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敢睁开眼去多看一眼,两行泪水涓涓如溪划过脸庞,一点点地浸湿了白色的床单。女人弯起的双腿间夹着廖菁菁的头,廖菁菁戴着一副白色口罩,借着背后亮起的灯,手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女人双腿间取出一块块破碎的肉块。
破碎的肉块想拼图一样陈列在方形的铁盘子上,细看之下,一双还没睁开的眼睛在血液中挣扎不止。廖菁菁没有给他睁开眼睛的机会,一手便从护士手中夺过盘子,趁着躺在床上的女人还没从自责中缓过神来,她已经转身推开门,把铁盘子上废弃的胎儿倒进黄色医疗垃圾桶里。
“妈妈,妈妈。”
好像有个声音在这狭小昏暗的空间中回荡不止,廖菁菁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她望向医疗垃圾桶深处,无数具已经被撕碎的胎儿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谁都不可能分得清哪个头颅该搭配哪具躯体,又该选用哪一双手,哪一双腿,即使当今世界上最优秀的服装搭配师上场,也无法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对不起,是你们的妈妈抛弃你们的,要怪就去怪她们吧。
已经多次处理过堕胎手术的廖菁菁每次看到这些死去的胎儿,心中免不了一阵翻腾。廖菁菁感到可惜又难过,她自己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孩子,可她负责的病人们却偏偏是怀上孩子反而不想要的女人,这于廖菁菁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就在这么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刚刚被她夹出来的死胎正在缓缓地睁开眼,他盯着廖菁菁,“呵呵,呵呵呵”地发出笑声。
他只剩下一个头颅,头颅还没有完全成型,头顶光洁如玉,在这死胎堆中不断翻滚,不停地嗤笑。
“妈妈,妈妈。”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啪”的一下,廖菁菁不敢再多看一眼,即刻合上垃圾桶盖。她撤下了紧遮住嘴的口罩,喘着粗气,缓步走在医院走廊上,数滴冷汗从前额滚落,擦肩而过的护士和实习医生向她礼貌问好,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耳边不断回响起那阵怪异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2.
一个不小心,廖菁菁撞到了一个年轻女孩身上,女孩穿着一身深蓝色运动服,宽松的运动服勉强遮住了她臃肿的身材。女孩十五六岁模样,脸圆肤白,双眼怯生生地望着廖菁菁,双手一直紧紧地插在上装的口袋里。廖菁菁刚想开口道歉,但还没等她开口女孩就快步走出了她的视线。
“真是的。”廖菁菁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双手扶着自己的脖子左右摇晃放松了一下。
“刚才有病人来过吗?”
“哦,刚才啊,有个女孩想来了解一下做人流手术的事情。但是我说你不在,让她等一下,没一会儿我刚从洗手间回来,她人就不见了,估计又不想做了吧。”说话的是护士苏薇,她熟练地收拾着桌子上的医疗器具,叹声道,“怎么现在这些女孩子,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年纪小小的就打胎,真不知道她们以后该怎么办才好,但愿这种事别发生在我女儿身上。”
“这也不见得都是女孩的错吧,毕竟年纪小什么都不懂,那些男人随便几句甜言蜜语就把她们骗住了,等到出了事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唉,真是可怜。”
“你忙完了就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估计得加班到晚上了。”
深夜,香港圣玛丽医院里静悄悄的一片,除了几个值夜班的护士,再难看到多一个人影。冷寂的空气中仿佛有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回荡不止,不一会儿,啜泣声又变成了细碎的笑声,声音如此反复不断。忽然间,声音中又挤入了无数种彼此不同的声音,像有人在说话,又像有人在打闹,当中还不时穿过婴儿允吸着奶嘴的声音。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等等我。”
早上被处理的胎儿模样像冤魂一样死缠着廖菁菁,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的她感到一阵心神不宁,她回过头,背后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廖菁菁心想,不行,还是先把他们拿去处理了吧。她刚站起来,“嘶”的一下,所有的声音在空气中戛然而止。
廖菁菁当下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怪异,不过她也没有多想,转身出门便走向堆放死胎的垃圾桶旁。她一打开垃圾桶的盖子,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她惊讶地自言自语道:“咦?难道有人已经处理掉了吗?算了,也好。”
谁知廖菁菁正欲离开时,黑暗中一双手倏的一下,从身后窜出,一把捂在她的嘴上,她还来不及叫喊,更加没有机会挣扎,黑暗便已经将她吞没。在黑暗中,她仿佛看到无数个断了头、断了手或是断了脚的胎儿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爬向她,她却丝毫无法动弹,她刚张开口,一个圆鼓鼓的胎儿头颅就飞进了她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我们爱你。”
3.
