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曲

以命谱曲，用魂诠释

华盛老总刘峰坐在自己音乐公司最高的这把旋转交椅上，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着这名为《命曲》的钢琴曲眉头紧锁。

他做梦也想不到，公司业绩会因为发行这首曲目在账目上多添的几个零，竟让他身心疲惧到了极致。

刘峰不敢相信报应，可近来每当他闭上眼，那番有关魂契的鬼话，那个形容枯槁双目炯炯的人，以及那封催命符一般的匿名信，便会冒失地闯进脑海，驱逐不得......

一

“又在写你那该死的曲子了？有这工夫你都可以去厂子里多加一个班了，别忘了跟你一样没出息的儿子还等着用钱呢！”女人狠狠吸了口烟，吐出浑浊的雾气，顿了顿。

“哼，有理工、文史不学，偏学什么破音乐，这下子好了，老娘股票赚的这点钱，都被你们这倒霉爷俩折腾进去了。”尖锐的嗓门打破了这旧居楼的宁寂。

“咳咳，我告诉你，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也把儿子供下去，股票，呵，你还真好意思提呢！”男子脸胀得通红，几声深邃的咳嗽后，只气结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肖良，认清现实吧！你当自己还是那个年轻有为才气逼人的老板？呵，自从赔光了你爹的家产，那些从斯坦威钢琴上诞生的，你自认为绝世经典的曲谱，现在都已沦为写满笑话的废纸啦！”

“砰”的一声，早已伤痕累累的木门又一次遭受了无由的虐待。

接下来，粗糙的被刻意压低的劣质电子琴声在房间里传了出来，弥散在空气中，如泣如诉。

二

儿子肖瑜还有一年将要毕业，已三年的大学生活使他逐步忘却了自己那尽是悲情印象的故乡，竟完全融入进了这座新的城市！

对于现在的这个家，肖瑜自是漠不关心，因为一年也呆不了几天。

这其中，不仅仅有个继母的存在，单是自己那昏庸的父亲，就足以让他忘却了什么叫温馨，什么叫爱！而更重要的，是因为在这里呆着，总能让他在不经意间勾起对沉痛往昔的回忆......

自母亲的意外车祸亡去，一切都变了。

父亲整日以泪洗面酗酒沉沦，公司事务也就此搁置。直到酩酊之间，莫名其妙在一夜总会惹下情债，才另他头脑稍稍清醒过来。

但也让肖瑜自此多了个蛮不讲理的继母。

而后，一半是赌气一半是热爱，他如愿考上了学费昂贵的音大，没多久父亲就彻底宣告破产，像是巧合。

之前拥有的一切都没了，家里的别墅豪车抵押了出去，但他却未觉多么失落，因为他获得的，要远比失去的，多太多！

这三年，不仅他的钢琴水平达到了全校的最高水平，登上了市演奏厅；他的创曲热情也是空前高涨，信心爆棚！

最关键，父亲的精神振作以及逐步回归，让他颇感欣慰。

于是，两个同爱音乐的人，终于开始频繁的信件交流，但交流的话题，大概也就仅限于钢琴方面了。

三

肖良自屠牛场回到家，刚一进门，两纸音稿便被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缓了缓神，一嘴里衔着烟卷，穿扮时髦可笑的卷发艳妆女，便映入了他浑浊的眼中。

“我说过了，再写这种陈词滥调不死不活的玩意儿，老娘就跟你离婚，你不是悲痛么，你不是忘不了过去么？那好，你就活在回忆里吧，我可不想跟你这种废物，过完后半生，这是离婚协议书，就差咱大乐曲家的一个手印了。”女人趾高气昂，看着眼前略显佝偻的丈夫，也不知眼里的奕奕神采从何而来。

他苦笑着心想：“是没中稿的缘故吧！总是把我当成傻子，呵，反正我就快......罢了，毕竟夫妻一场，何必拖累人家大好年华。”

