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沟里拉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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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被一群狗逼进了一条死胡同，就算这条胡同人迹罕至，鸟不拉屎，可头顶上那太阳又红又肿的大脸蛋子就搁那儿呢，可谓是光天化日之下吧，它们凭什么这么嚣张？

我缩在墙角，不停地打着喷嚏，不是因为我对狗毛过敏，而是这群打小就不知道洗澡的肮脏家伙，那如毡成辔的毛皮里不知道浸过多少次屎尿，蹲在下风口的我，跟脑袋插进了化粪池里一样，闻着那味道和吃屎并无二样。

背后的墙，一副摇摇欲坠的破败样子，若是平常日，我手一抓，腿一撩，就翻过去了，可此时，十几双阴气森森，泛着绿光的狗眼，紧紧的盯着我，我脆弱的小身板，仿佛被十几根钢钉钉在了墙上，只能乖乖地蜷缩，颤抖。

怎样像一群狗求饶呢，我第一念想就是跪地哭爹喊娘，用我的泪水感化它们，我也来不及管它们狼心狗肺能否理解我的意图，所以，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抱着自己满是眼泪鼻涕的脑袋，“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

没等我开口喊娘，只见眼前黑黄灰白花十几条龇牙咧嘴的狗，齐刷刷前腿跪地，带头的长脸，丢了一截耳朵的黑色大狗，朗声说道：“王子殿下，跟我回宫吧。”

“王子殿下？”我楞在地上，不明所以。

“王子殿下，二十年前，老国王，为了壮大我们狗族在地球上的势力，秘密把你送到人类的世界，学习人类的文明，等你接任国王之位之时，也便是壮我狗族雄风之时。”黑狗侃侃而谈，话语诚挚，不容置疑，它环视四周，众狗齐吠，颇有一种气吞山河，雷霆万钧的样子。

它见我有所迟疑，接着说：“你离开狗族的时候，不过是几个月大的婴孩，自然对自己的身世不了解，但你的名字是老国王为你取的，你叫做苟世仁，反过来念，是什么，人是狗，老国王就是怕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才起这样一个时刻提醒你的名字。”

我从没把自己的名字反过来念过。

“你该是记得，每次你上下班，都有两三只流浪狗追在你的身后，你真的以为它们是想讨你点吃喝吗，它们是在保护你的周全啊。”说到此，黑狗竟然眼圈泛红，落下来两颗鸡蛋大的泪滴，“曾有三只狗为你丢掉了宝贵的性命，两条死在了追逐你的路上，车轮把它们碾压的不成样子，一只被你打断了腿，感染身亡。王子殿下，它们不会怪你，只要能壮大我们狗族，别说丢掉性命，就是让他们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它们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众狗被其情绪所感，泪流如河。

“老国王昨晚在翻一个垃圾桶的时候，吃了一盒拌着老鼠药的鸡腿饭，口吐白沫，死了，临死前，唯一的嘱托就是要把王子殿下接回家啊。你想象不到，老国王翻到鸡腿饭时，那股高兴劲，它一蹦一跳像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时不时用前爪捂着饭盒，就怕我们会抢他的饭食，想起来，也多亏是它自己吃了，如果它是个爱民如子的国王，把饭食分给了所有臣民，那我们狗族昨晚就灭亡了，所以说，老国王是个伟大的国王。”

狗狗们纷纷点头称是，它们为自己能活着兴奋地嚎叫。

“可我现在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去做一只狗呢。”我心不甘情不愿，堂堂一个国王，去翻垃圾桶，翻出一盒鸡腿饭就兴奋成那样，它们的日子过得多么惨淡啊。况且，指不定吃点什么，就死掉了。

“其实，狗族也是近几年才败落的，想当初，你太爷爷，被称作往床上拉国王，那是真的敢在床上拉屎的主，威风八面，衣食无忧，你爷爷要差些，被称作往屋里拉国王，虽然不能在床上拉屎了，可仍可以满屋子的拉屎尿尿，吃喝不愁，到你父亲就不堪了，他被称作往路上拉国王，是真的被赶出去的一代，连你的封号也受到了牵连，你叫作什么，往沟里拉王子，想想吧，我的王子殿下，我们是怎样被人类一步步赶出了门户，沦落到四处流浪的境地啊。”黑狗细数着狗族的历史，一幕幕场景，历历在目，惹得它再次潸然泪下。

“王子殿下，现在所有的重任都压在你的肩上，你不能因为我们现在的穷困，就舍弃自己的身份，嫌弃我们这帮老臣子啊，况且老国王，为了你能振兴狗族不惜舍弃自己的味觉嗅觉，把你变作人类，送你到人类的世界学习，你不能辜负了老国王的良苦用心啊。”

