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皱眉，我走就好”

“你别皱眉，我走就好”

文|五月的二猫子

-01-

隔壁桌子换第三波人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嗯……确定要走了？”我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般敲着桌上的啤酒杯，淡黄色的液体随着手指敲动的频率象征性的波动了几下。

“嗯，明天早上的火车票。”强子提起桌上仅剩的半瓶酒，一饮而尽。我用余光瞥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欲言又止。

-02-

一个半小时前，我接到强子电话。

“出来，陪我喝酒，老地方。”

还没等我回答是否接受邀约，对方便挂了电话，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嘿，大爷的，翅膀硬了哈。”我对着电话很是不服气。着急跟这小子理论，趿拉着一双拖鞋就出门了。

老地方是我和强子经常去的一家烧烤摊。

“这家的腰子吃起来带劲。”强子说这句话时，我正使劲从签上扯下一块肉，翻着白眼鼓励强子肾虚就得多补补。

远远就看见强子坐在我们常坐的专座上，旁边放着他那把花了300大洋从上届学长那淘来的旧吉他。

“明明一副屌丝样非要装成文艺青年，哼，破坏了烧烤摊这一美妙的烟火地气。”对，我就是个小心眼又傲娇的主，我还在为刚才挂我电话生气。

“人还没睡上，这肾倒先不好使了，吃这么多腰子，行不行呀？”我拉开对面的椅子，微笑的看着强子。

“差点就睡了，”强子看着我，皮笑肉不笑。“老子他妈的不想睡。”说完又扯了一串腰子。

“what`out?”自从学会了这句优雅的表达，我再也不说卧槽了。“她同意了？你两在一起了？”我扯了一张纸一边擦拭着刚才没忍住喷出去的酒，一边极力控制自己内心的波澜壮阔。

“没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在一起了。”

-03-

强子是我大学同学，自认为阳光帅气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肆无忌惮到处撩妹。久闻我有颜有才又有趣，垂涎于我的美色，痴迷于我的才情，按难不住对我的狂恋，前来撩我。行不行呀？老娘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反撩回去。对方甘拜下风，我也自讨无趣，一来二去，就拜了把子。

他追了三年的姑娘，我们管她叫大胸妹。大胸妹是校文艺部的，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尤其胸部，格外圆润。

大三开学的第二周，学校举办迎新晚会，强子非拉我一块去凑凑热闹。美名曰一个多月没见了，对我思念成疾，故邀请我一同观赏这莺歌燕舞，共叙家常。实则就是去看美女，就这么简单。也罢，去就去，放假一个多月，也该去会会我的那些小帅哥们，谁还没个小情趣了。

我俩到礼堂时，晚会都举行一半了。别提有空座位了，就连门口都堵得水泄不通。我一边警惕的审视着周围男生投向舞台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边双手交叉护着我的胸艰难穿梭在这躁动的雄性荷尔蒙中，终于找到一处落脚地。强子踩着我为他开辟的康庄大道，紧随其后。

“我去，这全校的男生都来了吗？老娘的胸都快被挤扁了。”我打理好衣服，拽紧了书包带。

“她就不会被挤扁的。”我顺着强子一脸痴汉的目光，看到了此刻正在舞台上动感热舞的大胸妹。才懂，什么叫跌宕起伏。

大胸妹舞跳得真是没话说。虽说舞台上有六七个人，但是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在她一人身上。音乐声、口哨声、欢呼声，声声入耳，响彻一片。咦？这声音中怎么少了一个人猥琐的笑声，我转头看向旁边的强子。目光痴呆，嘴巴微启，双手垂直于大腿两侧裤缝之中。

“嘿，装什么21三体综合征，快拿出你的痞子气，嗨起来。”我拍了拍强子的肩膀，顺势扭了两下。

“我看上这姑娘了。”强子盯着大胸妹，一眼不眨。

“看上就撩嘛，你强项，我信你。”我沉醉在音乐中无法自拔，四肢不协调的胡乱摆动，估计后排那哥们更觉得我才是21三体综合征。

音乐声停了，大胸妹下台了，我自己个儿倒一时半会还没收回来。“我要追她。”强子终于转头看了我一眼，满脸问号。我停下手上动作，故作镇定拽了拽衣角以此掩饰尴尬，“嗯，加油。”

