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的时候做梦,梦里有刀光剑影,烧鸡美酒。
心念动,不可遏。
动身出发前特意托人做了一身素净白袍和皂色短靴,又挑了把趁手的泠泠窄剑。站在城楼上的时候,大风猎猎,俯瞰天下,一时澎湃,不由得想吟诗几句抒发胸臆,张了嘴,却是喉头发痒咳出声来,紧接着又是个喷嚏,这才意识到城楼真是——冷啊!只得抱了抱胳膊原路返回。
我跑去质问李裁缝:“为什么给我做的衣裳这般单薄,饶是以为大侠不会着凉还是一心坑我钱银?”
李裁缝直呼冤枉:“明明是你提的要求,说要成衣穿上以后衣袂飘飘,仙风道骨,一眼看上去就像个正派大侠的样子,这衣料若是择的厚重了,风哪里鼓吹的起来嘛!”
细思量,他所言的确不无道理,只得罢休。
终于上路。
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当个大侠,要醉里挑灯看剑,要见惯江湖场面。
一开始去的京城。听多了绝顶的大侠总在午夜里立于紫禁之巅无声决斗的传说,我在紫禁城外候了三宿,最终得出结论:大侠在蚊虫甚多的季节里,大约也是不爱出门的。
就算这样,若是完全依照我的性子,不等到大侠出现是不会轻言放弃的。但事实上没等到第四天我就因为叫条斑斓的蛇咬了一口意识顿失,醒来时就已经在医馆了。
医馆一看就很穷,房子老旧,漏风漏雨。
和着中药艰涩的香味,轻巧巧的足音渐近,是个姑娘。
姑娘叫茵茵,绿草茵茵。尤喜绿丝裙,腰间缀了个香包,明黄色的流苏摇摇曳曳,生动活泼。
药苦涩的紧,但大侠哪能叫一碗药打败!囫囵灌下去,眉头卷在了一起,顿时觉得连耳涡都在嘶嘶作响,通透扰风。
茵茵在一旁说话;“是爷爷从城墙下把你捡回来的,真是命大,蛇毒差点就入了脏腑,到时候可就谁也救不了你了!”
我心下无限感激。突然忆起晕倒以后,大约被人近身搜翻过,还不止一次。
“我可能,没有钱银……”有些窘迫,话语底气不足。
茵茵咯咯咯的笑起来,声音清泠如山溪水:“不打紧不打紧,爷爷说过,发现你时你大概叫贼人打劫了,再说了,也没用什么名贵药材,不必挂心。”
不必挂心到底还是挂了心。
大侠言出必践,欠债必还。
我主动留下来帮忙砍柴烧水、修缮屋顶、采药晾晒,做些粗重杂活。中药艰涩的香味沾染上衣襟,沁至肌肤,侵染进掌心的老茧里。
一整个月都是阴郁潮湿的天气。
窄剑浮上一层锈色。
突然想起,江湖还在等我,大侠本应该是属于江湖的。
我要走。
茵茵摘下腰间的香包送我,明黄色的流苏静默躺在手心不复活泼,不知为何,竟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儿,惶惶不知所终。
后来在无数个粼粼月夜里难以入眠,香包的味道终于散尽而流苏也在岁月里褪了浮色,那个穿绿丝裙的姑娘再也不会伴着艰涩药香明朗入梦来。
刀光剑影,烧鸡美酒,道途荒寂,也不回头。
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当个大侠,要醉里挑灯看剑,要见惯江湖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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