自此，屠牛场南临的坟地尽头，一间廉价的出租屋内，多了一个孤寂的身影，一把陈旧的电子琴。

四

肖良虽与刘峰不是生意上的伙伴，但两人却因为音乐结识。

那是在一场名流圈子的私人聚会，肖良在厅台的钢琴上小奏一曲，引得众人鼓掌连连。

刘峰上前搭讪，很清晰的说出曲目风格，然后表露了仰慕之意。后来，倒也问清了肖良的底蕴，以及天赋能力，进而也吐露出自己经营的项目。

肖良将刘峰引为知音，并向刘峰投稿自己写的曲子，而刘峰也给予肖良前所未有的赞誉。

本来二人的生意并没有什么往来，但随着逐步的交流，肖良总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助刘峰解决他所遇到的问题。

依稀记得，那时刘峰的华盛公司，还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音乐公司。但给肖良做的琴曲专辑，却是一丝不苟，堪称当时“无损”高音质最强水平了。

只是可惜，音乐评论家以及听众普遍反映曲目质量很是一般，可“知音”刘峰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依然接纳着老友的曲子，依然鼓励着他创作。

直到肖良破产，刘峰主掏腰包，请这个跌落谷底的男人，吃过一次饭后，态度才终于变了。

刘峰不仅对负债累累的知音置若罔闻，更是连一角一分钱都没借出。

就连后来肖良的音乐手稿，他也只是粗略一看，然后连连摇头：“良哥，你的风格不是太过守旧，就是新颖的让人看不透，恕弟弟不能再贸然投资了，毕竟我这小公司刚刚有点起色，经不起折腾了，弟弟不像你，经历过大风大浪，敢赌也有赌的资本！”

看透世态炎凉的肖良，虽惊异于这个一直以来“毫无魄力”的刘峰，不知从何引入的资金，使公司飞速发展，接连开了几个项目。但也就此释然了，姑且看作是命吧。！

但商人重利，他的这条人脉，是怎样都不敢荒弃的。

五

女人惊异于自己的懦弱丈夫竟真的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干干净净的滚出了门，这让她又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男人私藏了什么资金？

毕竟单靠屠牛挣的这几个钱，还不够他儿子的食宿费用。但接下来看到男人搬到的地方，她就真的放心了，至于卖血卖肾，八字硬不硬的就都与她无关了。

儿子惊异于自己的闷气老爸，最近电话是越来越频繁，寄来的写有音乐理论的信件也明显增多。

虽然有些事情他不问，他也不说，依然一如既往地谈音乐讲理想。不过彼此间二十多年的相处，还是让他嗅到了什么怪异的味道。

但儿子的怨、父亲的悔始终是横在父子间的梗，直到父亲毕生的理论经验快给儿子讲完，两人的通话次数回到往昔的频率，儿子也没问一句，父亲最近为何总是会咳。

最近感到肖良诡异的，还有一个人——刘峰。

刘峰惊异于肖良找到自己，竟提出了这样一种荒诞的说法，说是什么他在屠牛场与坟茔间，找到了一种与冥界传递信息的媒介——牛泪。

并用此媒介与琴魂立下契约，以付出全部阳寿的代价换取五首可以大卖的曲子。

他指着自己形销骨立的身躯，宣称已经创出四首，只要刘峰肯投资，他便搏命创出第五首乐曲。

当然，他只要每首曲子所得报酬的百分之二十，以及最后一支曲目自己儿子登台演奏的机会。

六

看看前面皮包骨头眼里却神芒十足的肖良，刘峰决定听他一听，即便他才不相信这个老纨绔能有什么绝世佳作。

肖良毫不犹豫，坐在琴前，双手一立，未着曲谱，参差的音符便从眼前的大盖子里倾泻而出。

他不疾不徐，有条不紊。一首接着一首，情绪却在不断的递进。整体看似独立的曲子，在他的手下，却奏出了跑出旋律外的结构感。

当听到肖良分别弹奏出这四首曲子，刘峰呆了，彻底的呆了，他不敢想象耳里听到的是怎样富有魔力的音符，更无法揣测演奏者的内心世界。

唯有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唯一的要求：肖良要接受包装，必须要用假名通过华盛音乐公司，推出这全部的五首曲子。因为现在的世风，大家大概不会再轻易消费一个失败者了，用神秘的身份，终归百益无害。