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来月经的罗欣一直误以为自己身体出了毛病,直到她偷偷从超市买来验孕棒躲在厕所里完成测验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怀孕了。刚满十六岁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和谁说,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来到医院,但是还没能见到医生,她又逃走了。
她怕,她真的怕,她怕别人说她,她怕别人看不起她。
罗欣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她站在镜子前换上白色的校服,看了一遍又遍,她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肥胖臃肿的身材第一次给自己带来了好处,那便是怀孕已经差不多三个月的她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别人平日里都看惯了她身宽体胖的样子,而且她肚子微微凸起的程度似乎也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我怀上的是陈翔的孩子吗?
我应该告诉他吗?
自从他和我发生关系之后,对我已经变得越来越冷淡了。
如果告诉他的话,他心里肯定会很不高兴的吧,但是,会不会,会不会也许他会娶我回家呢?
罗欣,你这个白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罗欣心里的担忧一刻也没有停止,她害怕这么一直继续下去,当肚子变得越来越大,父母或者老师问起时,她该怎么回答?窄小的房间里,罗欣坐在电脑前,她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屏幕上上是陈翔Facebook的主页面,主页面上罗列这一条条关于陈翔的生活动态。罗欣就这么刷着屏幕,默默地观察着陈翔的生活,她感到满足,幸福。但是手一不小心滑到腹部上时,她的内心又开苦恼起来。
忽然间,罗欣不知道自己点到了什么,一张照片跳到她面前,照片中穿着一身奶黄色棉布睡衣的女人躺在客厅地板上,她的整个肚子从中间被掏了空,参差不平的边缘就像是肚子里的胎儿化身成了一头饥饿的野狼,一口咬破了女人的肚子,从肚子里爬了出来。
看到这里,罗欣几乎要呕了出来,她连忙关闭照片预览,Facebook又跳回了正常的页面上。罗欣抬起头再次细看,才知道原来是今早在香港沙田区新田村公交车站附近一栋楼房里发现的尸体,死者是一名已经怀孕四个月的未婚女子,死状极为骇人。而罗欣所看到的正是其中一张不小心流出的现场照片,而另外还有一张罗欣没有点开的是肚子部位的特写照片,肚子边缘上挂着碎裂的内脏,一大片的血迹铺在地上,仿佛已经开始发出一阵恶臭味,臭味中又夹杂着一楼沿街铺面的牛杂店里散发出的骨头汤的香味,让人感到反胃。
罗欣突然间好像感到体内的胎儿在发出一阵躁动,她的背脊阵阵发凉,好像她肚子里的胎儿也在迫不及待地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罗欣胃里一阵翻滚,她立刻冲进厕所,呕了出来。
4.