往沟里拉王子，哈，这种名号，白送给我，我也不要啊，我仍旧不为所动。

“人类啊，当真毒害你不轻啊，当初我就一再劝阻老国王，可老国王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做了这个愚蠢的决定，现在好了，狗族后继无人啊。”黑狗仰天长啸，狗狗们也纷纷呼应。

“也罢，你看不起我们这帮肮脏的家伙，我们不怪你，只求王子殿下，能回去看一眼老国王，也算让它瞑目吧。”

我心想去就去吧，虽然我瞧不起它们这帮臭烘烘的家伙，但还是蛮好奇它说的王国是种怎样的存在。

我向黑狗点头，黑狗再次流下了眼泪，真是一条忠贞不二的走狗，我都要被他感动了。

被十几条黑黄灰白花，颜色各异的，散发着恶臭的流浪狗簇拥着，我跑了起来，奔跑起来后的我，大脑里突然爆开一种奇怪的感觉。

细腻的风，仿佛化开在咖啡里的方糖，浓郁的香甜，从我的喉头，弥漫了我的全身，在我每一个呼吸着的毛孔上，开出了一朵朵绚烂的小花。

我回看与我一起奔跑的狗狗们，它们褪掉脏乱不堪的毛皮，披着一身光彩夺目的丰厚柔软蓬松的毛皮，太阳温暖的光，揉搓着它们的毛发，空气里散发出香甜味道，我大口呼吸着，像一条狗，嗅着眼前，不一样的世界。

我们来到了一片翠绿的草地上，毛茸茸的草稞子上，堆着一个新翻泥土的泥包。

黑狗甩着自己的长而密的鬃毛，像一头威风凛凛，又略带感伤的狮子，它指着那泥包说：“这边是老国王埋骨之地，请为老国王鞠躬吧。”

我望着那没有碑铭，没有修饰的坟地，内心突然一下子崩掉。

这便是一条狗的一生，不管它生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死了什么也没有留下，甚至连它的希望，一并没有了。

我曾是他的希望啊，可我连他的样子都不知道，在今天之前我是多么恶心流浪狗的存在，我甚至敲断了一条狗的腿。我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我还是个人吗，我还不如一条狗，不对，我就是一条狗，我本来就是一条狗。

“我想做一条狗。”我非常坚定地对黑狗说。

黑狗欣喜若狂，他语无伦次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看来，老国王是对的，往路上拉国王，你看到了吗，你是对的，往沟里拉王子回来了，他想做一条狗，它会成为一条好狗，他会成为一个好的国王，带领我们狗族扬眉吐气的。”

“那我该怎么成为一条狗呢。”

黑狗从坟边挖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是一块干巴巴的狗屎，它说：“这块狗屎是当初老国王送你去人类世界时，拉出来的，这里面有老国王的嗅觉与味觉，你把它吃了，你就拥有了我们狗族该有的味觉和嗅觉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往沟里拉王子，而是往沟里拉国王了。”

它把狗屎块递给我，并举起了我的手。

“往沟里拉国王，往沟里拉国王。”光彩夺目的狗狗们，大声呼喊，地动山摇。

我仿佛得到了无上荣耀，命运就是如此好笑，我在人类的世界是个十足的失败者，我一事无成还脾气暴躁，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受尽了世间孤独与人情冷暖，可此刻不一样了，我成了一条狗，成了狗族的国王，不管它是不是美好，我得到了尊重，得到了认可。

狗屎硬的像石头，我啃都啃不动，只能用自己的唾液去融化它，一点一点地吃掉它，那滋味是苦涩的，但也是香甜的。

我从没如此开心过，当我把整块狗屎吃掉，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我的身上长出了狗毛，耳朵变得尖长，鼻子变成黑黑的一块，牙齿变得尖锐，手脚变得锋利，我趴在地上，尾巴迎风摇摆，我是一条狗，狗族的国王。

我朝它们兴奋地大笑，朝它们点头示意，我竖起自己的尾巴等待它们的朝拜。

可它们突然变得凶残，那层闪着光芒的毛发不复存在，又变成了我在街头初见的那般肮脏腥臭，没等我晃过神，它们一拥而上，发疯地对我撕咬啃食。

我毫无还手之力，我完全不知道作为一条狗，该怎样使用我的爪子，我的牙齿。我绝望等死。

然，仅剩一口气的时候，黑狗叫停了它们，它走到我的身边，把他泛着咸鱼味的前爪踩在我的狗头上说：“白痴，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没有狗族，没有老国王，没有什么的嘱托，你一直都是人，可笑啊，你现在是一条狗，永世为狗，哈哈哈。”

“这是报应，知道吗，报应。想想你的残忍吧，你害死了三条狗命，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活着，像一条流浪狗，悲惨地活着。”

它们发泄完后，四散开了。

天色渐暗，我爬起身，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几天前打断流浪狗的腿的地方。我看到的泥包，根本不存在，那原本就是那条狗腐烂着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