“我是认真的。”强子看出来我并没有当真，一脸严肃的重复道“我是真的要追她。”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不相信他的，毕竟从认识他起，他已经凭借一股不要脸的迷之自信追过不下10个姑娘了。我常劝她“撩妹有风险，下手需谨慎。”他一边应付我“对，你说得对。”一边低头给妹子发微信“明天有雨，记得加衣哦。”

当然，这10多个妹子没一个转正的。所以，这一次，我理所应当不当真。

可是，强子却当真了。

强子开始各种渠道搜集大胸妹的情报。大胸妹是数媒系的，还是文艺部副部长；大胸妹喜欢吃食堂二楼最西边那家冒菜；大胸妹常去图书馆现刊室看书；大胸妹每周一下午6点都要去活动中心排练；大胸妹喜欢听民谣，觉得弹吉他的男生最帅；大胸妹喜欢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因为可以听歌；大胸妹学习成绩一般等等等等。最重要的是，大胸妹没有男朋友。

“厉害了我的哥，短短两天时间就摸清了对方底细。”我吧唧着嘴里的薯片拍手称赞。

“准备什么时候打入敌人内部呀？需不需要我帮忙呀？”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哥的实力你还不清楚，分分钟拿下没毛病。”强子冲我挑了挑眉，并顺手捏走了我两片薯片。

“好，祝你早日成功。”我抓紧薯片袋子，转身快速离开。

-04-

再见强子是一个礼拜后，提着两袋薯片把我堵在自习室门口。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接过袋子，“说吧，什么事？”

强子在吃了一个礼拜的冒菜，去了一个礼拜的现刊室，擦肩了大胸妹不下20次之后，依然没能搞定大胸妹。

“这次战情有难度，敌军死活不上钩呀。”强子双手扶着额头唉声叹气。

“假装偶遇20次就想让人家对你感兴趣，你是不是傻……”我看着手里的薯片，硬生生把“逼”字咽了下去。

大胸妹文艺范十足。强子一大老粗，浑身上下没一点文艺细胞，平时耍耍嘴皮子逗个小姑娘还行，若要刀枪实干，不得拿出点真功夫。

“今强子志在拿下大胸妹，必先投其所好，然后得制其命。”

“说人话。”

“你得让大胸妹注意到你，对你感兴趣。”

“简单粗暴点。”

“你去学吉他吧。”

大胸妹喜欢弹吉他的男生，那就努力成为她喜欢的那种人，引起她的注意。这样才能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悄无声息出其不意将其拿下。

强子在我一番声情并茂、有理有据、苦口婆心的耐心引导下，茅塞顿开。随即联系上了一位即将离校的学长，花了300大洋买了一把旧吉他，还享受到了学长20小时贴心授课服务。

后来两个多月，强子推却了一切课外活动。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苦练破吉他。当然，也没有再吃过一顿冒菜。

偶尔，他也会背着他的旧吉他，我抱着我的小说，约在学校的小树林见上一面。

“你觉得这块弹得对不？是不是感觉怪怪的？”

“嗯嗯，没有没有，挺好的。”我把头埋在书里，眼皮也没抬一下。

“好像有点怪怪的，到底是哪里弹错了？”强子也没想跟我互动，自顾自的碎碎念。“我先走了，找学长请教个问题。”一溜烟就消失了。

“嘿，这家伙……”

-05-

一个月后，收到强子的微信“今晚元旦晚会上，有我的节目，来看我。”“真的假的？”，等了半天，没有收到回复。半信半疑走到礼堂，挑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第一个节目民族舞，小姐姐们腰上功夫不错；第二个节目大合唱，第二排最右边的姑娘忘词了吧；第三个节目街舞，小哥哥的帽子掉地上了要不要捡呀；第四个节目话剧，演大树的小伙子别乱动了啊；第五个节目诗朗诵，算了，啥话都不说了……

我一边百无聊赖的打发时间，一边竖长了耳朵听下一个节目的报备。

“下面由电子工程学院的xx带来一首吉他弹唱《南方姑娘》。”

我瞪圆了眼睛，然后看到强子背着他那把旧吉他走在舞台中央。“我去，丫还穿一件白衬衫，装什么白衣少年。”我鄙夷的嘟囔了一句，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她总是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天呀，也太好听了吧，丫是重新投胎了吗？还有这能耐。”我兴奋的手舞足蹈，恨不得摇晃着邻座小胖子圆滚滚的大脑袋冲他大喊“台上的，正唱歌那位，我哥们，我亲哥们。”当然，我没有这么做，我把自己个儿劝住了。