不过刘峰的这个提议，却恰恰迎合了肖良内心的想法——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昏庸父亲。

半月之后，一个名为“魂契”的音乐人响彻大江南北。

华盛公司首先推出的两首钢琴纯乐，像是被神眷顾，瞬间点燃整个音乐圈子，无论是出道已久的鉴赏家、批评家，亦或是钢琴演奏家、作曲家，除了赞不绝口，就是自发的追根溯源。

而由“魂契”音乐人简介故事，衍生的炒作更是甚嚣尘上，多日占据各大新闻网址头条。

疯狂没有停，又是一个月，当魂契声称自己的第五首终结曲——《命曲》已然接近告罄之际，第三第四两首汹涌袭来。

于是，各大音乐榜单，各项售卖纪录，竟让人隐隐有了不真切不可信的感觉。

当华盛总裁刘峰看着自己的身价已经提升到了一种不真切的地步之时，他没有食言，痛快的拨给了肖良百分之十利润额，这已经是一笔庞大的资金了。

照刘峰的想法，当初吞下他的都没这次吐出的多。但看到肖良已病入膏肓的样貌，刘峰也不再担心他会翻出什么风浪了。

七

肖瑜得到了一条让他目眩的消息，忘言了有一刻钟。

他虽在钢琴界稍有薄名，但何德何能会引来“魂契”如此意义上的看重？

又一次看了一遍消息，是的，没错，“魂契”将自己第五首钢琴曲乐交给肖瑜演奏，理由很简单，说是看过他市演奏厅的演奏，更毋庸置疑，选定了这个天才的青年人！

当时就有媒体指出，这是魂契的传承啊！少年何其所幸！

惴惴不安的肖瑜，那天晚上主动跟父亲通了一次电话。

一个疲透了的声音似乎很是惊讶于这个电话的到来。而简单的一句“感冒了刚睡醒”，就把儿子仅有的一丝关心搪塞过去。

紧跟着便是略显夸张的吃惊于儿子这个“大消息”了。

末了，他有意无意提了句：“用上我曾教给你的音乐理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心演奏。”

别的就是一句不咸不淡下月汇款的事项了。

肖瑜对于父亲这番不冷不淡颇为自负的心理很是憎恶。

他发誓，一定要把这个机会抓住，让父亲看到自己一定可以比他成功百倍；让继母明白，学音乐的人照样可以出人头地！

八

肖良寄出了信封，汇转了存款。费劲力气回到出租屋内，簸箕一般坐在了电子琴旁，紧握着一张儿子十岁时的全家福，满是幸福的笑着，笑着，破败的一切就此凝固！

此刻的肖瑜，正坐在全国最著名的演奏厅，毫不胆怯甚至是忘情地演奏着魂契的死亡弥撒——《命曲》，台下掌声雷动似乎从没有停止过。

他刻意想回避父亲提到的音乐理论，可无论怎么努力，似乎这首曲子总不能遂自己的愿，于是索性就按照父亲的节奏，放开了弹。

弹到中段，肖瑜突然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错，这首曲子的确是有魔力，因为旋律的推进竟与他的家庭经历不谋而合。

