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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应该是温柔的,那只墙角的老鼠还蜷缩在时间的阴影下。它单纯得有点警惕。其实啊,要我说,有的时候,一个人的生命还不如老鼠坚强哩。老鼠是紧紧抓住大地的。大地也是对它施以包容的微笑的。然而智慧的人类却过度滥砍滥伐,地球满目疮痍。那个冬天又似乎真的来了。岳峰瓷厂劳资科科长何太昇的升迁之路,一路坎坷,一路陷阱,他终于被淘汰出局。他本是我的邻居。我刚进厂时,他还拍过我的马屁。理由是我心里明白的。我的姨父是市政府办公室的要员。他现在下课了,他又想见我了。他见,或者不见我,这又有什么呢?我还不是就在那里,一片老树林,在日暮的行雨里苍茫无限。
窗外的雨轻柔地敲打着玻璃……雨窗外的荒野是一片白花鬼针草。有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伫立雨中,他是谁呢?那个人就是我啊,一个喜欢研究动物的人。因为我的头脑简单只能研究动物。
如果你要我研究人,先生,请你别开玩笑了。我这样简单的脑袋是不够格去研究人的。所以我在学校里大部分时间,是在孤独中度过的。然而我并没有停止思索。我曾经研究过埃及的多神,单独那一连串的名字就使我难堪。我只记得阿蒙神,把自己化为数百万的神。努恩,穆特,孔苏,普塔赫,阿图姆,胡,西阿,海卡。……记得那天是星期天,何太昇邀请我去研究老鼠。因为他下岗后开始养鱼,水田里放的鱼苗无缘无故地减少了许多。他通过观察认为是老鼠偷吃了他的鱼苗。
应该有一种水老鼠,它们会在水中游泳。我也认为是水老鼠偷吃了他的鱼苗。水田里还有蝌蚪,蝌蚪长大了就是青蛙。青蛙是益虫,但青蛙会不会吃鱼苗呢?我的智力低下,我一口咬定老鼠会吃幼小的鱼苗,青蛙也有可能吃鱼苗。然而老鼠吃青蛙不?我不得而知。
有时候无知的心里竟然寂静得几乎落寞。然而我的思绪之鸟在雨中一次次冲高,又一次次跌落。何太昇,岳峰瓷厂的原劳资科科长,他为何对鱼苗,青蛙和老鼠感兴趣了呢?他本来就是个农民,后来当过兵,然后才是劳资科科长。最后他下课了。他又想去做老本行养鱼。我也听说有人暗地里评价他。
“我认为他是一个岳峰瓷厂官僚体系里的老油条。几乎不用事实证明,就可以直接对他下结论。见风使舵,老奸巨猾这几个词完全可以套在他身上。”
“何太昇是个好科长哩,我的儿子毕业分配的事,他帮了不少的忙。”
我不研究人,所以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整天在学校里教书,除了教书就是研究小动物。
有一天,我看见有一个穿灰西装的人从厂部办公大楼走下来,腰里夹着一摞厚厚的材料。我觉得有些好奇。他是不是市里面派下来的老鼠研究员呢?
我刚要上前跟他打招呼。他一溜烟钻进了宾利轿车里。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我使劲对他挥手示意,然而,他终于视而不见。一下之,宾利车旋风一般跑远了。
真可惜,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懂老鼠的人又走了。我心里只有更加孤独罢。
我努力使我心情平静,思绪驰骋,我希望永远没有人来打扰我,让思绪从春天的一只老鼠滑入秋天的一只老鼠。在研究动物领域我希望自己沉下去,越沉越深,一直沉到底。离开表面那些零散的、孤立的事实。
冬过了是春,春过了是夏了。时间的胶囊包襄着我孤独的苦药。此时,我坐在办公室正用手撑着额头,透过开着的窗向窗外望去——一群乌鸦掠过树梢。
一个消息传来,何太昇在养鱼的水田私拉电线,昨晚电死了厂里的一名装配工k。k是去捕捉青蛙的。
出于人道主义,我立马洗手焚香,一个人静静地念起了往生咒。愿逝者往生。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我赤裸裸的在大街上奔跑。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笑我。全街的人都是傻子的样子。他们把我一生中丢失的几件东西都给了我。一张写着一个龑字的红纸,一个青花瓷的碗,还有一只猫。然后他们又很热情地送给我几个鸟笼、铁环、钢制的溜冰鞋、扑克、风琴等。我又把它们全都丢失了。我跑着跑着跑进了一座城堡。何太昇在城堡里有很好的声闻。他占用城堡里的几条街,他不让我踏进他的地盘。我哭着说,我是来寻找老鼠的。他凶狠狠对我涚,这里沒有老鼠,你给我滚!我只好原路返回,在返回的路上,我又看见几个小孩子在玩游戏,他们用泥巴捏了很多人,他们说那些泥巴捏的人是神,是会飞的神。他们又看见我没有穿衣服,他们笑呵呵地,鼻涕都流出来了。我真的想打他们一顿。我捏紧了拳头,拉开了正要打架的阵式。突然我被警车的警报声惊醒了。我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树影婆娑,月光映照一片光影斑驳。
何太昇应该是被逮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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