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天朗气清,今夜,月明如水。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大殿上,看门内众人在筹备庆典,今日是我三百岁生辰,也是我第八任主人继承门主之位的日子。
三百岁,只是我知道的三百年。
最初的时候,我是刽子手行刑时用的刀,不知哪一天起,我从混沌中醒来,有了意识。刽子手无子无孙,死的时候也孤苦伶仃,还是邻里凑钱给他买了张草席,草草下葬,自然也没人管我。
他不做刽子手之后,我很久没喝人血了,到他死时,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被人捡了起来,那是我的第二任主人,他在江湖上有个响亮的名号:刀魔,他叫陈南星。
捡到我时,他还是个孩子,他家是个铁匠铺,他的父亲觉得我的个子太大,怕伤了陈南星,遂将我打造成一个飞刀的模样,在锻造炉中,我是真的疼,万蚁噬心的苦让我如坠阿鼻地狱,可是待我换了副模样之后,感觉周身轻盈无比。
陈南星机缘巧合下拜了个师傅,开始学习武艺,他的武器还是我。
他曾问师傅说:“刀枪剑戟,哪一个兵器不比这飞刀好,师傅为何让我选飞刀。”
他师傅看着我,道:“你这飞刀不凡,况且刀枪剑戟虽利,可是输在了灵活,这飞刀于你,甚好,可以伤人而不杀人。你要知道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亦可伤人。”
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飞令刀。
血,我多久没有喝到了,还是那样的温热浓稠可口。
好多好多的血。
我喝得开心时,突然听到有人喊:“陈南星,你杀人无数,江湖人人得而诛之,今天看你往哪里逃。”
哪里来的不识趣的人,杀了他。
“阿弥陀佛,陈施主,回头是岸。”这是谁在说话,声音清和,使人如沐春风,当时我不知道,就是这个声音,陪了我四十年。
陈南星死了,那个和尚法号智清,他把我带回了寺庙,他说我身上戾气太重,怕日后再被人利用,为祸武林。
二
智清天天对着我敲他那个破木鱼,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每次我都很想睡觉,他一念就是四十年,整整四十年,在那檀香和经文中,我不曾想起血的味道。
这天,寺庙来了个人,他来时,我闻到了血腥味,我想跟他走。
他对老和尚智清说:“大师,本门的先人陈门主已死四十年,飞令刀是他的遗物,可否请大师物归原主?”
智清阖着双眼:“它尚有戾气,恕老夫不能奉还。”
那人大笑,笑中带有杀意:“大师,这飞刀不祥,还是别让它扰了这佛门圣地的好。”
跟老和尚废什么话,一刀结果了他,可我动不了,老和尚的佛珠缚住了我。
智清睁开了眼,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慈悲,这个词,是听一个香客说的。
我的第三个主人,老和尚也死了。
我果然没看错,那个人身上有血气。
后来,我就留在了飞刀门,成了掌门信物。
直到今天。
那一片喧哗终于散去,我知道,他来了。
我的第八个主人,飞刀门门主,杨问之。
众人行礼:“恭迎门主。”
我站在高台上,享受着他们的跪拜。
杨问之拿起我,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碗里,这是仪式。
他端着碗,对众人道:“承蒙诸位错爱,我杨问之在此对天地起誓,披肝沥胆,必将重振飞刀门昔日雄威。”
大典太过无聊,无聊到我想做点别的事情,我想让这大殿成为修罗场,我想要这人间成为地狱,那必定很有趣。
我听到有人说,门主疯了,门主饶命,一群乌合之众。
这么多血,我欣喜若狂。
江湖传言杨问之疯了,他本是青年才俊,有望使飞刀门东山再起,可是他却疯了,杀了六十人,无一不是死于飞令刀,每人都是身重数刀,鲜血流尽而亡。
三
我再看见杨问之时,他已头发全白,形容枯槁,似一个将死之人。他是来求死的,我感觉的到。他右手拿起我,往自己胸口刺去,可惜,只差一分,他竟然停下来了,真是可惜。
第二日,杨问之带着我去了一个地方,原来是故地。
当初那座寺庙似乎更加破败了,他进去时,里面有个和尚对他说:“杨施主,贫僧嘉若久等了。”
“大师知道我要来?”
那和尚对着我们笑道:“贫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天一寺中,等待飞刀门门主。”
杨问之道:“大师既然知道我要来,也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嘉若这次是只看着我,叹了口气:“施主为天下苍生而来,贫僧敬佩。施主应当知道,前几位门主为何不来?”
杨问之掷地有声地说:“在下不得不来。”
嘉若道:“当初我寺的智清师祖,为了镇压这刀里面的煞气,竭尽所能,花毕生心血练就了《慈悲咒》,学此咒者,终生不得离开天一寺,恐世间浊气污其清音。这刀本是由极地玄铁铸成,后为陈南星所用,贫僧不知道这刀中的煞气从何而来,如今来看,它怕已经不是一件死物。”
你才是死物,死秃驴。我正想杀了这臭和尚,可是突然一阵强光,让我动弹不得,我抬眼一看,是那佛像,我且缓缓,等待时机。
杨问之指着我:“敝门陈门主将毕生所学刻在了这刀上,只有门主才能看见,且不能告知他人,而门主,也需在继任大典前七七四十九天,日日以血养刀,在成为门主后,才能知晓这武功秘籍。”
嘉若点点头:“早听师傅谈论此刀,此时方知个中诀窍,施主家中之事可交代好了?”
杨问之道:“杨某今日来了,就没想过活着离去。”
大事不妙,这两人怕是要对我不利,可没有杨问之的帮助,我动弹不得。
飞令刀,必须以飞刀门门主心头血,喂养七七四十九日,慈悲咒颂上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形神俱散。
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是杨问之的血,可是这次,不再是温热,而是炽热,灼伤了我,我觉得比当初在锻造炉中更疼,疼的让我神志不清,模模糊糊中,我仿佛听到了智清的声音,舒缓了我的疼痛,让我沉沉睡去。
琅琊令第三十七期: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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