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四月十七,风有些许的凉,吹着我屋内唯一的扇窗吱呀作响。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有点太早,肚子已经严重抗议,可是如果吃的太早晚上又会饿。伸手去取床头柜上的烟,一根都没有了。
抬眼去望窗外,对面楼里面11层3号的姑娘正在往屋子里收自己的皮卡丘衬衫,那种在特定人群身上能穿出3D效果的款式。墙上显不出她的影子,我才发现,今天可能要下雨了。
要穿衣服才发现我心爱的衣柜叔叔里面已经没有干净的衣服了,幸好买衣服时还比较机智有很多耐脏款式所以勉勉强强还算可以出门。只不过今天晚上又要去洗衣服了,上一次洗衣服是什么时候来着?上个月还是……
无所谓啦,反正我今天一定会去解决掉它们的,吧!
踢着我心爱的拖鞋走到热闹的小吃街,我称它为心爱是因为我只有这一双鞋,顺着西边的小巷走一百二十五步就能在右手边看到养育了我七百三十天整的小店,店老板的女儿小霞今天破例画了淡妆,正在前台照着镜子涂口红,余光瞥到我只是向着厨房喊了一声来份鸡腿饭加颗卤蛋就接着做自己的事。
我一边假装望着窗外灰沉灰沉的天一边偷看小霞化妆,她在这个月初一号开始学习化妆,因为经验不足所以每一次我来到小店都会像吃装在盒子里面的巧克力一样,就是汤姆汉克斯的《阿甘正传》里面的梗,你永远不知道,手里面的这一颗有没有坏掉。万幸的是今天小霞还是很漂亮的,所以我准备等会结账的时候去勾引一下她。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小霞,你猜一猜,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的鸡腿饭格外的细腻美味……”
“11块,给你个塑料袋,卤蛋自己打包。”
小霞伸手,拿钱,找钱,给塑料袋,一气呵成,目光自始至终盯着手机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嗯……能不能找我几个硬币,我今天要洗衣服。”
小霞这才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拿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一下子没忍住,笑得肆无忌惮,花枝乱颤。末了还加上一句“你来我们家店吃了半年了吧,我还没见过你穿干净的衣服呢。”
回家的路上不出所料的下起了雨,记得以前,特别喜欢。我和小青就是在那一年的春雨时,城市里最高的楼上面的楼上第一次见的面。那一天我和朋友赏景对饮,微醺之后发现她靠在窗边,她的眼眸低沉低沉掩不住明亮如星般的光,她的头发绿云扰扰像三月的杨柳六月的青瓦。我走上前,问她,是不是在等我。
现在我独自踟蹰在无人的街上,抬头望着万家灯火各自温暖。不知何处高楼上的一滴水珠混着尘土的泥泞打在我鼻梁,有一些溅到了眼里,世界一下子就模糊,刺痛。
还想找个地方把衣服都拿出来让雨水来洗,条件允许的话拿出来洗漱用品洗个澡也未尝不可,诶,现在穷成这样,还是当时坐享其成不劳而获靠爸妈养活的年纪开心呐。
因为某些不重要的原因我的所有衣服都要洗,所以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只穿着内裤来到了洗衣房。
安静穿着冬天的棉衣进门时我正张牙舞爪的一边放着衣服一天跳舞。
外边的气温是20摄氏度,雨过的小城悠扬着温柔清凉的晚风。
“这位姑娘你先进来,同是天涯……”我想缓和一下略微尴尬的气氛,摆出一副随便进来玩的主人姿态邀请她进来。
谁料到她一个箭步向我怀中一撞,在我刚刚闻到她若有若无的香气之前就掏出了兜里的电击棒给了我个不用读条的闪电箭。
“你用的玫瑰味沐浴乳是什么牌子的呀,真好闻……”在意识弥留之际我问她,然后不省人事。
Chapter 2
为了节省开支安静住进了我的屋子里,我就只能去屋主的威风堂堂大金毛之前所在的卧室,你没看错,在那个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来这所房子的屋主拜托当时无家可归的我替他看守屋子之前他的狗有自己的30平米有床有被饭来张口。
安静每天晚上在便利店下班之后都会穿着她的深红色皮质外套回家,会带店主送给她的马上过期的啤酒给我,从不靠近各种小巷,怀中揣着一个黑色胶皮的200V电击棒,喜欢狗,尤其是金毛,但是不喜欢住在金毛窝里面的我,也不喜欢和我相依为命的芦花鸡小芦花,因为我住在狗窝所以禁止我进她房间。
每次夜班我去接她下班。我们顺着寂寥无人的大街走好久才到家,因为是雨季所以她每天都会带着一把印着红白色梨花的黑底帆布伞,所以我就每天一手提着啤酒一手拿着伞。
安静从不主动跟我找话题。于是每次都是我问她答。可是她又觉得不公平,所以每次她回答完我都要告诉她相同问题自己的答案。
