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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去的那个村子里有个女孩叫杜鹃，我从来没见过她。只是有一回孩子生病了，我婆婆一边回忆着各种原因一边打算去竖鸡蛋，嘴里自言自语道“不是被杜鹃妈吓着了吧？”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杜鹃的名字，也由此知道了她们一家人。
1
杜鹃的妈妈叫荷花，但很少有人管她叫名字，多数称杜鹃妈。杜鹃妈生得小巧，好打扮，但总的来说是个贤惠女人。她丈夫是个打渔的，很会挣钱，有时候一晚上捞着三四个甲鱼、鳖什么的，野生的，能卖上千来块钱。
十几年前一千块还是很可观的。
不过，这一家人还是过得寒碜。杜鹃爸虽是捕鱼好手，但却好色、好酒，卖了钱回来不是勾搭上三四个野女人，便是喝酒发疯。
有一年夏天，热的发狂，杜鹃妈插了秧苗回来，瘫在椅子歇息，婆婆进来了，张口就要口粮，这老寡妇是独过的，每月40斤的粮食由两个儿子轮流供养。
这月该杜鹃家了。
杜鹃妈累得散了架，身子也懒得挪一挪，抬手指了指厨房说：“妈，那缸里还有点儿米，你先舀了去，我明儿磨了谷子再送去一些。”
老寡妇不依，两人正吵着打渔的醉醺醺的回来了，上来便是一脚，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杜鹃妈像簸箕里的谷子一样，翻了一地。
第二天一早，杜鹃妈便抹着眼泪去磨谷子了。磨好了担回来停在堂屋，称了40斤大米给婆婆送去，哪知道这老寡妇刁钻的很，杜鹃妈进里屋喝口水的工夫她又从箩筐里铲去一大盆，被杜鹃妈撞见了。昨天的火气还没消，今天又煽了起来，杜鹃妈嚷嚷着“昨儿叫你舀你不舀，今天这又是在做啥”，婆媳两个争得脸红耳赤。
巧不巧，这事风一样快的传到打渔的耳朵里了，据说这回是直接提起杜鹃妈摔出屋了。杜鹃妈攒了好些年的怨气包一下子被撕开了口子，她冲里屋从床底下摸出一瓶敌敌畏脖子一仰就灌下去了。也不知道打渔人的心是拿什么做的，见这女人竟敢寻死，愈打愈烈，脸都扭曲了。
但最终还是杜鹃妈赢了，吐了一地的血沫子，趴在地上不动弹了。谁也不知道最后致命的是那敌敌畏，还是毒打。
2
打渔人不久又讨了个女人，是挺着肚子来的，据说若生出个儿子，他便留下。大伙儿议论着，咦，杜鹃妈生了二女儿亚娟之后，这打渔的不是被计划生育的干部拉去卫生所结扎了吗？怎的又搞大一个肚子？
但不管怎样，这个叫月明的女人从此住下了，不久生了一个儿子，打渔的笑呵呵地给儿子取名“如意”。
二女儿亚娟出生的时候他可不这样。那年前去道喜的村里人全被他轰出来了，嘴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都来嘲笑老子不是”“他娘的，老子非生个儿子让你们知道厉害”。转头又骂杜鹃妈肚子不争气，惹他成了笑话。大伙儿背地里都骂他狗日的遭雷劈火烧。
有一日我婆婆路过他家门口，瞧着他正端碗糖水泡果子蹲在屋檐下大口吃，便打趣道“吃得这样香脆，我看大家传你得了女儿不高兴是假的了。”打渔人讪讪的笑着接话，我婆婆又说“二年级同学那会儿老师讲你成绩不好，我看没错，生什么玩意儿哪是女人能做主的，你种了棵南瓜还能长出西瓜？怕是你爹厉害了，种下棵稻子生出你这株稗子。”打渔人哈哈笑着继续吃他的糖水泡果子。
他如今是真如意了。
3
要说要奇怪，那打渔的对后来的女人也没好到那里去，前月生了儿子如意，后月便打断了女人的脚筋。
如意八岁那年，这第二个面儿上的女人跑掉了，再也没有回来。要说她比杜鹃妈聪明，至少还知道寻活路，但跑路的前两天竟又见她把田里的庄稼插得齐齐整整。
怕是野女人跟着打渔的饿死了吧！傻里傻气！村里人这样说。
打渔人后来再没有结婚了，肯撩拨他的女人也没有了。毕竟老了，打的鱼还不如身上的病痛多。
2011年的春天，雷声响过以后，几场雨下来，地都润了。村里人耕地的耕地，播种的播种，突然想起来好几天没见着那打渔的出来，几个本家去那破房子前喊了几声也没人应，莫不是病厉害了？有个胆大的撬开了窗子，拿竹竿伸进去捅了捅那床上的身子，一动不动，硬挺挺的。
打渔人死了。
4
村里人傻眼了。大女儿杜鹃早些年便离家出走了，二女儿亚娟在理发店做学徒，倒是容易回来，可她是个姑娘家。得亲儿子回来“买水”才能下葬啊。
但如意很少回来，他十三、四岁便被遣了出去挣钱。
所谓“买水”，指的是拿砸了把手的火炉去池边舀回一炉冷水，在香火上过过，再给死去的人擦身子。必须是儿子来做，好像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但谁也说不出个缘由。
打渔人顺利下葬了，是族里人帮着如意操持的。
没几天，来了几个外村人，其中一个自称是如意的亲姑姑。村里一下子轰动了，如意不是打渔的生的吗？这又是哪里凭空多出来的姑姑？
但那人说的句句在理，讲到打渔的在世时窝囊哥哥不敢来寻他时，竟抹起了眼泪。
怪不得这打渔的待儿子也凶悍的很。他想要个儿子，但从卫生所回来就没那能耐了。这如意的出生是他还给村民的一块巴掌，明面儿上可得意，但其实心里，是不接受的。
如意竟与这全村人都没半点血缘。
谁也不知道如意心里在想些什么，反正最终他没有跟那所谓的亲姑姑走。
5
打渔人死后的第五年，如意推了老房子，重新垒了两层楼房，之后又是几年不见。
村里人闲下来总爱望着那房子叹气，嘴里恨恨的骂着“国栋啊，你作一生的孽，如今积点阴德保佑如意成个家，也给你这一脉血续个后啊。”
打渔人叫国栋。国家的“国”，栋梁的“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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