再往下进行，肖瑜竟不自觉从旋律里看到了慈爱的母亲、懦弱的父亲，甚至是那个有些说不清楚的外来女人。

他开始笑开始哭开始愤怒开始淡然，忘却了一切，又忆起了全部，他超脱了这个世界！

曲终，肖瑜晕倒过去，台下再无有声。

后一

肖良出殡的时候，被警务人员押解的刘峰，拖沓着疲惫到极致的身躯，亦步亦趋而来，竟跪在了“老友”的棺材之前，泣涕涟涟。

他骂着自己，悔悟着过去。

原来，致使肖良家破人亡的一切源头，竟都是这个刘峰。

他看到了巨大的利益，看到了肖良的软弱。

他找人对肖良深爱的老婆制造了个“意外”，再有计划的安排一个舞女（肖瑜继母）做下桃花陷阱，套牢肖良。

进而逐步瓦解肖良的商业防线，达到里应外合，秘密侵吞。最后在打击完肖良之后，让女人找借口全身而退，逼得肖良净身出户。

刘峰知道肖良纨绔半世，懦弱无能，心理承受力更是差的不值一提，也凭借着他们几年的交情，很好的摸透了肖良的一切，也取得了他的信任。于是“胆小”的刘峰肆无忌惮的把计划进行了下去。

从头到尾，刘峰的一切安排井然有序的进行完毕，可他的贪欲便如同无底之洞，在听完肖良的四首乐曲之后，竟临时起意，产生了再从肖良身上捞最后一笔的可怖念头。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诚如人们看到的那样，超脱了每个人的想象。而那惊人的利润额也惹得刘峰无时无刻不在心悸。

因为他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或明或暗地调查自己，开始追根溯源！

他的账本不干净，于是，他的腰板就不直！

终于，在他快被这业绩多出的几个零，以及无穷无尽媒体曝光，折磨濒死的时候。一封匿名信短短的几个字，就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使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如此忏悔的举措。

匿名信是肖良写的，甚至肖良都不知道自己的推论能不能成立。信上不赘述，只有几个字：“你那害人勾当做的不干不净，留下了证据，现在能救你的，唯有自首。”这无疑将是一场豪赌！

后二

而寄给肖瑜的那封信，肖良却没有吝惜笔墨。

他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写了下来，包括意外发现肖瑜继母曾与刘峰私会，并隐忍着做着一切可怕的设想，他不敢自己去揭穿，因为自己在那个时候已经确诊为肝癌中期。且不说能不能获得真相，就算是真的挖掘出了真相，恐怕也不是当时的自己心理能够承受的。但可以肯定，刘峰，有嫌疑！

于是，他写好了检举书，随时准备在“魂契”大火的时候，上交检查机关。

紧接着《命曲》计划正式实施。

像什么牛的眼泪，破败出租屋，与鬼魂传递信息的媒介等都是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之前投的没中稿的曲目，也都是向刘峰与“舞女”抛出的烟雾弹。

至于那五首曲子，却是他在自己人生的不同阶段，创造的最高成就作品，尽管肖良钢琴天赋异禀，奈何肖良父亲没有这方面造诣，反对他习修音乐，更不同意他在音乐圈子留下什么。

于是，他也只得把前四首曲目珍藏起来，专心接管父亲的产业。直到能读懂自己音乐的妻子，嫁入家门，肖良都没再把这四曲拿出来。

最后一篇曲目，则是肖良在出租屋里所做，当真是综合了他一生的写照，而最后一个音符写完，他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真可谓是应验了当日杜撰的魂契谶言了。

这场拿生命作为筹码的赌局，最后的胜者终归还是肖良。

甚至检举书依然在信箱里未被拆封。

贪是祸根，钱为祸水。承受不住的刘峰真的自首了，说出了惊天的真相。

肖瑜一曲成名，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但到底赢得了什么，他却怎样也说不清了，是父亲所到达不得的成就？还是继母对学音乐者的认同？亦或是财富无数，母亲瞑目？

结

两年之后，华盛更名为永瑜，年轻的肖瑜带着无数的光环，坐在了那把刘峰曾坐着的旋转交椅上谱写起了接下来的《命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