于是我就问她,内衣尺寸,第一次亲戚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被表白过和怎样拒绝表白之类的和我无关的问题。
安静就伸手向怀中摸去……
我知道安静怀中空无一物,可是还是笑着躲开了。
安静喜欢自己做饭,会在工作之余的空挡按照网上的教程自己研究菜谱。所以自从她轻而易举的在这间房占据统治地位之后我唯一抗争过的就是小芦花的不可食用权。嗯……还有我的“不可食用权”。
我的室内裸奔权……抗争失败了。
安静嫌弃地告诉我说“我才不会吃变态养的鸡。”
“我告诉你呦小赤佬,不要瞧不起鸡,你知不知道这个地球上鸡比人多。小心它们团结起来推翻人类的反动统治。”
“等等……你要搞清楚,我不是瞧不起鸡,我是瞧不起……”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哪里有拿鸡蛋喂鸡的变态呐。”
“我只是以此提醒自己,我们往往无意中的一个行为对某些人来说却异常残忍。对了,我不喜欢面条,以后最好顿顿米饭加肉。”
“就现在这情况,每顿吃白米饭都快不能够了,你还想肉?”
“生活总要有一些美好的向往,你懂什么?”
安静不想再跟我讨论这个了,俯身逗了逗早已投敌叛国的小芦花,说,“我手机送去修了,今天晚上让我用下你的笔记本吧。”
“好巧啊,我的笔记本也是。”
“那怎么办,不看点什么总是睡不着。”
“今天是这个月月亮最圆的一天,”我也俯身,伸手摸了摸我亲爱的小芦花,“我们去屋顶看月光吧。”
小芦花不由分说给了我一记喙击。
周六日的时候安静难得排上双休,于是回家住了两天。
晚上去火车站接她,适逢雨季,刚出来没多久就下起大雨。我们一起跑到路边的公车候车点避雨。
公车过来我就把行李搬了上去,投完钱才发现安静没有上车。司机不耐烦的催着,于是又把行李搬了下来。
“你……”我刚想训斥她一顿,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以前若要是脾气好一些,就不会在小青付出真心时一次一次让她受伤害,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人独自守在这座小城里混吃等死。若是我能更早有心去倾听这世间,明白有生皆苦,而不是一有不顺心就跟身边的人发脾气,就不会在难过的时候,连一个陪伴自己的朋友也没有。
我们依旧站在雨天里的车站,远方岑岭隐没在暗淡迷蒙的天色里只露出墨色的轮廓。安静一身黑色,紧身的薄毛衣和厚牛仔,外面套了一件藏青色的棉卫衣。她的头发很长很散,她的耳朵很白很小。
“我妈叫我回家过,早点找个镇子里的人嫁了,以后不要再奔波。”
“嗯……”我手里捉着行李箱的提手,嘴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诶……”安静拿出背包里的伞,头也不回的走到烟雨中。“你总是这样,明知会下雨,仍不肯带伞。”
我跟上去。
“那时候太年轻,以为世界很美好。觉得身边的恋人一般般所在的学校也不出名,觉得自己非池中之物于是独自一人背上书包在城市闯荡,等到遍体鳞伤,才明白小时候觉得理所应得的东西多么不容易,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安静说着话,我满脑子里却是我买来放在家里的橘子蛋糕。走之前无意看到安静的身份证,知道今天是她生日。
“可我不想这样,不想随便找个有感觉没感觉都不知道的人嫁了,不想承认我自己不行这天地没有我容身之地。爸爸身体不如从前了还是没有逼我回家过,但是妈妈却跟我说如果不听她的就不要回来了。”
她的手有些抖,一滴雨水顺着伞滑落打在我额头。惊醒了我。
大雨滂沱,怎么会只有一点在我身上。
才发现,安静的半边身子都已经湿透,伞偏在我这边很久了。我却一直乱想,没有发现她为我做的。
我不再向前走,捉住她的手。她的头微微抬起又低下,我却看到了路边汽车驶过的流光在她眼中闪过。
我们沉默了良久良久,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燕雀从头顶飞过,街上又三三两两有了行人,人一多起来,这个世界就不再是我们两个人的了。
安静把伞放在我手里,仍旧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只留下背影向前走。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那时候被毒鸡汤所害,天真的认为你放开再回来的东西才真正是你的。却没明白世上所情所景都不尽然相同,有的话让你感触颇深但是到了合适的情景才能被称为道理。
与其一味地相信别人,不如从一而终地听从自己的本心。
我抬头时她已经走到了路口。