因为母亲的改嫁,罗欣跟着母亲从江西的一个小县城搬到了香港,罗欣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能勉强说出一些简单的粤语,在英文类的课程上,她更是远远落后于别人一大截。再加上罗欣体型肥胖,常常惹来同学们的嘲笑,让她感到极为自卑,即使在她自己眼里,她也认为自己低人一等。所以,虽然在香港德福中学就读已经两年的时间,但她却没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独来独往的生活。
旺角一带,不管早上晚上,节假日或是工作日,永远都是人潮汹涌。罗欣喜欢每天徒步穿过这一带,偶尔买上一杯奶茶、一份雪糕又或者一小碗的咖喱鱼蛋,然后一直走到旺角东,最后再搭几站的巴士回家。
不过这一天,罗欣稍稍对自己平日里的计划做出了调整。面对已经将近一个月对她不理不睬的陈翔,罗欣终于等到了他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机会。罗欣偷偷地跟在陈翔身后,就在走到西九龙走廊附近的一条巷子时,罗欣终于按耐不住,冲上去,拉住了陈翔的书包。
“陈翔,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你别缠着我了好不好?”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不是这个问题,是我们根本就不可能。”
“你之前,之前和我上床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在床上说的话也能当真吗?再说,你不,不也玩得挺爽的了。”
“你!陈翔,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那,那本来就是嘛。”
话刚说完,陈翔眼见罗欣情绪不集中,一扯便松开了她的手,抱起自己的单肩包,然后赶紧向前跑去。剩下罗欣一个人站在原地哭个不停,她本来还想准备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但看到他这样的态度后,已经涌到了喉咙处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
罗欣长那么大,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炙烈地爱着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罗欣也只敢默默地站在远处看陈翔打篮球,偷偷地给他准备圣诞礼物塞进他的抽屉里。但她从不敢表白,甚至就连和他四目相对都会害羞地低下头,她想自己永远都不可能配得上他。也许是因为罗欣对陈翔的爱太过于热切终于感动了他,也许是因为罗欣运气太好,丘比特不小心把箭射歪射到了她身上。就在几个月前的一天,放学后陈翔跟在罗欣身后,慢慢地靠近她,脸上划过阳光灿烂的笑容。
“嘿,这护腕是你送我的吧?”
罗欣几乎屏住了呼吸,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耳根像烧红了的铁块一瞬间又烫又红。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当下那一刻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不由得加快脚步从陈翔身边逃离。
“你怕什么啊,你是不是叫罗欣啊?这护腕,我很喜欢啊,谢谢你啊。”陈翔并没有因为罗欣的沉默就此打住了话题,他反而依旧一副洋洋得意,满脸自信的样子,他甚至越走越靠近罗欣,最后一只手搭在了罗欣肩膀上,“要不和我一起去我家玩玩呗,我们可以一起温习功课啊。”
陈翔的话就像蜜枣一样甜,这种甜恰恰是罗欣所梦寐以求的,她既紧张又兴奋,这突然降临的幸福仿佛一杯满溢的水,一瞬间淹没了罗欣,她说不出一句话,咬着嘴唇,想笑却又不敢笑。她依旧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他会不会只是故意在捉弄我而已?像他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怎么可能会看上我?
就在罗欣犹豫不定时,陈翔又是一抹得意地微笑,仿佛已经吃定了罗欣。紧搂着她的肩膀,霸道地说道:“怕什么呢,我爸妈都不在家,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跟我走吧。”
罗欣满心欢喜地靠在陈翔的怀里,白皙的皮肤阵阵泛红,无意中平添了几分娇美。罗欣所不知道的是陈翔自从收到不少匿名礼物后,一直都在暗暗寻找送给他礼物的人。在他识破罗欣的身份后,陈翔没多犹豫就赶紧出了手,因为罗欣这样的胖女孩偏偏正好符合陈翔的胃口,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打破自己的处子之身。陈翔喜欢的就是这样摸起来有手感的女人,在他看来,罗欣就像肥美的河豚,他喜欢这样的鲜味。
来到陈翔家里后,起初罗欣还紧张得不知所措,陈翔几乎完全操控了她的肢体。她局促地坐在陈翔卧室里的床边,仿佛每一口呼吸里都能真切地感受到陈翔的气息,这股气息让罗欣沉醉不已。而陈翔就靠在她身边,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罗欣每次想用余光去打量陈翔,陈翔丝毫不闪躲地回应她,导致罗欣几乎没有完整看完过书页上的一句话。
“你看什么啊?”
罗欣就像被陈翔识破了一样,脸上又是一阵泛红,让她感到一片热辣辣,右手不得不快速地翻动着书本。突然陈翔一把抓住了罗欣正在翻书的手,然后他又是一个转身,压在了罗欣身上,他得意地看着罗欣白嫩的脸庞,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啊,你,陈翔,你要干嘛?”
