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田家的美芝芝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花田家的美芝芝十九岁就嫁了人。
她嫁给一个爱酗酒的军官。那个军官在不喝酒的时候对她很好,但是那个家伙在家的时候有一多半时间是醉着……
后来,战争爆发了。
美芝芝跟随她的夫一起去了遥远的中国的战场。
在那里,她看到了她们的民族怎样去欺辱另一个民族,她看到了她的夫的癫狂,看到了血、哀嚎,还有死亡……
在这个异国他乡,她的丈夫依然爱酗酒,虽然他给她掳掠来了数不清的珍宝,但是美芝芝依旧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美芝芝开始终日的思念起她的家乡,她家的小院,她家的竹门,门前的樱花树还有她年老的爹娘……她变得憔悴了,虽然依旧美丽,但是她已经像一朵被风干了的玫瑰花,空有几分颜色而没有了芬芳。
美芝芝盼望着这场该死的战争能早点结束,那样她便可以回到她自己的国家去。
“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啊?”美芝芝常常这样的想。伤心的泪一颗颗坠落,如同那一年暮春降下的那场樱花的雨。那雨打湿了她的脸还有撒满碎花的衣裳……
突然间的一声脆响,她面前竖起了一堵黄绿色的墙。她感觉她的脸颊烧起了火,她倒退了几步倚住了后面的窗。
“不许哭!”她的男人暴躁的嚷嚷,他像野兽似的揪扯她的头发,他撕碎她的衣服,把她推到在地上。
“你真是给我们大和民族的子孙丢脸啊!贱货!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像我,应该支持天皇的圣战,你应该觉得荣光!……”她的夫把手里的酒壶高高的扬起,
“为圣战干杯吧!”他把酒灌进自己嘴里,然后又浇在他的妻的脸上……
夜,是如此的漫长。
美芝芝呆呆的跪在地上,黑暗里,炉里的火还在泛着红光。在身边,那个男人早已酣然地睡去,明天他还要去继续掳掠、去杀人,去……
美芝芝不敢多想,她只是一个温存的小女人,她只知道侍奉他的男人,像所有的日本的妇人一样。这是她妈妈对她的叮嘱,作为一个女人就要服从她的丈夫,无论那个男人怎样……
02
千里冰封被嘶喊的马蹄踏碎,山河沦陷,无辜的贫民在屠刀下挣扎,血汇成了溪,无能的军队溃散在逃跑的路上……
死亡,死亡……好像处处都能听到垂死的呻吟;好像处处都有掩盖不了的殇。就这样一年一岁的熬吧,那片烧焦了的土地啊!哪一天传来春雷的炸响……
美芝芝安静地坐在她的房间里,外面的世界她看不到,她也不想看到,她在专注的为她的丈夫煮着早茶。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唤醒了她的男人,他匆匆地起身,来不及洗漱就挎上战刀准备出门。
“您,不用过饭再出去吗?”美芝芝在那男人身后切切地问。
“不用!”男人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就走了。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美芝芝一个人待在那个房间里,听着外面的枪炮声依稀的传来,由远及近,然后是空中的一阵轰鸣,然后是人们惊恐的呼叫还有炸弹炸裂时撕裂空间的巨响……外面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在一起,它们冲开她的窗。美芝芝吓坏了,她的身体跟着这间屋子一起摇晃……
“快跑吧!夫人,大家都逃了,我们的军队败了!……”一个侍者推开屋门朝着美芝芝大喊,但还没有喊完就被飞舞的弹片掀翻在地上……
美芝芝慌乱地冲出那间屋子,踏着那些散乱的屋瓦,冒着烟的木头还有一具具流着血的人的躯体。她不知道要逃去哪里,但是她不敢停住她的脚……
美芝芝逃走了,在那马乱兵慌的时候,没有人顾及到她。遇到人她就会躲起来,她会藏在废墟里,以残垣断壁遮身。她只在天黒的时候才会赶路。她很饿,也很冷,但是她没有停下来。她躲避着每一个中国人,因为她晓得他们对她们的痛恨有多深;她也躲避她们日本的逃兵,因为她知道他们都已沦为无路可走且穷凶极恶的暴徒,她知道他们若走不了也绝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开。就那么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她那浅色碎花的和服上已经沾满了血。
得找一件衣服把它换了,美芝芝在心里暗暗地想。这衣服太扎眼了,如果一个日本女人被那些中国军人看见那会怎样呢?他们会不会也像她们的士兵一样残暴啊!应该是的吧,因为他们的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仇恨……美芝芝不敢再想了。
03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美芝芝踉跄着来到一个村庄。村里看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鸡鸣狗吠,只有一座座荒弃的土坯房子,淹没在杂草里。
美芝芝摸索着走进一个小院,小院的门都倒了。院子里也是杂草过膝,几个腌菜的大缸歪在墙角……
有没有水啊?美芝芝稍稍有些放松了,才记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喝过水了。她一步一步地挪到那口大缸近前,她想找找看能不能弄到一点水喝。她用手扶着那缸沿儿把头凑过去,但是刚刚看了一眼她就
“啊!”地尖叫一声瘫倒在地上。是的,那咸菜缸里没有水,那里是一堆白骨……