“安静!不要离开!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可能我在喊,我只是希望她能听得到。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下次还有没有勇气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是红灯她停了下来,可我知道街上现在一辆车都没有。
我拖着行李箱跑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明天我就去找工作,打工挣钱,努力生活。你就在家里看着那间房子就好,想做菜就去学烹饪,想唱歌都唱给我听,不想在家呆着就去找个作息正常点的工作不要再熬夜,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不再让你受苦。我养你。”
安静哽咽着说“都是普通人,说什么出人头地呀。”
可她被雨水打湿的眼眶终于还是下起雨来,我们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可是呀,我愿意为你吃苦。”
这世间总有些事是先生后死,还有些是先死后生。或许是否极泰来终于有了好运光临,或者是受苦难的时候积累够了所以没了之前的锐气凡事想得多了看得透了。总之我们的生活出乎意料地顺利,日子变得明亮起来。
我以前曾以为等到自己事业有成才能结婚不然两个人的苦日子想想都不敢想,可是年底两个人就领了证,两边父母都不是很高兴,也没有什么要请的朋友,于是婚礼我们两个烫了火锅,因此月底的时候两人兜里都一毛不剩差点就手刃了小芦花。
可能是小芦花看到主人们每日见到自己的神情充满了对美好食物的向往暗自努力,在月底的时候终于开始下蛋了!才解决了我们三个人的燃眉之急。
后来我在贸易公司做到中层之后应酬就自然而然多了起来,安静想好好学习正规的烹饪,于是报了培训班,每天回家多晚都有一口不重样的热粥喝。
Chapter 3
再一次和小青见面是我们公司和她们公司合作的项目第一次开会时,我们两个都是各自方的负责人。
她还是喜欢一身黑衣,面若冷霜不给一点笑容。
我说“你好。”
她说“我要把芦花接过来跟我住。”
合作结束的时候两边的人一起去聚会,宴酣之余,两个人瘫在椅子里,醉的睁不开眼睛,还是望着窗外夜色中的城市,灯色拿云流光飞逝。
“时间过得好快,白驹过隙一眼即是多少年,记得,我们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晚上9点之后就不敢再出家门。”
“现在呢,11点了吧……”我拿出手表看了一眼,不出所料。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生活,以前总说长大以后要去大城市发展,看遍这世间,繁华。却跟着我来到这里。”
“你呢,现在在哪里住。”
“望京。”
“挺好的。”
“嗯,挺好的。”
“现在呢,老公哪里的,你说过……”
“我一直没结婚。”
两人都笑了。
“没有想到,你活成了我的样子。”我半带感慨半带挖苦地说。
“你不会,结婚了吧?”小青转过头来。
“喏。”我伸出右手食指的婚戒给她看。
于是沉默再次将我们包围。
散场的时候我问小青需不需要把他送回家,小青说不用了她想自己呆一会。于是我转身,在一群同事的陪伴下往回走。
再回到餐厅的时候早已收拾干净,小青对着万家灯火抽烟。
“有些东西,是真的不会变呢。”她没有回头。
“你就吃定我了,是吗?”我诘问。
“人们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说着,转身紧紧环抱住我。
“我早已经不愿意再认识别人了,我早就想我的人生有你就够了。你却抛弃我。”
“是我对不起你。”
“可我说过,宁愿负天下人,也不辜负你。”
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我们两个人剩下。
安静怀孕了,做了产检,是个女孩。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问我女儿叫什么名字好。
“就叫惜君吧。”我低头削着苹果。
“简单的名字,明白的道理,却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我没抬头,也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灼灼不可向迩。
安静变得焦躁抑郁起来,整日呆在家中不想出门,时常恶心,我只好休了陪产假,回到家里陪她。
安静不想做饭,于是我就在那里摆弄,安静在一边的沙发上指导。
她说“我想吃鸡肉了。”
“那我去买。”燃气灶转了小火,熬上菌汤,披上衣服就准备出门。
“家里不是有一只鸡吗,我想吃那只。”安静依然悠闲地坐在沙发上。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在一起久了,有感情了。”
“那你跟我是一开始就有感情,还是在一起久了才有了感情。我还不如一只芦花鸡吗!?”