“你不是想看我吗?我也很想看看你啊。”
话刚说完,陈翔一个低头就吻到了罗欣嘴上,罗欣不知道自己是惊讶还是兴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做出任何挣扎。没一会儿,陈翔的裤子前就湿了一片,但这依旧没能阻止他正处于青春期旺盛而躁动的精力。
5.
从那之后,罗欣似乎把自己当成了陈翔的女朋友,她想,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不管任何时候,只要陈翔需要她的那一刻,她总是随叫随到,而且无论陈翔让她做什么事情,她从来都不会拒绝。渐渐地,罗欣变成陈翔手中玩腻了的玩具,他把她扔到一旁不再理睬,但罗欣却天真地陷在她所幻想中的美满爱情里,越陷越深。
如今,她两只脚都踩进了沼泽里,再难以拔出来了。
罗欣拖着沉重的步伐,不知不觉中又一次来到了圣玛丽医院的门口,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泪水不由分说地就流了下来。她流泪更多的是因为她想到如果自己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也就意味着她和陈翔之间爱情的见证也就彻底没有了,她迟迟不肯挪动双脚走进医院里。
可是,如果我把他生下来的话。
这是不可能的,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把他扶养长大,我连自己都还养不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
罗欣就这么一直在医院门口僵持着,她往前两步,又退回一步。走了几步,又不时停在原地,医院过道里躺在滑动病床上、坐在轮椅上、又或者拄着拐杖的病人不时从罗欣身边走过,过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罗欣依旧停留在冷冰冰的过道上。
最后,她还是鼓起了勇气,冲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门口标着“廖菁菁”的名字。罗欣一冲进去就看见办公室里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女人的脸十分长,在她一头扎起的马尾上显得更为明显,女人眼尾处泛着细细的鱼尾纹,鼻翼旁是两笔深深的法令纹。她不说话的时候瞪着两颗眼珠子几乎把罗欣吓得半死,罗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神闪烁不定,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是想打胎吗?”
“是,是是的。”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怀孕的?”
“前两天。”
“多久没来月经了?”
“两个,个,多月。”
“先去那边床上躺下检查一下,把病服换上。”
罗欣大气也不敢呼一口,颤栗不安地走向一片蓝色单薄的幕帘后,她躺到床上,全身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连她自己都不大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只是她仿佛感觉到空气好像有一种慑人的气息在一步步地逼近她,准备把她撕个粉碎。
“啊,啊~”
当廖菁菁冰凉的手刚碰到罗欣大腿内侧裸露的皮肤时,吓得罗欣急忙夹紧自己的双腿,本能地发出惊呼。廖菁菁再次掰开罗欣的双腿,拍了拍她大腿上的肌肉,缓声说道:“放松,放松,别害怕,现在只是检查而已。”
罗欣听从了廖菁菁的指示,她试着深呼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旁回绕不断。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霎时间,罗欣感到有一只手忽地一下从她的下体插了进去,冰凉的手在她的身体里仿佛寻找着什么,她想发出叫声却又好像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罗欣双眼紧闭,眼皮像被涂上了520胶水似的如何都无法张开,她脸上的肌肉在挣扎中不断地扭曲变形,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把头扭向一边。“唰”的一下,她坐了起来,惊恐地望向前方,和她目光相对的是廖菁菁厚重黑眼圈上死死的双眸。
“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
“你肚子里的胎儿已经十四周大了,现在这样已经没有办法做人流了,你只能选择做引产才能打掉胎儿。”说着话的廖菁菁站了起来,撕下脸上的白色口罩,“做引产的话,价格相对会比较贵一些,至少需要五千块钱。”
就在廖菁菁自顾自地说着话的时候,罗欣已经换好了衣服,背脊冒出一片冷汗,浸湿了她一身白色连衣裙。罗欣弯下腰系鞋带的时候,一连系了好几次也才系上一只鞋子的鞋带,她的手在颤颤发抖。最后她索性放弃了另一只脚上一直系不上的鞋带,不停地摇着头,重复说道:“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不做了…”
罗欣连忙拿起自己的书包,快步跑出了医院,有个稚嫩的声音仍然死死地跟在她的身后,穷追不舍。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等等我。”
6.