观众席一片寂静，偌大的礼堂只有吉他的旋律和强子的歌声在回荡。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歌中，满目星辰，待尾末的吉他收音中掌声雷动。

我看着舞台上强子的背影，心想这家伙正经起来还挺耐看的。

晚会散场后，我在礼堂门口等强子。

“来，给姐说说最近都经历些了什么呀，怎么‘嗖’的一下脱胎换骨了？”我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给强子传道受业解惑也的那个学长，也就是旧吉他的前主人，是上届文艺部部长。文艺部要组织活动，缺乏能歌善舞的有志青年，急需招兵买马。学长便推荐了强子上，强子这小子不但滥竽充了个数，还一不小心登了个场。

“哎呀呀，不错不错，革命的号角已经吹响了，同志要撸起袖子加油干呀。”我拍着强子的肩膀，语重心长表示鼓励。

“一定一定，还不多亏女侠一语道破，指点迷津。日后我若收了那妞，必当以身相许任你折腾绝不喊累。”强子双手抱拳，一脸痞样。

“呸。”我的白眼都翻出了银河系。

-06-

强子就这样不但打入了敌人内部，还直击敌军要害，瞬间和大胸妹熟络起来。有事联系，没事找事联系。

大胸妹喜欢听民谣，强子就一首接一首的学，学会了就弹给大胸妹听。大胸妹点一下头，强子都能开心好几天。若是夸上几句，估计这小子都能飞起来。

大胸妹跳舞脚受伤了，强子二话不说，背起就往医务室跑，10多分钟的路程愣是气都没喘一下；大胸妹感冒在宿舍休息，强子买了药就冲过去，要不是宿管大妈拼了老命拦着，这货估计会被群殴；大胸妹来例假肚子疼，强子借来锅对着视频学熬粥，苦了舍友一个礼拜不想喝粥；大胸妹过生日，强子吃了一个月的泡面，攒钱买了一套化妆品；大胸妹下雨没带伞，强子翘了课跑回宿舍拿伞，然后再赶回教学楼送过去。

……

我问强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表白呀？”

“不急不急，时机尚未成熟，切不可贸然行事。”我望着强子提满零食的背影，庆幸多亏大胸妹没恋可失，给强子省了安慰这一活儿。

-07-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强子神神秘秘的对我说“要干一票大的。”这一票大的就是在大胸妹宿舍楼下摆满蜡烛，手捧鲜花向大胸妹表白。

我问强子“火候到了？”

“试一试呗。”

可那一晚，大胸妹并没有下来。

刚下晚自习的同学围满了心形蜡烛，所有的人都满怀期待的盯着6号宿舍楼楼门。可是任凭强子喊破了嗓子，从那道门也没出来一对大胸。

伴随着一阵阵唏嘘声和议论声，人群开始逐渐散去。快要关楼门的时候，场地上就只剩下我和倔强的仰着头手捧鲜花的强子，还有一圈圈跳跃着光芒的蜡烛。

“收拾吧，她……应该不会下来了。”我小声说道。

“再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就下来了。”强子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听出来他很难过。

楼上窗口看热闹的小脑袋一个一个收回去，房间的灯开始一盏一盏灭掉，直到整栋楼漆黑一片。

强子蹲下身来吹灭地上的蜡烛，我走过去帮他，在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中看到他无声蒸发在黑夜中的泪水。

我突然有点心疼。明明也是一个混世大魔王，怎么就做不了她的盖世大英雄呢？

那晚，我陪强子在楼下坐了一晚。强子告诉我，其实他猜到大胸妹不会下来的，但他还是想试一试。他怕万一，她反悔了。

强子说，一直以来他都不敢表白，因为他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做不了朋友，以后要怎么弹吉他给她听，怎么买礼物给她送，怎么背她去看病，怎么煮粥给她吃呀……”

“做不了朋友，就不能借着朋友的名义去关心她，守护她了呀。”

其实他早就明白，即使自己做再多的事，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一个人喜不喜欢你，你是能感觉到的。对吗？”强子抬头望着夜空，我不知道他是在问我，还是说给自己听。