“还过不过了!”我把衣服一甩,扔到了墙边。
“你早就不想过了吧!”安静一步也不退。
我有些枉然,急忙坐到她脚边安慰她。
安静目光暗淡,脚伸到我的怀中“今天吃完饭,能不能别出去了。”
我心中一动,气氛退却后的困难涌上心头。
世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道理这东西我们经常挂在嘴边就是因为往往做不到而告诫自己。最后难免不一错再错。但是人生走到了这里,我又怎能再尝得下自己种的苦果,自己早就过了错过再来的时候,可现在才悔不当初,爽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停下来。我不知,要怎样才好。青丝三千在眼前,盘根错节无踪迹,却都是自己一点一滴亲自为之。
安静凑身过来抱住了我,“以后不要再出去了,好吗?”
惜君适时地伸出一只脚来,踢了我一下。
“我再也不会了,请你,再相信我一次。”
这边的项目忙忘,小青就要回去了。我约她在深巷里的拉面馆见面,那是我们两个来这座城市第一次吃饭的地方。
那个时候钱包一出火车站就不见了,两个人一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晃晃荡荡好久才找到这家店,师傅很和蔼,说两碗面也没多钱,算是赊账,问我们是不是吃得饱,不够的话可以再加。
我握住小青的手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日子过得,真他妈是狗屎。
不,是狗屎把生活过成狗屎。
面馆里满布纹络的木桌子上有一层油渍,这么多年她变了我变了这座城市都不一样了这家小馆还是那个模样,好像魏晋乱世时那片被遗忘的桃花林,向往它的人各有私心,却始终不被烟尘所染。
面上来了,热气喷涌在我们前面,我挑出两双好点的筷子拿湿巾擦拭完递到她手里。
“什么时候的火车。”
“明天凌晨7点整。”
“我去送你吧,凌晨6点开车去酒店接你。”
“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是吗?”
“惠能禅师说,‘菩提本无木,明镜亦非台’,我们又何必自寻烦恼。”
我们依旧俯身案前吸着面条。
“那,再陪我最后一晚……”
“不行。”
小青平静地放下木筷,我侧过一眼,看到她葱白的手攥成一团,青筋清晰可见。
“你倒是干净利落,说不行就不行。”
“我不能再对不起别人了。”
“不行不行不行!你就他妈会说不行!当初我说结婚你说不行,我没说什么吧。我怀孕了,想要生下来你还说不行,我想我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可是我病了,你连陪陪我都不行,你还不够伤我心吗!?你知道我再来找你,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吗?”
我黯然,低下头来解释道,“我们都不是年轻的我们了。”
小青愤然起身,眼泪一滴一滴掉在碗里。
“我没办法再生育了。”
说罢,转身离开。
“你说什么。”她走到门前时我抓住她,让她再重复一遍最后一句话。
“医生说我本来身子就不好,后来生病又没好好调理,加上当时心情也不好对身体也有负担。总之以后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心中千万句告诉自己不要,可我还是揽她入怀。
“走之前我想问你一句,安静和我,你更爱谁。”
“……你。”我回答她。
“我等你到明天凌晨。”
回到家中,安静对我谈,芦花死掉了。我问她怎么死的,她说,下午喂食的时候过去就看到它躺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了。我叹了口气,说死了也好,省得再尝苦。
她坐我身边,靠在我的怀里,闭上眼睛。伸手从茶几下面拿出来离婚协议书。我正要发作,她把手机里的一顿音频拨给我听,是我和小青在面馆里的最后一段对话。我就没了力气。我说不想离,安静告诉我说视频音频她都有,想打官司也没问题。我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在小宾馆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脑子很疼,昨晚独自喝了很多,根本不想起床,可是肚子在抗议。于是我起床,退房,在人来人往的小吃街游荡。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小霞家的那家小店。
走到这家小店,要多少步来着?二百一十五还是一百五十二,我早已记不清了。
坐在前台的是一个陌生女子,一问店老板才知道小霞去年就跟着一个男子离开这个地方了。我坐下,饭端上来,我才发现忘了说不要卤蛋。
老板坐在我面前,问我这两年去哪里了,小霞有次还提起你来,说那个一直以来中意的男生怎么不来了。
“我去结婚生子了。”我说,夹起了卤蛋送到嘴里。
老板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教我不要再开玩笑。
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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