在罗欣离开圣玛丽医院后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她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德福中学的女生洗手间里。罗欣躺在洗手间菱形花纹的瓷砖地板上,腹部仿佛被人掏了个空,清楚地可以看见她体内缠绕在一起的肠子,她张大了嘴,痛苦地瞪着天花板。鲜血染红了罗欣白色的校服,在地上漫开,仅剩的一小条血迹如同一只无限延伸的手抓向被堵在封锁线外的陈翔,陈翔踮起脚尖想看个清楚,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罗欣的脸,就立马一个转身推开人群,一路呕了出来。
洗手间里一个洗手池里的水“唰唰唰”地响个不停,洗手池上的巨大玻璃镜上有一道黑影一晃而过,像是一条巨大的鲤鱼,然后跳进洗手池里,顺着水流的方向消失不见了。一个警察走过来关停了水,随之终止了的还有洗手间外学生们不安的议论声。
“这个月已经第二起了啊。”
“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为的啊,你想啊,先不说有多残忍,要用什么样的凶器才能把一个人的肚子像这样挖开啊。我靠,这想想都可怕了。”
深夜,云厚如被,死死地遮住了整片天空,透不出一丁点光亮。
一条巨大的黑色鲤鱼一个跳跃,沉入厚厚的云层中,又过了一会儿,黑色的鲤鱼从云层后冒出半个头,然后一个飞身从空中跳下,跳进了灯火灿烂的维多利亚港里。沿着维多利亚港边上不远处的梳士巴利道,一辆银色的丰田顺着西铁线路线往东北方向而行。
半个小时后,银色的丰田汽车停在了九龙湾公园附近的一处住宅楼前,廖菁菁从驾驶座上打开门,手里提着一个小型的白色医疗箱走了下来。
“菁菁,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怎么样,肚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我就担心,你知道我之前已经做过两次人流了,如果我这一次再这样的话,我怕,我以后会不会生不了孩子啊?”
“你男朋友呢?你没和他说过吗?”
“说了,但是,他说他还没有准备好,他让我先打了。”
“唉,怎么现在这些男人都那么不负责任。”
“哎呀,他也不想的嘛,都是不小心的。”
“你先躺到床上,让我看看吧。”
“麻烦你啦,菁菁。”
殷黎脱下衣服,只留下一件黑色的胸衣,下半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廖菁菁坐在床边,她伸出手摸在殷黎的肚子上,突然间廖菁菁发出“呵”的一声冷笑,阴森森地盯着正抬头望向她的殷黎。
“你不想要的话,不如,就给我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菁菁?”
“我说,把你肚子里的胎儿给我,让我来当他的妈妈。”
“菁菁,你没事吧?”
“你们这些人类真是可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这可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啊,你们都把他们当什么了?你以为这是去菜市买菜吗?”廖菁菁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仿佛阵阵阴风从床后方的窗户吹进来,“玩的时候就只顾着自己开心,出了事,却只会推卸躲避,呵,像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刻钟前还好端端的廖菁菁突然变成这副模样让殷黎感到十分不解,她试图坐起身问个清楚,但是廖菁菁却没有留给她任何机会。廖菁菁原来在殷黎肚子上滑动着的双手就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她已经有些起皱了的手指瞬间暴起青筋,指甲向外凸起,尖如鲨鱼的利齿。廖菁菁毫不犹豫地将双手往殷黎肚子上一耙,殷黎还来不及叫就死了过去,剩下廖菁菁“呵呵呵”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不止。
血沿着床边流到地板上,廖菁菁把刨开的肚皮扔到地面上,然后从殷黎的肚子挖出那个还未完全成形的胎儿。她把胎儿置于满是献血的手掌上,然后站了起来,双眼贪婪地望着这一个呼吸已经停止了的生命,柔声道:“别怕别怕,我的小宝贝,妈妈不会离开你的。”
7.
