么会突然给我拨打了电话,为什么只拨打了我的电话,以及她在那个电话拨打出来的一个小时以后,就从21楼上掉了下来。
当所有的信息一条一条地罗列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像是看到了一个更为残忍的让我无法直视的真相。
那就是,伊美并不是自己从楼上跳下来,她不是自杀,而是,被韩亮从21楼推了下来。
当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浮现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全身骨骼断裂处都像是被什么细微的生物噬咬着,那种痛楚近乎到了一种让我窒息的地步。
我无法想象到底出于何种不可告人的秘密,韩亮会从我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形象,彻底变成了一个几近疯狂的刽子手。
那种巨大的恐慌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想要远离所有真相的渴望。
渴望没有发现自己是被韩亮从18楼推下的,渴望没有发现伊美是被韩亮从21楼推下的,渴望那个让韩亮变得残酷无情满手血腥的,藏在韩亮的内心深处和伊美的坟墓里的尚未被我知晓的秘密,能够一直的藏匿下去。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需要再见一次韩亮了。或者揭穿他丑陋的一面,让他那些腐臭的罪行付诸所有世人的面前。或者让他承认阻击了那4个罪犯,嫁祸于我又把我推下18楼的的事实,然后带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永远地悔恨下去。
这一次,我终于有了足够让他不得不见我的筹码。
8
“我要见韩亮,”在我把床头柜的水杯和台历都扫在地上以后,我对进来的年轻警员说。
“我不是说了吗?见不了韩亮,”小年轻小心翼翼地避开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回答着。
“我要见他,你告诉他,我知道他妻子自杀的秘密。”
“你知道得再多他也不可能来,”小年轻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
“你告诉他,他会来的,他肯定得来。”我重复着这一句话。我知道,韩亮会来的。
小年轻摇了摇头,绕过了一地的玻璃碎,无奈地走了。
我知道,小年轻会告诉韩亮的,韩亮也一定会来的。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韩亮还是来了。
他还是顶着那头以前从未剪过的平头,带着毫无波澜的表情,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韩亮,你做过了什么我都知道了。”我控制着自己变得澎湃的心跳,压低着嗓音对他说着。
“你知道什么,”他依旧保持了平静的表情,似乎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罪行而对我有一丝的愧疚。
我控制着自己想要变得愤怒的情绪。
“把监控都关了吧!”
韩亮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地转过身去,朝监控打了个手势。没过多久,那个天天晃在我的视野里的红点终于消失了。
“是你推我下去的,对吧!”
韩亮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愕然地看着我,久久地没有出声。
“你不用再隐瞒了,虽然我不记得在天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都想起来了,在我摔下楼没被发现之前,我见过你的脸。”
“就是你推我下去的,没错吧!”
还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他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每一条血管里的血液都在朝着心房挤压着,那种感觉让我甚至有了快要窒息的幻觉。
“为什么?”我问。
“答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因为那个秘密,对吧?”
“什么秘密?”
