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洛克
我们见到洛克时，他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垂悬着的头发把他的一只眼睛盖住，很明显已经瞎了。
车来车往的惊扰声丝毫不能打扰到他，他盘着腿，手里拿着一只拐杖，伸出一只手来回摆动着，向着过往行人乞讨着。
“请问您就是洛克先生吗？”我们走到他的身边，跟他打起招呼来，“听说您以前是一位了不起的大画家，在美术界是很有名气的，为什么现在要在这乞讨呢？为什么不继续拿起你的笔画出珍贵的画？靠您以前的名气能卖出很多的钱呢。”我们围在这个乞丐的身边，迷惑地询问着他。
他没想搭理我们，继续摆动着双手，向着行人讨要起来。我们从自己的兜里掏出几个硬币，放到他的破碗里，只听“啪”的一声，硬币滚落到了碗底。
洛克顿了顿神，把他的那只瞎眼给我们看，说了几句敷衍的话：“没看见我是一个瞎眼老乞丐吗？你说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哪还有那本事画出珍贵的画呢，快走吧，别打扰我讨要今天的午饭。”
我们不依不饶地追问：“洛克先生，您的一只眼为什么瞎了呢？为什么您当初就那么无声无息地退出了美术界呢？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是我自己用银针把它捅瞎的，这样我就再也不能画画了。”洛克颤抖着声音，说了出来。
我们听到他的回答，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为什么啊？您知道您的行为让我们丢失了一位多么艺术精湛的美术家吗，这可是美术界的一大损失啊。”
“损失？”他笑出声来，用手指弹着自己的烂碗，“我继续画着那令我感到厌恶的东西才是损失呢。”
我们又离他近了一步，想要听一听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洛克先生，您能说一说吗？说一些关于您的一些事。”我们恳求着他。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也无非就是一个喜欢苦难的糟老头子。”
“您可以把这种种缘由都说一遍，我们很感兴趣。”
洛克先生把自己的头发向上拢了拢，露出他那双极不对称的眼睛，然后极其痛苦地向我们回忆了起来。
“如果我一出生就被命运折磨死掉的话或许我还是一个幸运的人，可是我的命还是不够苦。”他开始讲述了我们想要知道的一切内容。
“我是一个难产儿，我一生下来我的母亲就没有了气息，所以我的生是建立在母亲的死之上的。但是这算不得什么。有一天我夜里发高烧，我的父亲为了替我请医生，不慎滑落悬崖摔死了，他死了，我却奇迹般地痊愈了，烧也退了，身上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了。”
“我是一个克父母的人，谁都离我远远的，他们不希望沾染我身上的晦气，顽皮的孩子还会向我丢石子，将我绑在树上对着我撒尿，说是童子尿能驱散我身上的晦气。我受到了很多的侮辱，可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现在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我的生存成了大问题。”
我们发出了疑问：“像您这么可怜的孩子，难道就没有人愿意领养你吗？”
“起初是没有的，非但没有，一个大田主还把我拐卖给了城里的一个商人，他们完全就是把我当成最低贱的奴隶，我在商人的家里过着畜生一样的生活，那时我才七岁，却要每天在磨坊里磨二十斤麦子，还要为他清洗收购回来的皮革，因为他就是倒卖皮革生意的。”
“我往往都是在饥饿中磨面，在饥饿中清洗皮革，在饥饿中看着他们大吃大喝，他们会把吃剩下的鸡骨头扔到地上让我去捡，然后我就拿起来，放到嘴里去吮吸上面残存的油水和口水，这就是我七岁到十岁的生活。”洛克平静地说着。
“先生，您的童年生活真是太悲惨了，可是我们非常疑惑，既然您小时候如此苦难，按理说您的作品应该深受此影响，应该是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可是我们从您现存的名作中一点也发现不了，反而觉察出来的是一种大富大贵，精美妖艳，珠光宝气的磅礴，为何一点都体现不出您童年的影子呢？”我们打断了洛克先生的话，希望能得到解释。
“别说了！”他突然捂住脸，泪水从他的鼻尖上流下来，“这也正是我此生最痛恨自己的地方。”他的哭声更大些了，望着天边大叫着：“阿嫂，洛克背弃了自己的诺言，洛克罪有应得！”
我们稍微劝慰了一下他，想平息一下他激动的情绪。
“洛克先生，不要再想那些令您自责的回忆了，来，告诉我们，您在商人家的结局。”我们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止住了他的咳嗽。
“后来的某一天，我从融化皮革的伙计那偷到一包蒙汗药，那是为那些凶猛的大狼狗准备的，因为商人突发奇想，要吃狗肉，我就把那些蒙汗药放到了商人的饭菜里，他吃了就睡了一天一夜，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才得以从他那每天都紧锁着的大门逃出去。”
“可是，我逃了出去就无家可归了，没有人愿意收留我，我成了一个小乞丐，每天都流浪在城市的街头，直到让我遇到了她——我的阿嫂。”
“那是一个冬天，我躲在卖烧饼的炉子旁边，缩成一个球，她正好过来买烧饼。等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烧饼时，我就呆呆地望着她，眼神里都是渴望。他拿出一个烧饼塞进我的手里，看着我吃完，又塞给了我一个，直到把她买的烧饼全都给了我，阿嫂的心真的十分善良，就像小溪里的流水一样透亮。”
“她走了，我就在后面跟着她，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你是孤儿吗？’她问我，我点点头，‘那你跟我回家吧，我是一个寡妇，也没个人作伴，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嫂子吧。’”