廖菁菁挪动着自己的手,缓缓张开嘴,准备一口将染血的胎儿一口吞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窗户一闪而过,由于过度沉迷于手中胎儿的廖菁菁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侧身处多了一个人,“啪”的一下,一道急踢正中廖菁菁的手腕,胎儿随之也飞了出去。
廖菁菁“啊”的一声惊呼,几乎就要扑向掉在地上的胎儿,这时她才注意到一个青涩冷峻的少年正挡在了胎儿的前方,少年年纪轻轻却是满头银发,眼中透出的英气如同一只猎鹰飞扑向对面的廖菁菁。
“你是谁??”
“这不重要。”
“你是不是想抢走我的孩子?”
“你的?”银发少年冷冷道,“我已经跟踪你好几天了,胎鬼已经完全附在了你身上,他不死,你也活不下去。”
话音刚落,银发少年单手一个急挥,桌子上的一杯水直飞向廖菁菁的面门,廖菁菁正欲扭头闪躲,只见杯子中的水在空中化成一道完美的弧度,即刻间,水还未落地便渐渐化成了一把轻柔的利剑。银发少年早快一步飞奔向前,握着长剑,一道横砍,接着又是三剑连刺,廖菁菁倒在了地上,一道黑烟从她的头上缓缓升起。接着,她僵硬地张开嘴,就像被人硬掰开一样。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一个鸡蛋般大小的胎儿头颅从廖菁菁的嘴里滚了出来,接连不断的,又是一个小一些的胎儿脑袋,然后是一具缺头断手的胎儿躯体,短短几分钟时间,廖菁菁的嘴里爬出了已经不下二十具大小不等的胎儿。
“乌乌!”银发少年大喝一声,一条巨大的黑色鲤鱼像是在白色的墙壁上游动一般,一瞬间从墙壁上跳了出来,鲤鱼长大了双口,连着少年和那堆堆在一起的胎儿一并吞了口中。一瞬间,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黑暗,四周空荡荡,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又仿佛刚才所发生的只是一场梦,如今什么都没有剩下。
渐渐地,黑暗中胎儿们聚在了一起,他们就像团结的军队彼此相拥,手抓着头,头咬着脚,最后竟然叠成了一只不断蠕动的巨手。手掌的中心露出一个脑袋,脑袋上是一张诡异的笑脸,胎儿咧着嘴,满嘴尖牙,目不转睛地盯着站立他前方的银发少年。
还是慢了吗,真麻烦。
“你是猎妖师,我说得对吗?臭小鬼。”就在手掌中心的胎儿发出声音的瞬间,他的声音中又伴随着无数婴儿的哭声、笑声还有不停地含着“妈妈,妈妈”的叫声,听得人一身毛骨悚然。
“废话真多。”银发少年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这只由胎儿组成的巨手灵活得就像一条蟒蛇,一抖,一挥,一抓,直奔向银发少年。银发少年似乎也并不着急,手刚靠近,他一个急闪就消失在了黑暗中,然后忽的一下又现身在巨手后方。银发少年不由分说的便是一剑横砍,一剑刚下,他又忽的一下闪到另一边,在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向,银发少年忽闪忽现,剑如弯月,只有短短的一刻闪光,紧接着又跳进了黑暗中。
最后,巨手在“啊”的一声尖叫中变得支离破碎,那颗鸡蛋般大小的胎儿头颅滚到了地上。他咧开了嘴,准备一口要到银发少年的腿上,一道剑光闪过,黑暗渐渐褪去,被切成两半的胎儿头颅落在了晕倒的廖菁菁嘴巴正前方。
脏死了。
银发少年呼了一口气,手中长剑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变作滴滴清水,落到了地上。他走过去,一把拉起廖菁菁背到自己身上,然后拿过她带来的医疗箱,离开了殷黎家。
(作者的话:这是一系列与妖怪有关的短篇小说,只有一个名叫“邓不理多”的银发猎妖师把整个系列连接在一起,每个故事独立成篇,彼此间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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