“你杀害了你老婆伊美的秘密,是你把她推下楼的,对吧?”韩亮没有反应,他还在做着最后一丝的挣扎,所以我接着说了下去。
“你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伊美知道了,所以你把她推下楼了。”
“你以为她死之前打的那个电话告诉了我那个秘密,所以你一直在找一个机会把我也杀掉,所以你阻击了那四个送往监狱的罪犯,然后嫁祸给我还把我推了下楼。”
我的脸上不可抑制地出现了笑容,因为我知道了他的那些肮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会让他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防护,变得无地自容。但韩亮的脸上依旧没有出现任何的恐慌,甚至于他依旧保持着他刚坐下来时的坐姿,表情,手部摆放动作。
事已至此,他仿佛还想继续地沉默下去,充当一个毫无干系的旁观者,这让我内心又激发了极大的愤怒。
“你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也知道,不用伊丽告诉我,我都知道,”当这句话从我的口中说出的时候,我却被自己所震撼住了。
我的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大脑也试图说明这只是一句愤怒的假话。
但脑海中却开始不由自主地传来了那些真实的画面和声音,这让我的愤怒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当这股愤怒在我的心中越发地膨胀而无处释放的时候,我一手抓过了床头柜上的红笔,朝着韩亮的眼睛,使劲地扎了下去。
凌厉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病房。
9
那件事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所有的人。
从没出现过的妻子,被我捅瞎一只眼睛的韩亮,在我手心写字的唐医生,无论我再怎么把自己从病床上摔下或嘶喊,他们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他们像是一个个不曾在现实中存在过的,只残留在我记忆中的影子,变得查无音讯。
我的身体一天一天地恢复,我开始可以下地走路,我甚至可以在专人的看护下偶尔地出到室外晒晒太阳。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一天傍晚,我在楼下偶遇到了唐医生。
"唐医生,唐医生,"当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我摆脱了监视人试图拖住我的手,拼命地迎了过去。
我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脸上不由地舒展开来,那是一种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再在我脸上出现过的笑容。
唐医生慢慢地转过身来,直到他的整张脸都清晰无比地,一览无遗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先是惊吓,恐慌,再变得极度不安,无助,到最后所有的情绪已经分不出所以。
唐医生留着平头的脸上,有一只眼睛被褶皱的眼肌所覆盖,那幽深的缝隙里面,什么也没有,是空着的。
我疯狂地从旁边的楼梯一直跑一直往上跑,直到我的头顶被一望无垠的天空所覆盖。
我又再次从楼顶上跳了下来。
没错,是再次,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在伊美跳楼自杀的那个晚上,我就怀疑韩亮和妻子了。
妻子说伊美是在打她电话不通以后才打的我的电话,我起初并没有一丝的怀疑。直到我发现我的浮着伊美未接来电的手机上,被调成了静音。
其实妻子是听到了那个来电了,但她没有说实话,她撒了谎。而在她撒谎的不久以后,伊美从21楼摔了下来。
所有的巧合让我不由得怀疑,不管伊美是自杀还是被韩亮推了下来,但妻子和韩亮之间,可能有着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我在妻子的手机上安装了一个窃听器,那对于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从此我每天都能亲耳耳闻一节活人上演的绘声绘色的春宫乐,来自我最爱的老婆跟我最信任的好朋友。
我甚至可以想像出妻子在韩亮胯下使劲扭动的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所以当我在最后一次执行阻击任务的时候,我看着那个也在镜头里出现的女人。她背对着我,有着妻子一样的黄发,很快地我认出了她的耳坠。那是5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我送给她的,一个定制的独一无二的耳坠。
当韩亮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开始想像着他们亲热的画面,然后我的枪口开始对准她,而不是那个劫匪。
直到耳麦里的最后一丝声音消失了,我对准了我最爱的妻子的头,扣下了板机。
我亲手杀死了她,我亲手杀死了我最爱的妻子,我也杀死了我做为一个狙击手的身份。
我变得一无所有,我的精神从此一直处在在恍惚的状态。
直到我在电视里看到了那则新闻,那则警队狙击手误杀人质妻子,匪徒悉数判处有期徒刑的新闻。
我从黑市里买了一把狙击枪,然后在匪徒押运前往监狱的那一天,把韩亮也约了过来。
我的狙击技术一点也没有退步,只用了6颗子弹,一颗给车胎,一颗打在锁上,4颗给4个匪徒,就结束了这场让人心跳加速的游戏。
韩亮被我推下了下去的时候我问过他。
“伊美是被你推下去的,对吧,因为她发现你出轨我老婆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像一只飞翔的小鸟,俯冲向冰冷的大地。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到了韩亮的脸,在我也跳下了以后。
只不过,那是一张扭曲的,血肉模糊的脸。
10
我想我从来就没有失忆过。
也许,我只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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