喜欢这种东西，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讨厌也是。我知道这些他都懂，只是不想懂。

天微亮时，强子红着眼圈问我“要不要再坚持坚持，以后，万一……呢？”

我没有说话，我想我不需要回答他，他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几天后，强子便装作若无其事般继续屁颠屁颠的跟着大胸妹身后，对那晚发生的事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选择绝口不提。

“你别皱眉，我走就好”

-08-

大学毕业时，大胸妹选择留在本地。强子家是外省的，为了大胸妹也在当地找了一份工作。我问强子“想清楚了？不后悔？”。强子没有回答我，只说这份工作挺好的，这个城市他也很喜欢。

“你这样死乞白赖值得吗？”

“只要她不赶我走，就值得。”

我特想骂他一句“傻逼，滚犊子。”我知道强子家里给他在家乡找好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我最后只说了一句“常联系，照顾好自己。”

不说了，很多道理我们都懂，但能咋？还不是照样过不好这操蛋的人生。

毕业后，强子一直和大胸妹保持联系，就像上学那会一样死乞白赖献殷勤。我有时也会琢磨这小子到底能不能感动大胸妹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话到底他妈准不准呀。

-09-

两天前，大胸妹主动约强子去爬山。这小子激动了好半天，暗自欣喜终于守得云开见雾时了，却未曾料到有些事开始就是结束。

两人从山上下来时，天色已晚，最后一趟回市区的公车也没有了。大胸妹提议在山脚找一家宾馆暂住一晚，明天再走。

强子去办登记，两张身份证，两间单人房。我知道这小子没胆耍心眼，平时就打嘴炮劲大，真脱了裤子打硬仗立马就怂。所以说，吃再多腰子也是白整。

互道晚安，各自回房休息。强子哪里睡得着呀，从收到邀请开始，整个人就跟嚼了假炫迈，喝了假脉动，吃了假奶粉一样。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完全放飞自我。

正当强子躺在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搔首弄姿左右翻滚时，门铃响了。

“睡不着，聊聊？”大胸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立于门外。

“嗯？嗯！请进。”

“坐吧。”强子指着房间唯一一张椅子，涨红了脸。

大胸妹关上门，立在床边。

“喜欢我这么久，挺累吧？”大胸妹直勾勾的盯着强子，强子有点不知所措。

“呃……不累，我就是喜欢……”

“喜欢我胸大？”

“啊？不是不是，不是的。”强子被吓了一跳。

“不是么？很多男生都喜欢我胸大。”大胸妹一边说一边解上衣扣子，“喜欢我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苦了你了。”

强子看着大胸妹手上的动作，彻底懵了。待反映过来，大胸妹已经解到最后一粒扣子了。强子急忙转过身，“你把衣服扣好，走吧。”声音异常平静。

“走吧。”强子又说了一遍，说给大胸妹听，也说给自己听。

一夜无眠。

离开宾馆前，经过大胸妹房间门口。强子在心中默念一声“再见”。他不知道大胸妹在不在里面，或许她早都走了。

-10-

“妈的，风吹得我脚冷。”我用手搓了搓脚面。四月份的晚上，穿凉拖竟然还有点凉。

“来，哥们再给你弹最后一次吉他。”放下酒瓶，强子从脚边拿起他那把破吉他。

“来一首热乎的，让我暖和暖和。”

“好。”

“那年夏天

你背着一把破吉他

走向车站 离开了家

……”

“妈的，这啥歌呀，一点都不不暖和。”我低着头继续搓着脚面。酒杯里的酒空了，我不知道眼泪要掉在哪里。

“赵照的《一把破吉他1999》。”

“一把破吉他就要1999元？”

“傻逼。”

第二天我没有去车站送强子。10点钟火车开动的时候，耳机里正在播强子昨天唱的那首歌。

“爱上漂泊的少年郎

你只有一把破吉他

你怎么舍得站台上

送别你的姑娘

……”

我发微信问强子“以后还会弹吉他吗？”强子回我“弹。因为姑娘学会了吉他，不能因为姑娘放弃了吉他。”

-11-

强子回家后，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工作。我们偶尔还会联系，可我却从来没问过他过得好不好。

昨天听留声玩具的《胸大的姑娘》，觉得好听便分享给强子。

屏幕回复“滚，老子的女朋友是平胸。”

我抱着手机，咧嘴笑了。

-<完>-

“你别皱眉，我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