美芝芝用手支持起身子,一点点向后挪。她浑身发着抖,她不知道这个缸里死去的是个什么人,但是她好像看到了他是怎么死的……
“日本鬼子进村啦!”她仿佛听到一声声呼喊,然后人们四处躲藏,有那么一个人就躲藏在这口缸里,然后他被发现了。明晃晃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从缸口刺下去……
她仿佛听到那个人的惨叫还有缸口上那张狰狞的面孔……她好像看到他的血在流,在那口缸里,慢慢的血浸透了那具尸体……
美芝芝跌跌撞撞,她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逃出那个小院的。她发了疯似的向前奔跑,她原本盘着的长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乱开来,遮住她的半张脸。现在估计有人看到她也会被吓个半死吧!她像极了一个鬼,一个在荒野间奔跑的鬼……
04
二嘎子背着猎枪从林子里走回来,枪头上,一只肥大的野兔荡来荡去。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脸上洋溢着一点点快乐的笑容。今天没有在山里白转悠,逮到了个大兔子。这下回去可以给老娘做顿好的吃了,大锅烀饼子把兔子在底下一炖,到晚上就着这野兔肉喝上几口东北的高粱老酒……啊,想着都那么美啊!……
“娘!俺回来了!”二嘎子推门迈大步进了他家的小院,但是他老娘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这让二嘎心里多少有些奇怪。他一边喊着一边把野兔从猎枪头上取下来,这时屋里还是没人应声。二嘎撩开里屋的棉门帘子,向里望了一眼,屋里空空如也。
“这老太太这是去哪了这是……”他嘟念着又往外走,谁料竟和刚刚从外面跑进门来的老太太撞了个满怀,“哎哟!我的儿啊!……”老太太踉跄一步拉住了二嘎的胳膊。
“怎么了娘,您这是跑哪嘎嗒去来……”二嘎搔着头问道。二嘎他娘脸色苍白,她紧张地拉着二嘎的手小声说,“不得了啊!如果不是听见你大声喊我,我都不敢回来啦!咱们家后院的棒子秸垛里头有动静,我去望了望没把我吓死,那里边藏着一个鬼……”
“啊!什么鬼啊,我去看看……”二嘎听说这事也是一惊,他赶忙把刚刚放下的枪又抄了起来,腾腾腾地出了门。
二嘎子端着枪围着他家的棒子秸垛转了两圈,但是那个传说中的“鬼”并没有跳出来咬他,这让他稍稍的松了口气。他试探着走近柴火垛,他伸出手把那棒子秸一个个儿一个个儿地挪开……他看到了,不过那窝在草堆里的不是鬼,而是一个头发蓬乱身上血迹斑斑的女人,而且是一个日本女人……
那个女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她躺在那里嘴唇发紫,脸色惨白。这是给冻死了吧!二嘎子壮着胆子把手伸过去试探。他觉得她的身子还是热的,也还有一点点的呼吸。“要不是遇上我,你就死定了……”二嘎叨念着把那半死不活的女人从草垛里拽出来,背她回了家。
05
温暖的火坑,让这个快要冻僵了的日本女人又活了过来。二嘎娘已经给美芝芝脱去了那身染满血迹的和服,她给她用热水擦了身,又把自己的老蓝布棉衣拿出来给她穿上。美芝芝呆呆地坐在土炕上,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这是身在何处。破旧的土坯房,墙上挂着块兽皮,大土炕花被子,闪着豆大的红火头的煤油灯……
“你是哪来的啊,姑娘?”二嘎他娘在一边轻声地问她,但是她一句话也不讲。
美芝芝在二嘎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她和老太太一起睡在炕上,二嘎一个人睡在外屋的灶旁;在这一个多月里,对村里人他们只说是来了一个远房的哑巴亲戚,别的什么也不多讲。
美芝芝虽然听得懂一些中国话,但是她却一句也不会讲。她会用汉字写自己的名字,然而二嘎和他娘却又都不认得字。
二嘎子每天上山上去寻找一些野味,当他把野鸡野兔狍子们都带回来,老太太总是很开心,“今天又有肉吃喽,这些个皮子我攒着给你做个皮坎肩,穿上即暖和又漂亮……”老人朴实的笑着,脸上泛起红光。
美芝芝眼圈发红,虽然还没有穿上那个皮坎肩,但是她已经感受到了温暖。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老太太就像她远方的妈妈一样。
这是多么纯朴可爱的中国人啊!然而她们对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她们的军队千里迢迢地来侵略他们的国家,来掠夺他们的财富,来杀害他们的亲人……然而他们却以德报怨,救了她,还从来不提她是个日本女人的事。美芝芝心里觉得深深地愧疚,为她也是一个日本人而愧疚……
美芝芝开始学着帮助老人搭理家务,她开始学习说中国话;她和二嘎子一家人吃着一样的大饼子窝窝头一起说笑,她和老太太学习纳鞋底儿……她慢慢的爱上了这个家,还有那个不善言谈总爱傻笑的二嘎子……
有一天,当二嘎子又要去打猎时,她忽然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她用还不怎么流利的中国话说,“我叫,花田——美芝芝——我要留在你们家……”
二嘎欣喜若狂,因为他也早就看上了这个姑娘,他开心的把美芝芝抱起来,对他娘嚷嚷,“娘啊!俺二嘎子也有媳妇啦!……”
就这样,美芝芝成了二嘎的妻子,从那以后她学会了说中国话,但是她很少提到她的故乡。她给二嘎生下两儿一女,到死,她都埋在了这片黑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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