“我就跟她回了家，她从此就收养了我，成了我的嫂子。”
“那洛克先生应该庆幸一下重新有了家。”我们调侃着他。
“请你们这些年轻人严肃一点。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发现自己有了作画的天赋，我能在沙子上画出美妙的条纹，把行走的鸡和鹅的形态画出来，还能把风的样子也能表达出来。”
“哦，洛克先生可真是一位天生的画家，您的天赋确实太高了。”我们赞美着他。
“是的，阿嫂也是这样夸赞我的，她在沙子上和泥土中以及砖墙上发现了我的画，并对我连连称赞，竖起了大拇指。”
“‘哦，洛克，你居然有这么高超的画画天赋，看来不能总是让你在家里忙活了，我要考虑一下你的教育问题了。’阿嫂卖了家里的几头羊，便把我送到了一家专门培训小孩子作画的地方，并对我说：‘听着，小洛克，你有着极高的艺术天赋，我不能让它白白浪费了，我要把你送到专门培养作画能力的地方去，以后你要成为一名画家！但是，’她很严肃地告诫着我，‘我要你成为的是一名穷人的画家，富人都有画家为他们作画，可是我们穷人呢，从没有人为我们画过一副什么，我们这些最底层的穷人才最需要画家呢，您听明白了吗？’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隆重地告诉她：‘阿嫂你放心把，我一定好好学作画，努力成为一名穷人的画家。’”
洛克先生说到这又开始了哭泣，他的眼泪从那只瞎了的眼睛中流出来，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直在流淌。
“我真是一个罪人，我没有做到！”洛克先生悲痛地说着。
“怎么了？您是因为贪玩没有好好学习吗，别伤心，小孩子贪玩是情有可原的。”
“不，我的成绩超级好，我也学得很努力，不到一年我就创作出了一副令社会名流都刮目相看的精美作品，那上面画的金钱豹真是栩栩如生，灵动飘逸。”洛克先生讲述着自己的第一幅名作。
“那幅画确实是一副精品，但是你没有做到什么呢？这和你后来莫名其妙地突然在美术界消失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异口同声地追问着。
“我的第一幅画很有名气，我骄傲了，我开始为社会名流和达官富豪作画，我为他们画着精美的肖像，把他们画得像神仙一样，我所画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华丽的东西。我只画牡丹，却从不画那低贱的秋菊，我只画金灿灿的黄金，却从不画灰突突的石块，我只画富丽堂皇的宫殿，却从不画低矮简陋的农舍，我只画珠光宝气的富人，却从不画穷酸粗鲁的农夫。我的精美作品越来越多，我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我的地位在上流社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自然我的财富也是与日俱增。”
“是啊，洛克先生，如果您坚持下去，继续创作，你将是宇宙第一大画家，你的地位将无人能及，唉，可惜啊，就在如日中天之时，您突然消失了，真是天大的损失。”我们都摇着头哀叹着。
“宇宙第一大画家？这太可笑了。”
“不可笑，如果您继续创作下去的话。”
“当我把那些依靠给上流社会作画的财富拿给我的阿嫂时，她却是那么的愤怒，她抽动着脸，拿起皮鞭子就抽打着我，眼里还一直留着眼泪：‘你这个不孝的孩子，当初我怎么说的，你要成为穷人的画家，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成了富人们的走狗，你看不起穷人，帮着富人压榨他们，难道你忘了你也是穷人吗？’阿嫂把我大骂了一顿，便把我赶了出去。可是我并不在意她的话，我认为只有给富人们作画才能体现出我的天赋，因为他们的衣服更华丽，颜色更丰富，更需要技巧，而穷人的衣服太粗糙了，穷人的脸蛋太过于蜡黄瘦削，没有精神，把他们画出来也是丑陋无比，体现不出一点艺术价值。”
他哭了起来，哭得很大声：“当时愚蠢的我是这样认为的，其实穷人的脸，穷人的衣服画出来才更有震撼力啊！”
“当我拿着钱再次回到家的时候，我的阿嫂已经去世了，我知道她是被我气死的，她在桌子上还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给穷人画的作品才是好作品，为穷人作画的画家才是好画家！阿嫂希望你成为穷人的画家。”
“阿嫂离世了，那个最疼我的唯一亲人去世了，我肝胆寸断，痛不欲生，同时我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不该给权贵们作画，我违背了最初的誓言，我要惩罚自己。所以我用一根银针刺瞎了我的一只眼睛，我永远也不能看清炫彩的颜色了，我永远也不能为富人们作画了。”
“我只保留了剩下的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只能看清灰色的东西，华丽的东西我是看不见的，我把所得到的财富全都送给了穷人，并做了一名乞丐，从此我边乞讨，边作画，我只为乞丐作画，只为农夫作画，只为快要病死的人做画，只为在河里捕鱼的人作画，只为失声痛哭绝望到顶的人作画……”
他又哭了起来：“阿嫂，我现在是一位穷人的画家了，希望您能原谅我。”
我们听到了他的回答，都觉得十分震撼：“洛克先生，这么说您消失的这些年还在一直作画吗？能给我们看看吗？”
“我画的那些基本上已经送给穷人们了，这是今天刚为一个失去女儿的老太太所画的。”他从怀里抽出了那副画在牛皮纸上的作品，递给了我们。
画被慢慢打开了，我们长大了嘴巴，这已经不能被称作画了，这明明是天使的面孔。
(文|杨楼 版权所有，盗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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